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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寂静,依稀可以听到风儿吹过车帘的声音,还可以闻到一股熟悉的梅香。距离雪隐城越来越近,但侍雪的心却是越来越沉重。
惊鸿和破月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奔驰着,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到底她是希望早一点回去,还是留在外面,永远不要回去?
曾经,雪隐城是庇护她的围墙,如今,却是禁锢她所有快乐的牢笼。
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马车路过一个陡坡,车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侍雪不小心撞到受伤的脚,但是咬紧牙关没有叫出来,只是扶起翻倒的茶壶,轻声说:「公子,茶翻了,只能回雪隐城再饮茶了。」
他没有回应,是夜色让他睡熟了吗?
于是她抬眼看过去,对上的却是比星子还要亮的眸光。
「终于肯开口了?」雪染低声问道:「一路上,妳一句话都不肯说,为什么?」
心痛的时候,选择沉默是唯一的疗伤办法。
她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知道公子不可能在漆黑的车厢内看清她的表情,所以也就不特地掩饰眉宇间的哀愁了。
「我只是脚疼,不大想说话,要是怠慢公子……」
他的身形一移,立刻坐到她身边,大手握住她脚踝受伤处的上方,问道:「疼得厉害吗?」
即使隔着鞋袜,那手上冰冷的温度还是让她的肌肤泛起鸡皮疙瘩。
「不……嗯……」侍雪矛盾地想否认又想承认。如果她说她疼,公子就不会丢开她了,是吗?
雪染的手心下忽然亮起一层白光,极冷的霜雪在他的手心处凝固。
她一惊,抱住他的手,「公子,不可以!」
他不能再用雪隐七式了!忽然她发现她碰到的手不似记忆中的光滑,手掌好像有许多裂痕,还带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公子,你的手受伤了?」是为了救她打开密室铁门的时候受的伤吗?
「放开。」雪染命令道。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听他的话,凄然说:「公子,别再为我做这些事了,你、你这样会让我生不如死的。」
那一片光芒陡然消失,他雪亮的眸子紧锁着她的,「妳说什么?」
「我……承受不起公子的厚爱,公子为我多做一件事,就只会让我更加痛苦而已。」
雪染顿了下,然后猛然扯下车帘,让外面的月光毫无阻碍地全部透入,照亮了彼此的脸。
「妳再说一次。」他捏紧她的下颔。
她阖上眼、闭上嘴、关上心,什么都不想再说。
「说!妳觉得我哪里对不起妳了?妳居然会说『痛苦』?难道对妳好反而成了妳的负担?」
「是的。」侍雪无奈地睁开眼,「公子,请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侍雪,一个五岁起就侍奉在公子身边的小婢女,一个无才无貌、无权无势的小丫头而已,公子为了我使用雪隐七式,又得罪了薛家,难道你都不曾想过是否值得?」
他凝视着她,提醒道:「妳答应过我父亲,要一生一世跟着我。」
「是的。时至今日我未曾改变过心意。」
雪染的眸子缓缓泛起一层温柔的水光,抬手轻揉了下她小巧的耳垂,「只有妳,曾对我做过这样的承诺,所以,我也要保护妳一生一世。」
她呆住了,即使现在有千军万马在耳边吶喊,也可能只是置若罔闻。
公子的话就如同天籁之音一样,她等了十二年,从没想到今生可以听到这样扣人心弦的话。更没想过,这句话竟会在他娶妻前夕亲口说出。
「侍雪……妳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他眸光幽幽地。
公子从未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请求。
她好想响应他的话,好想说一万句「不会」,但是她的喉咙干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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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动作非常快,第三天就已经有不少陪嫁物品提前送到雪隐城。
虽然雪染当日的一句「我成亲为什么要昭告天下?」堵得薛家两位公子无言以封,但是薛家非常在乎面子,依然通知了自己的挚友亲朋这个好消息。
自然,不出三两天的时间,薛家小姐即将嫁入雪隐城这等喜讯就不胫而走。
因为这桩亲事受人注目的程度太高,反而让先前魔杖现世之事暂时被人忘却而抛到一边。
但较之热热闹闹的江湖,雪隐城还是一片平静。
「启禀城主,今日华山派的孙一山掌门送来贺帖,并奉上贺礼如意一对。南海山庄的裘名越老庄主送来贺帖,并送贺礼南海珍珠三百颗。小叶门门主欧阳雄送贺帖及贺礼……」
属下一件件地禀报,站在前面的雪染始终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属下将长长的礼单念完,他才开口问:「侍雪去哪里了?」
「侍雪姑娘说后厅的新房布置有问题,所以亲自去打点了。」
他的眉沉了下去,抽身走向后厅。
后厅的人并不多,他一眼便瞧见了侍雪那纤细的身影,因为脚有不便,所以她就坐在一张木椅上吩咐所有的事宜。
「这双白玉羊脂瓶不要放在正房的中间,应放在卧室的床头,再插上一枝梅花才显得清雅。」又转移目标道:「这条紫霞茜影纱不适宜做窗纱,还是换成那条银红水纹的吧。」
有人又过来询问:「侍雪姑娘,城主的床要不要换张新的?」
她微微沉吟了一会,「那床是有点小了,但是,这件事还是问城主比较好。」
「我房内的东西什么都不能动。」雪染的声音倏然响起。
所有人都跪拜下去,只有侍雪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似要站起又站不起来,只是背对着他,甚至忘记了请安。
「你们都下去吧。」他的一句话让这里立刻撤了个干干净净。
「公子,时间仓促,来不及多做准备,若有做不对的地方,请公子指正。」她还是没有回头,面对着屋子正门淡淡地说:「薛小姐是江南人,那边气候温暖,而我们雪隐城却是终年积雪,我怕她受不了这边寒冷的气候,所以在屋中准备了一个火盆。
「公子房内陈设简单,我听说薛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所以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文房四宝、古琴、棋盘、棋子,以及古书数十部。但是,到底要放在公子房中,还是另辟别居,还要请公子指示。
「还有就是南厅的那张紫檀桌……」
她的话骤然停住,因为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我刚才说过,我房内的东西什么都不能动。」
「是我疏忽大意,自作主张了。」侍雪微垂下头,「我马上让他们另将西厅改成新房。」
雪染的手忽然伸出停在她的眼前,却又僵在半空中,「侍雪,告诉我,妳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开心吗?」
「为公子做任何事我都无怨无悔。」她不敢抬眼看他。
「无怨无悔?」他哼了声,将手放下,「妳还是没回答。我问妳开不开心?」
「公子娶夫人,我为公子高兴。」她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开始僵硬,公子要是再追问下去,她真想拔腿就跑,只可惜现在这只残脚迫使她哪里都下能去。
「是吗?」他忽然显得很怅然,「为什么我自己却不觉得开心?」
雪染低下头,看到她的脚踝处还裹着厚厚的布。
「这两天脚怎么样?」
「已经好很多,白日要忙的事情繁杂,也顾不上疼了。」她答得很古怪,让他的目光停留在她低垂的眼皮上。
他皱眉说:「看着我。」
知道自己无法躲避,她只得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将目光悄悄移开三分,看向他肩膀后面的梅树。
但是他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也蹲伏下身子,与她保持水平的目光。「白日忙得不知道疼,晚上呢?」
侍雪揪起了心。她话里难以隐藏的心情又被公子看透了!她其实是想说,到了晚上寂寞无人的时候,心和脚会加倍的疼痛,无法抒解又无处发泄。
「公子的体恤之情,侍雪铭感在心,一定会尽心尽力为公子准备这婚事。」她想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他的问题化解,但是他的眉心却丝毫不见舒展。
「妳跟了我十二年,竟然听不懂我的心。」
那冷冷的嘲笑,还带着几分悲凉的声音,是从公子的口中说出来的吗?他真的是在说给她听的?
她抬起眼,眸光柔柔地停在他的脸上,但他已经起身,将视线投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公子刚才的语气,比黑罗剎的两次袭击更伤她的心!他怎么会认为她不懂他?这世上又有谁比她更了解他?她对他所倾注的关切,远比世人的全部还要多得多。
这十二年里,她到底是为了谁留在这里?又是为了谁坚持活下去?
是她不懂他的心,还是他……从未懂过她的心?
「公子……」她悠悠说:「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老城主将我带到公子面前时,曾经说过些什么吗?」
他转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妳不记得了?」
那一句「一生一世」他们不是几天前才刚提过?她还说过,时至今日都不曾改变过心意。
「我曾答应要照顾公子一生一世,只是,后来老城主还说过一句话,若有一日我有心愿要说出,无论多难公子都会为我达成。」
雪染的眼眸一闪。是的,这句话他依稀也记得,那是在父亲将侍雪交给他之后,临走前忽然说出一句很古怪的嘱咐。
一个奴婢,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向主人提出要求?那时候他很不屑父亲的说词,又没有多问。
侍雪的心愿他想应该不会有多难达成吧,更何况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妳现在想做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既然公子还记得,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在面对他时刻意去装出笑容,这笑容中揉杂了太多难以说清的情绪,像是轻松,像是解脱,又像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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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有两位宾客突然造访,通禀的门人先将两人的名字告诉了侍雪,她愣了愣,又问:「真的是他们?」
「应该错不了,行歌公子和初舞公子的名气在江湖上大得很,谁敢假冒?而且那样如玉般的人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们城主可以和他们相比了。」
门人很肯定地回答。
侍雪想了想,说:「推我出去,如果真的是他们再去禀报公子。」
坐在刚刚打造好的轮椅上,被门人推到门口,她果然看到行歌和初舞就坐在城门旁的一个亭子之中,悠然自得地等候她的到来。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初舞,「初舞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么远的路又是这么冷的天气,行歌公子为何不拦他?」
「到了雪隐城,侍雪的口气好像比在外面气派了许多。」行歌笑道,「我是很想拦他,但他说这次的婚礼定要亲自观摩才行,我也只好陪他一起来了。」
侍雪客气地说:「多谢两位公子的厚爱,因为公子本不想声张,所以没有给各位派发请柬。」
初舞也笑道:「侍雪不用为妳家公子多做解释了,他那个人的脾气压根儿就不可能给别人发请柬,更何况是我们这一群看起来与他毫无关系的外人。呵呵,我只是想来看看热闹而已。」
他灿烂的笑容忽然让侍雪想起了枫红。四大公子中,初舞的性格与枫红似乎有许多相似之处,又似乎有着许多本质上的不同……可惜,如果公子也能拥有如此灿烂的笑容,那绝世的风采又有谁可以匹敌?
她看着初舞悠然出了神,忽然听到公子的声音,「是你们?」
行歌起身说:「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雪染公子不会立刻就赶我们出城吧?」
侍雪急忙说项,「公子,行歌公子曾与我有大恩——」
雪染打断她的话,又不耐烦地问那两人,「你们要待上几天?」
初舞捂着胸口,大概是天冷牵动了伤势,脸色并不好看,但是依然保持笑容,「等你入了洞房我们就走。」
侍雪的手一颤,不由自主地去看雪染的眼睛。
他思索片刻,也将目光准确地对视过来,「派人给他们准备房间。」他将安排客人的工作交给了她,也就是说,他同意初舞和行歌留下来了。
但是——
「这里是雪隐城,不要忘了。」他最后说的话倒有些像是警告。
初舞扮了个鬼脸给他,「知道了,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会乱去,不该问的事情也不会乱问。」
雪染又看了眼侍雪,「妳总是坐着,那样会不利于伤口愈合的。」
「是,公子。」她依然是将他的话奉为圣旨般,只是如今再说这个「是」字,却绝非是之前的宁静满足。
初舞无意间提到的那句洞房,就像刀子一样深深插进了她的心里。
她向公子讨来当年的那句承诺,在不久之后便会请公子兑现,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说出,也不知道公子是否会答应。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命运。
第八章
今夜无月,天幕黑色无边。
侍雪自从伤了脚后,就不大方便每天晚上为雪染铺床熏被、端茶送水,只能另外委派别的丫鬟来做这些事。但是每天都听那些丫鬟委屈地说,她们做到一半就被公子喝斥出来,茶杯也摔坏了三、四个。
今夜,她忙完了其它的事情后,让人把她推到雪染的房门口,房内还有灯光,他的身影就映在窗纸上。
「侍雪姊,妳现在不方便走路啊。」推她来的小丫头好心提醒,其实是自己实在没有那个胆量再进去了。
侍雪叹了口气,「妳把茶送进去就好,其它的事情我来做。」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敲了下房门,将茶盘送了进去,人还没出来,里面就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显然又有杯子被摔碎了。
侍雪双臂撑着轮椅扶手艰难地站起来,她随身准备了两根比较坚硬的树枝当作拐杖,然后就这样一步一挪地蹭进了房内。
眼见房内的景象和她想的一样,满地的碎片残茶,还有垂首一旁,浑身颤抖的丫头敏儿。
雪染的目光静静地停在她身上,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料定她会进来,料定她要说什么、做什么。
她柔声说:「敏儿,妳先下去吧,再送一个杯子过来。」
小丫头如蒙大赦,飞快地跑掉。
侍雪艰难地一步步挪到桌边,想蹲下身捡起那些碎片,却因为脚踝疼痛站不稳而几乎摔倒。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托起,她低声说:「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