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失态了。」李文强仍是作出一个笑脸。「现在咱们言归正传。听陈医师说,你好像遇到一些麻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愿意说给我听听吗?」
「说给你听,你会相信吗?」黄诗涵忽然笑了。
「当然相信。」李文强点点头,「在我尚未找出病因之前,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相信。何况这是身为精神科医师所必备的医德。」
凝视着他那种似曾相识,却又熟悉不过的表情,黄诗涵一句话也不说,慢慢的下了床。
「你怎么啦?」李文强竟无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好端端的,干嘛一句话不说?你是不信任我吗?」
黄诗涵仍是一句话不说,只是傻愣愣地望着他。
这种事该叫她如何说起?她能告诉他,早在四百年前他们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情爱吗?她怎能说得出口?
李文强不舍放开她的小手,「首先你得先信任我,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告诉我,如此我才好做出诊断……」
黄诗涵轻轻地甩开他的手,「不是我该告诉你,而是你应该告诉我。」
「我不懂。」李文强一愣。
黄诗涵注视着他,许久才说:「当我在你梦里出现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李文强不想她会有此一问,当下涨红了脸,「你怎么突然会提出这个问题,我……」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黄诗涵笑望着他,「你快回答,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李文强支吾片刻,最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其实你……你应该也是知道的,男人总免不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冲动嘛……」
黄诗涵将整件事的经过细细的想了一遍,虽然想不出个所以然,却也想出一个模糊的大概。
要一个知识份子相信、接受「前世今生」的论调,实在是一件相当可笑的事。黄诗涵试图以别种理由或是情况来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可惜她始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答。
她只好迈开脚步,「算了!反正不是我疯了,要不就是你也有病——」
「什么意思?」李文强又大胆的抓住她的手。「请你把话说清楚,别急着走好不好?」
黄诗涵想了一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更不知该对你说些什么才好。不如以后等我想说了再告诉你。」
「那……」李文强结结巴巴地说:「今天下午我休诊,我……我可不可以请你吃个饭,跟你聊聊天?」
「可以啊!」黄诗涵很大方的答应,却不忘强调一句:「我还有两个朋友在等我,你得连她们一起请才行。」
「没问题!」李文强见她答应得爽快,不禁又展现出那抹奇特的笑容。「只要你肯赏脸,请再多人我都不在乎。」
半年后,中山北路通往士林的车阵中。
这是一段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感情,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黄诗涵怎么样也想不透。
如果说,这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又岂是区区凡人所能改变得了的呢?
「诗涵,我实在不敢相信,在这茫茫人海中,我真的还能见着你,我真的太高兴了。」李文强眉开眼笑地握着方向盘,笑得合不拢嘴。
他不敢相信的事,黄诗涵何尝不也是这样?只是她死也不告诉他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许那将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秘密。
这半年来,李文强像个疯子似的对黄诗涵展开一阵猛烈的追求,只要是第二天休诊,他一定会搭飞机去屏东找她,即使是短短一天的相处,他也乐在其中。
感情的魔力到底有多大,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别人是无法得知的。
「诗涵,我真的很高兴,你能答应跟我一起回家见我父母。你知道吗?他们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呢!」李文强嘴里不断吐出欣喜的话,「从小到大,我还不曾带女朋友回家过……」
黄诗涵抓住机会,打断他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认识得很突然,很奇妙,好像冥冥之中上天都已经注定似的。」
「有啊!」李文强转头望了她一眼,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我本来还一直在想,这辈子我完蛋了。如果找不到你,至少也得找个跟你外表相似的人,可是我怎么样也没遇见,哈哈!现在可让我等到了。」他将轿车驶进一条巷道内,绕了两回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停妥轿车,李文强来到右门边,「快下车吧!他们一定等得急死了。」他随即打开车门。
黄诗涵下车,低头瞧瞧身上的衣裳,「我穿这样好不好?」
李文强微微一笑,「好看啊!就算不好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话声一顿,他笑着又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爸他很随便,很喜欢开玩笑,待会儿见了他你可别介意。」
黄诗涵轻吁出一口气,吐吐舌,「只要他别看我不顺眼,我才不会介意呢!」
李文强牵着她的手,走入一幢大厦,进入电梯,直上顶楼。
来到左侧尽头处,李文强拿出钥匙,想想不对,又伸手去按壁上的电铃。
「是谁啊?」约莫三秒过后,一名年近五旬的妇人前来应门,却把黄诗涵吓了一大跳。
「妈。」李文强用手一指身边的黄诗涵,「这位是黄诗涵小姐。」接着转头望着黄诗涵,「这是我母亲。」
当黄诗涵见着那位妇人时,但觉体内的舒张与收缩压一阵紊乱,险些一头昏倒下地。
那妇人除了一头黑发外,其他的五官、轮廓、气质、神韵,无一不与那个世界的白发老太婆——剑后——一模一样。
「伯……伯母您好……」黄诗涵口齿已是不清。
「你好。」那妇人脸上的表情亦与白发老太婆一样的严肃。「外面蚊子多,快进屋里坐。」
「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镇定!镇定!我一定要镇定,千万别出糗才好。」黄诗涵暗暗提醒自己,一边朝客厅走去。
然而,当客厅内那个正在看报的老头将面前的报纸慢慢的放在茶几上时,黄诗涵竟身不由己的惊呼一声。
「啊!」黄诗涵怎么样也无法镇定。
那老头摆出一张大笑脸,瞪着黄诗涵,「怎么?我这个糟老头没我儿子长得帅,把你吓着了啊!」
黄诗涵浑身上下颤抖不停,惊讶地望着那老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老头并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满脸豆花,而是他长得与刀神杨邪七一模一样。四百年前的那三人,四百年后的今天竟成为同一家人;这个怪异不可理解的现象怎不令黄诗涵感到惊吓?
「我不早跟你说了吗?」那老头笑瞪了李文强一眼,「医生若是要跟病患谈恋爱,那是很辛苦的一件事,这小ㄚ头你可得好好照顾人家。」
李文强怎么样也想不出黄诗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诗涵,你怎么啦?」他当下走过去,拉拉她的手。
黄诗涵慢慢地回过神,「伯……伯父,您好。」她暗暗的吸了一口长气。
「嗯,小ㄚ头的确长得漂亮……」那老头呵呵一笑,「我叫李大德,是文强他老子,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商量,我这个人是最好说话,也最喜欢说话了,呵呵!」
黄诗涵没吭气,一颗心仍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知道你自己话多就好,别把人家小姐吓到了。」李太太在饭厅说了一句,脸上的表情仍是很严肃。
黄诗涵与白发老太婆曾在太行山相处了两年,从没见她笑过。因此,这会儿一见着李太太,反而有另一种说不出口的亲切感。
李太太朝李文强招招手,「有什么话,干脆上桌边吃边聊……」
「对对对!边吃边聊我最喜欢了。」李大德边招呼大伙入座,一边走去柜子里取出一瓶陈年高梁。
第10章(2)
桌上摆着六菜一汤,虽然称得上丰盛,但黄诗涵却食而不知其味。原因是她仍遨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她还没有想出一个结论。
李大德说得没错,他真的很喜欢说话,尤其是三杯黄汤下肚,整个饭厅内只听闻他一个人的说话声。
上了年纪的男人大都有这种嗜好,他们总是喜欢沉浸在过去那段辉煌的岁月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告诉你,他们有多么的神勇。
李文强一句话也插不上,只是笑望着黄诗涵,不时还朝她眨眨眼;而李太太则是在一旁默然无语地帮黄诗涵夹菜。
李大德又干了一杯,扯开嗓门问说:「你们可别瞧我教了一辈子的书,只会耍耍嘴皮子,若要谈到我的祖先,那可厉害着呢!」
「你又来了,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李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每次老酒一喝,见着旁边有人,你就把你的老祖宗抬出来,什么刀神剑后,什么武林盟主的鬼扯一大堆!」
「什么?」黄诗涵沉默了一顿饭,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刀神剑后?老祖宗?伯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德回瞪了老婆一眼,「你看!这世上还是有喜欢听老人家说故事的年轻人,这会儿你总不能叫我闭嘴了吧!」他转头对黄诗涵说:「刀神与剑后是四百年前的两位传奇性人物,两人武功高强……」
他说的这些事其实黄诗涵都己知道,她只是在等他说出她尚不明了的事。
「你不明白,当年我老祖宗跟着阿浪习武,尽得他的衣钵,最后还当上武林盟主,风光好一阵子呢!」李大德眉飞色舞,仿佛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似的。
「阿浪?」李文强一愣,不禁凝视着黄诗涵,「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以为我叫阿浪,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黄诗涵不答,她只关心一件事,「伯父,那个叫阿浪的年轻人最后怎么了?他……他过得好吗?」
李大德不假思索,回答得挺顺口:「他很好啊!集功名利禄于一身,在当时他是个相当具有声名的人物,可惜他终身未娶,最后还是我老祖宗替他披麻带孝送的终……」
「他……他真的终身不娶?他……」黄诗涵一阵激动,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李大德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冲去卧房,再入座时,手上已握着一个年代似是相当久远的锦盒。
「ㄚ头,你可别以为咱们的老祖宗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其实他们也是有血有泪的血性汉子、性情中人呢!」李大德打开锦盒,取出一枚戒指。「当年阿浪临终时,还不忘再三交代我的老祖宗,要他找到这个戒指主人的家人,即使是做牛做马也要善待他们,只可惜我老祖宗没找到这个戒指主人的家人,所以就这么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啰……」
黄诗涵只感到脑袋轰然一响,心情激动得无法自己。
那枚白金戒指上铸着一个英文名字——ANNE,它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竟代代相传、辗转了四百年之久,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李大德见她泪流满面,不禁轻叹一声,「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一听到什么感人的故事就会哭个没完没了,其实啊!事情都过了四百年,所有的恩怨情仇早就一笔勾消,随风散去啦!」
黄诗涵抚摸着那枚戒指,边泪眼汪汪地望着李文强,那表情、那心境,仿佛又回到她与阿浪在慕容山庄离别前那样的复杂与伤感。
这是一段多么奇妙的遭遇;这是一段多么奇妙的感情;黄诗涵一点也说不上来。莫非这本就是老天所注定的一段缘?
「ㄚ头,你很喜欢它是不是?」李大德指着她手上的戒指,「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不过话说回头,你可别认为我对老祖宗不孝,事实上,这个戒指的主人或是家人,比大海捞针还难找啊!我可不想再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咱们文强,到时没完没了可就伤脑筋啰。」
黄诗涵慢慢地将视线从李文强的脸上转至李大德身上,「谢谢您,伯父,我想,还是把它交给文强好了,说不定有朝一日他真的可以找到这个戒指的主人。」
「戒指的主人?你别开玩笑了!」李大德呵呵一笑,「这个戒指的主人早在四百年前就死在那个山洞里,哪来的主人!」
话声一顿,他接着又说:「怎么样?我说的这个故事不错吧?不仅唱作俱佳,而且还有物为证呢!」
黄诗涵点点头,「伯父说的故事的确很好听,可是还有一个地方我不太了解。」
「哦?」李大德愣望着她。「什么地方?你说!」
黄诗涵丝毫不犹豫的说:「刀神与剑后既是白道中的正义之士,又何苦一定得拼个你死我活?那些其实都是不切实际的虚名啊!」
李大德笑道:「是谁告诉你他们在拼个你死我活?说穿了那是他们俩的家务事,谁管了谁倒霉。」
「家务事?」黄诗涵一阵茫然。
「对啊!他们俩原本是一对夫妻。新婚之夜,男的不告而别上山拜师学艺,一去就是漫长的三年;女的独守空闺,最后巧遇奇缘的得到化外高人的指点。五年后,男的成为刀神,女的成为剑后,可惜剑后无法释怀刀神在新婚之夜的所作所为,因此才发出英雄帖,每隔五年决斗一次。」
黄诗涵先溜了一旁的李太太一眼,接着再望了望李大德,噗哧一声,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不是冤家不聚首——四百年前他们俩是一对夫妻,四百年后的今天,他们仍是一对伴侣。生命轮回无常,岂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懂得。
「很好笑喔。」李大德不知道她正在笑自己,以为是刀神与剑后之间的瓜葛惹得她发笑。「你刚才哭,现在笑,又哭又笑,小心晚上洒尿哟!」
黄诗涵闻言后,不禁笑得更夸张了。
就在她笑得最高兴的时候,李大德忽然冒出一句:「ㄚ头,你嫁给我们文强好不好?」
「什么?」黄诗涵登时笑不出来了。「伯父您说什么?」
「你嫁给我们文强,当我们的媳妇好不好?」李大德一反常态,有点严肃的说:「你不明白,每次我说故事的时候,别人老是装出一副大屎脸。唯独你,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而且还能举一反三的提出疑问。假如你能成为我的媳妇,我也不会太无聊,老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伯父,您……您别开玩笑了……哪有人帮儿子求婚的……」黄诗涵双颊没来由的一阵绯红。
「那有什么关系,谁开口还不都是一样。」李大德一对眼珠子转了转。「其实今天早上我们家这个老太婆早就跟你母亲通过电话了,她二人相谈甚欢,现在就等你点头啰。」
「我……」黄诗涵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她岂能一时之间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