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有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仔细看着她的脸,试图和记忆里的容颜重迭。
但那并不容易。
十二年前的她,只是个美丽的小女孩,荏弱而依赖;而眼前的她,美丽更甚当初,娇弱的身形依旧怜人,却不再是个只会依赖人的小女孩了。
真的是她吗?
他不敢相信,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发丝,却在碰着她脸上的红痕时,神情顿时转为狂怒。
该死的张大权!
昏迷的她突然逸出一声痛楚的喘息,咬着唇张开眼。
「你……」
「不要动,妳伤得不轻。」他轻声道。
「我……」她忍着疼想坐起来,头一偏转,发现一头长发披散开来,眼里立时闪过惊慌,「你……我……」抓着长发从他怀里退开,她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退开,让他的怀抱一阵空虚。
「挽儿。」他低唤着。
她顿时瞪大眼。
「妳不记得我了吗?」他轻扯唇角,伸手拂过她胸前的黄色晶石,「妳还戴着它。」
「潚?!」苗挽月直觉地唤道,他就是那个她记忆中最惦念,小时候最让她依赖,陪伴她整整一年的人,白亦潚?!
「嗯。」他点头。
她望着他,昨晚初见的熟悉感,连结上小时候熟悉的脸孔和怀抱,她清亮的水眸立刻被一阵泪光掩盖,脸上却绽出笑容。
「潚……」她伸出手贴住他的脸,望着他的眉、他的眼,眼里泪光盈盈。「真的是你……呃……」她身子一晃。
「怎么了?」白亦潚连忙伸手扶住她。
「好痛……」她浑身上下都痛。
他立刻扶她躺下,「妳的伤需要治疗,我去找大夫。」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苗挽月喊住他。「我的包袱里……有药……」她轻按自己的腹部、胸口,忍不住因疼痛而轻咳出声。
白亦潚回到床边,「别乱来,妳伤得不轻。」
「爹有教你医理?」
「嗯。」他点头。
「那你帮我疗伤。」
「但是……」要疗伤,就必须脱下她的衣服,淤伤要擦药,内伤部分必须服药,他势必得看过她的伤势才能下药……
「请大夫来一样要那么做。」苗挽月明白他顾虑的是什么。「小时候你也帮我擦过身子,不是吗?」
小时候,她只要着凉就会发烧,为了退烧,他和爹娘轮流替她擦身子……她握住他的手。
「我不要别人看见……或碰我。」她眼神微怯,却很坚定。
尽管他们有十二年没见,但是小时候的信赖感并没有消失,不相见,不代表就会轻易忘记。
也许因为相隔太久,加上外貌有所变化,所以昨天晚上,他们并没有一眼就认出对方,但是一旦相认,那种熟悉感也随之回来。
虽说医者父母心,在大夫心里病患并没有男女之别,可是她绝不愿意被一个陌生男人看到身子,但潚是不同的。
白亦潚也明白。
小时候,除了爹娘与他外,挽月对任何人都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外,不喜欢和别人太过亲近,拒绝任何长辈因为她长得可爱就抱她。
她的话,也让他想到大夫在治疗时会有的举动……他厌恶地甩开那种念头。
「我明白了。」他顿了顿,又道:「那么,我要开始了。」
「嗯。」她点头。
白亦潚先把门上栓,然后翻找她的包袱,拿出需要的东西,再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品,回到床边放下一边的床幔,才开始解开她身上的衣裳。
外衣,中衣一一脱掉,露出她细白的手臂和肩头,但她胸前还用白色布条一圈圈裹住,他神情怪异地瞥了她一眼。
「女扮男装……这是一定要的呀。」苗挽月红着脸低声解释。
他没说什么,只是一圈圈除下白布条,然后是……最贴身的抹胸。
她垂下眼无法再直视他,面泛嫣红,娇躯微微颤了下,却扯动胸口与腹部的痛处,让她不自觉又咬住下唇。
白亦潚发觉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以眼看、以手触判断她受伤的程度,然后蹙起眉。
该死的张大权,只断他一只手实在太便宜他了!
挽儿只是个弱女子,根本承受不了那么用力的踢打。
他闭下限,平息心里的怒火后,才开口,「我先帮妳上药,会痛,妳忍着点。」
「好。」她点头。
他拿出可以退淤血的药膏,轻柔的抹在她的伤处,并凝聚真气在指尖上,帮助药效发挥,但无论他动作再轻,还是让她疼得脸色再度发白。
她的胸口,腹部,双肩到手臂都有淤血,有的淤血颜色比较深,应该是昨天晚上留下来的。
最后。擦到她脸上的红痕,他目不斜视,只专注观察着她的神情,没有瞧见任何一丝痛苦神色,他才稍稍放心。
「腿上有吗?」
「嗯。」她一点头,他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怒意,她立刻猜到他在气什么。「你已经帮我教训过他了。J
意思是他已经帮她报仇了,不用再生气。
「那不够。」等他有空的时候,张家牧场就惨了。
白亦潚先帮她把贴身衣物穿好,然后褪下她的亵裤,看到她腿上一些碰撞而造成的伤痕,他很快上好药,然后扶她趴在床上,身下用棉被垫着,目光移向她雪白的背,看见她背上同样有一堆大大小小的撞伤。
「为什么会这样?」他语音绷紧,手上擦药的动作不停。
「应该是我在马上被套索套住,跌到地上时撞到的。」她闭着眼,双手紧握忍住疼痛。
他不再说话,很快替她上好药,然后小心地帮她把衣服穿好,拿出一颗药丸喂她吃下,再细诊一次脉,才扶她躺回床上。
「对了,你怎么会刚好出现?」
「妳付了我的食宿费用,我是去追妳,要把钱还给妳的。」他一向不接受陌生人的招待。
苗挽月笑了,「幸好我有帮你付。」不然他们就要错过,然后她也惨了。
白亦潚显然也想到同样的事,神情又变得紧绷。
「不要这样,至少我现在没事,好好的在你面前。」就像小时候那样,她伸手抚着他的面庞,轻语安抚着。
「但妳却受了伤。」甚至差点遭到欺负!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张大权一定会发现她是女子,到时候--
「潚,不要生气,我很好。」她虽然害怕,可是现在有他在,她相信自己不会再有危险了。
白亦潚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安然存在的真实,好一会儿心情才平复,将她的手塞回棉被里。
「妳好好休息,我去药铺抓药,很快就回来。」
「好。」她点头。
「我会吩咐店小二不许来打扰妳,妳也不准下床。」他清楚记得她生病的时候,不喜欢一直躺在床上,老是趁他和义父、义母不注意偷溜下床。
「可是……」
「挽儿,听话。」他脸色一沉,她只好同意。
「好吧。」
白亦潚这才满意,把另一边的床幔也放下来,然后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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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挽月被盯着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才获准下床。
这两天,白亦潚就住在她隔壁,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待在她房里盯着她休息、吃药、抹药。
好不容易可以下床走动,苗挽月立刻打理好自己,换上男装,才走出房门。
看见她的装扮,白亦潚皱了一下眉。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不让他开口反对,她微笑地先开口。
「嗯。」看见她的笑容,他只好点头。
他们走出客栈,沿着街道闲逛,一路走到附近的湖畔,她才找个地方坐下来。
「滤,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对吗?」她也懂医术,只是无法自己治内伤而已。
「嗯。」他点下头,在她身边坐下。
「那……你要走了吗?」
他看着她,不答反问:「为什么女扮男装?」
「因为我要继承驿家堡。」要成为堡主,就必须变成「男人」。
男人也不会有个名字叫做「挽月」,所以她成了「苗回」。
他蹙起眉,「义父同意?」
「他没有反对。」有曹管家在,加上娘的同意,爹想反对也很难。
「妳不该一个人四处行走,太危险了。」
「我只是来这里和林员外谈生意,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以往都很顺利也很平安,就这次……唉。
「妳对做生意有兴趣?」他再问。
「我想学,这也是我少数有自信能够做好的事。」她回望着他,语音低柔,「你知道,我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不论到哪里,我老是躺在床上,现在好不容易健健康康的,我想多去看看这个世界。」透过经商,她可以去很多地方,也可以增加很多见识。
白亦潚敛眉凝思。
她虽然体弱多病,但心智却很坚强,也极有主见,老天爷虽然给她一副不够健康的身躯,却也给了她一颗聪慧的脑袋,就像义母一样。若不论武、不论力,只论聪明才智,他相信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明白她想游走四方的心情,却无法不担心她的安危,尤其分别十二年后的重逢,就是她连续遇上两次危难,要是他没出手,她要怎么办?
「潚,你又在担心我了。」苗挽月轻笑着伸出手,抚平他眉头的皱折。「放心吧,我不会每次都这么倒楣的,你不要担心了。」吐吐舌,她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
「万一刚好就是那么倒楣,怎么办?」她这一说,他更担心了。
「那……」她想了想。「我以后出门前,都先卜卦好了,如果是个凶卦,我就不出门。」这样总可以避开麻烦了吧。
「富贵乞丐」的卜算之术是无人可敌的准,身为他的女儿,武功没学到,这项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她和她爹一样,总觉得未来之事不该太过卜算窥探,一切由缘天定,如果注定真的逃不过什么事,就算今天避开来,也难保明天不会再发生,所以除非必要,否则她极少卜卦。
白亦潚也明白她的想法,
虽然十二年没见面,但他多少从义母口中听到她的事,也知道她的本事,她随缘的心态从小就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心念转动间,他已有了决定。
「在接管驿家堡后,妳有什么目标?」
「我希望可以让驿家堡成为北方最有名的马行,并成为北方的巨富。」苗挽月眼眸里闪着决心的光彩。
「好,那我陪妳。」
「咦?」她一呆。
「妳想经商、想光大驿家堡,想去任何地方,我都陪妳。」他定定地望着她。
「可是你……」他也有自己的事,有他的责任,怎么能……
「我陪妳。」三个字,坚定不移。
苗挽月懂了。
「为什么?」鼻子微酸,但她忍住,不想在他面前掉泪。
「因为,我希望妳快乐。」
并且平安。
第三章
三年后 太原府
同样的主客人物,只不过小小的宅院变成宽大的府邸,屋内的摆设也由实用转为奢华,林府的财富,至少比三年前增加了一倍有余。
林家大厅里,林员外正与苗挽月下棋,与三年前不同的是,她身后多了一个高大沉稳、寡言,身穿深色衣袍的持剑男人。
「不知道苗堡主可听过『傲天庄』?」悄然移动一兵,林员外不经意地问道。
「是两年前建立,位于太原西南约十里处的傲天庄?」见林员外点了下头,苗挽月把手中的车移三步,继续道:「听说傲天庄之主名高天傲,年约三十,武艺非凡、个性爽朗,但行事却显得霸气,目前是晋豫两境内最负盛名的镖行。」
能在短短两年内压下晋豫两境内一些老字号镖局的名声,抢走生意,其手段必定不怎么光明正大,可以料想这位高庄主野心必然不只于此。
「苗堡主果然消息灵通。」林员外称赞道,「最近,老夫收到高庄主的请帖,言明半个月后在庄内举行宴席,广邀晋豫两境内有名商行的主事者参加,贵堡没有收到吗?」
「也许有收到。」如果有,现在请帖应该在曹管家手上。苗挽月抬头瞥了眼林员外的神色,「员外在担心什么吗?」
「也没有什么,只是高庄主行事霸气,又是一介武人,老夫这把老骨头,恐怕没办法和他相抗衡。」他边说边把炮向左平移一步。
林员外很满足目前安定富足的生活,对于会惹是非的人,自然想敬而远之,而这个霸气的高庄主,无疑的就是一个是非人。
她不动声色的移动象,嘴巴边问:「那么,员外的想法是?」
「我对高庄主了解不多,但我们商家本来就要广结善缘,而且老夫也没有理由拒绝高庄主的邀请。」林员外也不想平白多一个难缠的敌人。
「说的极是。」她保守地回应。
「那么你呢?如果接到请帖,去或不去?」过山桥被移走,林员外的炮无法发挥作用,他只好改行俥,重新布局。
「我嘛……」苗挽月一笑,「当然是仿效员外的想法,向你学习……将军!」一马当先,起手无回。
咦?
林员外讶异地看着棋面,这匹马什么时候悄悄潜过河,威胁到他的帅的?
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认输地叹气。
「苗堡主,你的棋艺真是让人想不认输都没办法。」
「林员外,我只是侥幸,趁你没注意的时候才能布局。」
「这哪算是侥幸,你故意让本营虚空,引我过去攻击,再暗地里『偷营劫寨』成功,这种声东击西之计,哪是侥幸,根本是你早就想好了整盘棋。」
苗挽月但笑不语。
「我当年选择和你合作,真是选对人了。」林员外呵呵笑道,对傲天庄的事稍作了解后,便转移了话题。
做生意,不只是找一个精明的对象,更重要的是,一个可靠的对象,而苗回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初他没有贪小便宜选择张家牧场,一些朋友还笑他笨,居然相信一个刚出茅庐的小伙子,并且用比别人贵三两的价格去买马。
但事实证明,驿家堡卖出的马匹,绝对品质保证,童叟无欺。
反观张家牧场,刚开始的确以便宜的价格抢下不少生意,但等马一送达,却与买主的要求不符,就算换马,也顶多能换到几匹符合标准的马,其他的根本就不行,种马不像种马,要驮货也不够力。
一分钱一分货就是这么回事,加上契约上又没明订标准,张员外虽然亲自上门陪不是,一再保证下回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可事实上这种情况却是一再重演,后来几乎没有人想再和张家牧场做生意,张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最后听说收起牧场,改行做别的小本买卖维持家计。
林员外做的是南北货往来流通的生意,经由他卖到南方的种马,几乎都大赚,让他与驿家堡的往来更加密切,林家的商行也增扩成如今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