“别哭了,喔!”蒋母放开她,替她擦干眼泪。“我赶紧做饭去,该吃午饭了。”
由于晚上就要吃丰盛的年夜饭,所以午餐十分简单,饭桌上的气氛很安静,安静得令每个人都十分尴尬,蒋雪蓉一直没有看她的生父生母。
“姊,吃过饭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韩彦瑶打破了僵局。
蒋雪蓉抬头看她一眼,没回答。
“雪蓉,你就带妹妹出去转一转,她头一次上我们家,你该陪陪她的。”
蒋父不容置嚎道。
“好。”
“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韩彦瑶见姊姊一路上都不说话,怯怯地问。
“怎么会呢?你是我妹妹耶。”蒋雪蓉望了一眼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走,我们到那边去。”她径往一处公园跑去。
“好。”韩彦瑶立刻跟上。
公园里的大池塘边,她们在石头上坐下了。
“姊,我好开心喔!”韩彦摇晃着两条腿。“原来我们是双胞胎姊妹,其实我在学校第一次看见你时,就怀疑你跟我有血缘关系。”
“我也是,只是我不敢问我妈我是不是有个姊姊或妹妹流落在外。”蒋雪蓉笑着说道。
“跟我一样!”她和姊姊相视莞尔。“姊,你恨爸妈吗?”她补了一句:“我是说我家的爸爸妈妈。”
“你觉得我该恨他们吗?”
“是我的话,一定先恨了再说。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人家当女儿,说什么我也不甘心。”韩彦瑶直接地反应。
她那副以当事人自居的态度教蒋雪容失笑。
“你笑什么啦!”她对刚相认的姊姊不客气地拍了下手臂。
“笑你可爱!”
“你快说嘛!你恨不恨他们?”
蒋雪蓉想了好久,终于摇头。
“真的啊?太好了!”韩彦瑶忽觉松了口气。“可是你刚才在家里都没理他们耶。”
“我一下子还不能接受自己多出一对父母的事实。”
“那你不是也不能接受我这个妹妹了吗?”她嘟起小嘴。
“不会呀,有个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从小家里就我一个小孩,好孤单喔。”
“就是说嘛,日子过的好无聊喔。”韩彦瑶骗死人不用偿命,无聊人的队伍根本轮不到她排。闲不住的她在地上捡起石头来了。
“你捡石头要干嘛啊?”姊姊好奇着。
“姊,你会不会打水漂儿啊?”
蒋雪蓉摇着头,不过她也开始捡石头了。
“不对,不对,不是这种啦!”韩彦瑶看她见石头就捡,连忙制止。“你要挑像这样的,”她让姊姊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头。“扁平一点,水漂儿才打得远。”
两人童心未泯,在池塘边打了一阵水漂儿。
“好不好玩?”韩彦瑶还自得其乐不肯休息,蒋雪蓉已经坐下了。
“谁教你玩这个的?”
“隔壁邻居教我的。”丢完最后一颗石头,韩彦瑶也坐下了。“姊,我在你家住几天陪你玩好不好?”
“好呀,反正我们在放寒假。”
“太棒了!”她又晃着腿。“姊,你爸妈一定很疼你吧?”
“疼呀,你爸妈不疼你吗?”
“疼是很疼啦,不过管我管得很严。”
“严才好呀,我爸妈也管得很严。”
“喔,那他们打过你吗?”
“没有。”
“好好喔,我一直到国中都还挨我妈打呢。”逃家那次被打,打得韩彦瑶终生难忘。
“我读国中的时候,做过心导管手术,可能因为我的身体不太好,所以爸妈舍不得打我。”
“心导管手术?你的心脏有毛病啊?”
“嗯,不过手术之后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医生说别让我受太大的刺激就好了。”
“那今天的事没让你受什么刺激吧?”
“有。”她笑韩彦瑶的直率。“不过我还挺得住就是了。”
“那就好。”韩彦瑶又放心了。“姊,你不打算认我爸妈啊?”
“他们是我爸妈呀。”
“那你以后怎么称呼他们呢?”
“再说吧,一时我还改不了口。”蒋雪蓉站了起来。“回去吧,我得帮我妈准备年夜饭。”
“你会作菜啊?”韩彦瑶也跟上她,惊讶一问。
“简单一点的我都会。”
“你好厉害喔。”她不敢说出自己连切个肉丝都能切伤手的糗事。
“你不会吗?那回头我教你。”
“好呀!”
蒋韩两家六口人一顿年夜饭吃得是其乐融融。桌上蒋雪蓉还是称呼亲生父母为韩伯伯韩妈妈。对韩家夫妇而言,大女儿肯喊他们已经令他们十分欣慰了。
两家都有大年夜晚辈要向长辈磕头拜年领压岁钱的习俗,今年自是不能免。四位长辈排排坐着等女儿行礼。
姊姊先来,蒋雪蓉向父母磕过头领了红包。
“雪蓉,给你爸妈磕头拜年。”蒋父的声音里有着沉重的分量。
蒋雪容挪了挪位子,深深地看了生父生母之后,便磕了头。“爸爸妈妈新年如意,身体健康。”
“雪蓉乖,快起来!”韩家夫妇连忙换扶她起身。韩母被她喊的一声妈妈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旁蒋家夫妇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该妹妹行磕头礼了,她也恭恭敬敬他向父母贺岁,高高兴兴领过红包。
“彦瑶,你也得跟蒋爸爸妈妈磕个响头,要不是你蒋妈妈挺身相救,你根本到不了这世上,明白吗?”韩父语重心长地告诫女儿。
于是韩彦瑶也甜甜地喊了蒋家夫妇一声爸爸妈妈,让二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又多了个女儿。”蒋母喜极而泣。
真相大白,圆满收场。
第九章
韩家夫妇在蒋家住了两晚就先回台北了,韩彦瑶则要多留几天。
“姊,这些照片拍得很棒耶。”韩彦瑶望着姊姊房里墙上挂着的几帧照片,由衷赞美着。
“真的吗?这些都是我拍的。”
“真的?你学过摄影吗?看起来像专业人士拍的耶。”她欣赏着照片中比实景更美的校园。
“我高中时代就参加过摄影社,现在也是我们学校摄影社的一员。”
“难怪了。”
“你参什么社团啊?”
“辩论社。”
“好玩吗?”
“好玩,成天瞎掰。”她笑了。
“能随机应变,临危不乱,还能掰出些道理来也不简单呢。”姊姊赞美她的同时,翻出几本小相簿。“喏,给你看。”
韩彦瑶接过便开始认真翻阅。大部分都是取景自她们学校。原来校园里可拍之处还不少呢。翻着翻着,她发现了好几张个人特写,而那些特写绝大部分是——
“姊,你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啊?”
“谁啊?”躺在床上看书的蒋雪蓉凑过来看了一眼。“他啊,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拍他?”
“我觉得他打球的神情很吸引人,就拍了嘛。”
他打球的时候她刚好背着相机吗?诡异!
“他什么地方吸引你啊?”她若有所思地问姊姊。
“什么地方啊?”蒋雪蓉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神情煞是陶醉。“他专注的眼神、矫健的身手,还有浑身散发出的刚劲活力,都很吸引我。”
“喔,那——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啊?”
“喜欢谈不上,满欣赏他就是了。”雪蓉又躺回床上。“不过,我没机会认识他。”
“你想认识他啊?”
“想又如何?我总不能喊住他然后再自我介绍吧?不笑死人才怪。”回了话,她突然发现妹妹神情有异。“你认识他啊?”
“认识。”她黯然答道。“他就是教我打水漂儿的邻居。”
“真的呀!”蒋雪蓉兴奋地把书一丢,又坐了起来。“那我不就有机会认识他了吗?”
“嗯。”韩彦瑶看着雀跃不已的姊姊,闷嗯一声。
“爸爸妈妈,我明天就回台北了,谢谢你们几天来的照顾。”韩彦瑶在蒋家的这几天都跟着姊姊喊他们爸妈,临行的前一晚,她在餐桌上礼貌地向二老道谢。
“彦瑶,我们是一家人,你这些客气话,爸爸我可不爱听哟。”蒋父佯怒,慈爱地责备。
“妈,下学期我可不可以偶尔上彦瑶家住啊?”蒋雪蓉问妈妈。
“当然可以了,傻孩子,那里也是你家呀,你妈还求之不得呢。要不,你明天就跟彦瑶回去住几天嘛。”蒋家对女儿已经完全放心了,雪蓉还是她的宝贝。
“可以吗?”蒋雪蓉十分兴奋。
“别别别,反正快开学了,你有的是机会去,彦瑶家可能还没完全整理好,你别现在去添麻烦。”蒋父有反对的理由。
“喔,那就等开学吧。”
韩彦瑶这顿饭有点食不知味。
“韩太太,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彦瑶了?”尹母年初五上菜场买菜回来,在公寓大门口碰见韩母立刻关切问道。
“她上她姊家去了,过两天就回来,等她回来我让她上你家去拜年。”
“客气什么嘛!我几天没见着她,还真有点不自在呢。”尹母以为韩母口中的姊姊是指堂姊或表姊,因此没有多问。
“这孩子没事老往你家跑,让你见笑了。”
“哪儿的话,这孩子挺逗的,我挺喜欢她的。”
“那是你不嫌弃。”韩母谦称道。“不跟你聊了,我去买菜了。”
“你走吧,我还等仲尧下来帮我提菜篮子呢。唉,天天爬这五层楼,可把我累惨了。”
“你就当是运动好了,走喽。”
尹仲尧下三楼就听见妈妈们的谈话了,到一楼提了菜篮子立刻又往回爬。
他都到家了,尹母才到二楼。
尹仲尧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吉他弦。末了,干脆放下吉他,躺上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是过两天就回来吗?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连他老妈都觉得不自在了,何况是他。
韩彦瑶中午就到家了,这会儿跟他一样,也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心乱如麻!
从台中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过N遍了。姊姊欣赏他,姊姊想认识他,姊姊以后会常常上她家来住,那姊姊跟他会不会……她是不是该告诉姊姊,她跟他要好,而且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是——
“尹仲尧!”她决定不再想了,先见他再说。
“你才回来啊?”开了门一见是她,他立刻一问,没有责怪,只有期待。
“进来呀。”见她一脸呆滞,他拉她屋里,陪她在客厅里坐着。
“想什么啊?”大手摸了摸她的头。
“想你。”
刚长了一岁就说起甜言蜜语了?
“我人在你眼前,你还想啊?”
她是在想以后的他。
“尹仲尧,”她难得轻声喊他,不过这一声简直是喃喃自语,细如蚊鸣,两眼无神地望着茶几上那一叠报纸。“你知道我上谁家过年去了吗?”
“你爸的朋友家。”他替她把遮住脸颊的头发塞到耳后,好让他看清她的脸庞。
“嗯,在台中。”
“好玩吗?”
“好玩,家里有一个姊姊。”
“喔。”这一点他也听说了。
“姊姊叫蒋雪蓉,读我们学校中文系一年级。”
他听出些问题来了。
“姊姊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她也是我妈生的。”
最后一句对他来说不可谓不震撼。
知道他有疑问,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接了下去:“我们是双胞胎姊妹,爸妈在我们满月的时候把她送给我们的救命恩人当女儿了,从此两家不再往来,直到我跟姊姊在学校里相遇,两对父母才决定把真相告诉我们。”
“知道真相以后,你有什么感觉?”他只关心这一点。
“知道自己有个姊姊,我当然很高兴,不过姊姊的感觉可能就没这么单纯了。虽然她爸妈对她视同己出,可是从小就跟亲身父母分离,我总替她感到遗憾和不平,我想我比姊姊幸运多了。”
“懂得惜福了?”
她点点头。
小家伙又有长进了。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善解人意,可以这么楚楚动人。
她抬眸凝望着他,眼神渐渐变得哀怨,变得不舍,变得矛盾。她是还有些话想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
“怎么啦?”他张臂拉住那如兰的气息。
“你这几天都做些什么?”
“看书、练吉他、打球、打麻将。”
“你也打麻将啊?”
“我们全家都会打麻将。我只在过年时打,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打了,今年是替我妈代打,摸了几圈。”
“喔,那你可不可以教我打麻将?”
“不可以。”有的事可以教,有的事是万万教不得的。
“那就算了。”她也不是非学不可。“你还做了什么别的事吗?”
“没了。”
“什么都没了吗?”她从他怀里抬头,眼里有暗示,见他迟迟不肯表态,她干脆明问了:“你都没想我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当然想你了。”
闭上眼睛,她送上唇,等着他以吻诉说相思之情。
“妈,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甫开学,韩彦瑶就有事要麻烦妈妈。
“什么忙?”
“你有空的话在村子里外替我打听打听,看看有哪家孩子想找家教。”
“你想兼家教啊?”
“对。”
“你自己的功课忙得过来吗?”
“可以的,妈,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真的长大了耶,连说话口气都像大人了。”韩母甚感欣慰。“既然你这么说,那妈明天就去问问。”
“谢谢妈。”
“对了,你什么时候要雪蓉回来过夜啊?”韩母迫不及待要见大女儿。
“周末吧。”她懒洋洋地。“妈,村子里的人要是看见我和姊姊一定很好奇,到时候我们怎么跟人家解释啊?”她未雨绸缪着。
“那就实话实说呀,谁都看得出来你们是姊妹,他们真要追根究柢就会来问我,由我来告诉他们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可是咱们家的喜事耶。”韩母十分亢奋:“喔,对了,我想等雪蓉来了,请你尹伯伯家上我们家吃顿饭,顺便把雪蓉介绍给他们认识认识。邻居这么多年,感情也深了,加上你从小就常常麻烦人家这个那个的,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正式一点让他们知道这事儿。”
“喔。”她不带劲地应了一声。“妈,我回房里写作业了。”
周末下了课,姊妹俩碰头之后便朝公车站走去。
“彦瑶,我班上同学都知道你是我妹妹了。”
“真的啊?那他们没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姓蒋而我却姓韩。”
“是有人问过我,我都照实说了。”蒋雪蓉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显然她已彻底接受了这项事实。
韩彦瑶本来还有些顾忌的,既然姊姊这么看得开,那她以后也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那些好奇宝宝了。
“姊,等一下给你个惊喜。”
蒋雪蓉扬了扬眉。“什么惊喜?”
“等一下你就明白了嘛。”既然是惊喜,她不该现在就说的,可是潜意识里她又希望姊姊先有点心理准备,而她自己也需要心理建设一番。她完全无法预测待会儿会出现什么状况。
站牌到了。韩彦瑶设计的惊喜并没有出现,她急得朝学校方向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