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短短的路,为何会让她觉得如此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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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哈哈,这回就算你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我看你也扳不回这一局了。」哈哈大笑的是一个灰衣老僧,虽然须发皆白,但红光满面,脸上还挂著几分孩子气的顽皮笑容。
坐在他对面是位极为俊秀的公子,全身散发著一般淡然的优雅,在对手如此嚣张得意情况下,依然不动声色,细长的手指拈著一枚棋子审视著棋盘,微笑地反问:「是吗?若我赢了这局棋,大师要输我什么?」
老僧又急忙低头看棋,喃喃自语,「莫非还有什么陷阱?」
那公子笑著看他,也不多语。
看了好半天,老僧终于认定没有任何问题了,才昂著头说:「若是这样的棋局我还能输,那我就把这把胡子割下来送给你。」
公子朗声笑道:「大师这个赌注下得妙!听说这把胡子,大师已经留了近二十年了,若是为一局棋而割去,不觉得可惜吗?」
「少说大话了,这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割。」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悠然的笑语之后是清脆的落子声音。
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的老僧登时变了脸色。「这、这几颗棋子是你几时下在这里的?」
公子说:「刚才大师吃掉了我若干棋子后,这里自然空下一片空地,残留的几颗棋子刚好够我布局。」
「你居然使诈!诱我来吃你的棋子?」老僧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公子笑著伸手抓住他的胡子,「大师说过的话不会赖吧?」
老僧袍袖一挥,挡开他的手,「哼,人人都说你行歌是个谦谦君子,想不到你也会用这种计策骗我老人家。」
「棋局如战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点小计谋又算得了什么?大师何必生气呢?」行歌笑得怡然自得,「大师若是舍不得这把胡子,就当我又输了你一盘棋,咱们扯平。」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才不要你来和我卖好。」老僧抓起自己的胡子,脸色颇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壮。
行歌刚要开口,旁边就有小沙弥双手合十说:「师父,有外客求见。」
「哪里的外客?」老僧像是在落水之前突然被人救上岸,连忙放开胡子,神情亢奋。
小沙弥说:「对方说姓雪,来自雪隐城。」
「雪隐城?」老僧眉峰蹙了下,「我与雪隐城向来没有交情。」他又看向行歌问:「是你的朋友?」
「应该是雪染公子,听说他也来到江南,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找大师。」行歌站起身,对小沙弥说:「请那位客人进来说话。」
「这里好歹是我的寺院,你怎么倒成了主人口气?」老僧瞪他一眼,捋了捋胡须,郑重了神色,对小沙弥说:「叫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雪染已经匆匆闯入,乍看到站在旁边的行歌,他愣了一下,然后又看向老僧,问道:「你是主持持念?」
持念挑了下眉。他做主持多年,因为德高望重,所以在江湖上颇受敬重,从没有谁敢这样直呼他的法号。
「老衲是持念,不知道施主有什么事情?」
雪染揽过跟在他身边的侍雪,「救她!」
持念走过去,伸手把了她的脉象,「中毒?是谁下的?」
「罗刹盟。」雪染盯著他,「你能不能救?」
他放下手,「能倒是能,不过,老衲救人是要讲条件的,施主知道吗?」
雪染一愣,疑问:「你不是出家人吗?」
「出家人就要白白做事吗?」持念冷笑道:「当年佛祖弟子比丘为村人超度亡魂,讨得黄金三斗三升,佛祖还说卖贱了,让后世子孙无钱使唤,如今我还没有开口说条件,你倒先质问起我来了—」
「你要多少钱?」雪染没心思听他唠唠叨叨,立刻打断他的话,「黄金还是白银?千两还是万两?」
持念没看他,反倒冲著行歌哈哈一笑,「这施主真是阔气,可以和你一较高下呢!」
「雪隐城自然不同凡响。」行歌淡笑著接话。
持念又转过头来,正色说:「我的条件从来不是要钱,而是要你自己的一件东西。既然雪隐城的名声响亮,就拿你的雪隐剑法来换好了。」
雪染紧锁眉心,浓浓的怒意抹上双眸。
「那是不可能的。」开口的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侍雪,她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毒性贯穿了她体内的十二经脉,若不是雪染扶著,她几乎无法站立。
「雪隐剑法密不传人,这是规矩。即使再多牺牲十条性命,公子也不能把剑法传给你。」侍雪拉了拉雪染的衣襟,「公子,我们走吧。」
他一动也没有动迟疑地看著持念问:「你真的能救她?」
「那当然。」他很有把握。
「公子,天下懂得解毒的高人并不只他一个。」侍雪急切地说。
持念哼道:「但是眼前能救你的,却只有老衲一个。而你身上的毒,会让你坚持不到明天早晨。」
她淡然地笑了笑,「无非是死,又能怎样?」
这下子反而让持念愣住。他平生见过不少在刀口上舔血混饭吃的江湖人,人人都说不怕死,但是却没有一人能在真正面对死亡时,还能笑得如此平淡镇静……这丫头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死为何物?
「不行。」雪染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双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持念:「你救她,我教你!」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当真?」
雪染不耐烦地说:「快点救她!」
持念反倒开始犹豫。虽然雪隐城地位极高,但是如此大的事情,雪染竟然能随口答应,这令他不得不怀疑对方的承诺,到底能够兑现多少?
就在他犹豫时,侍雪忽然推开雪染的手,重重摔倒在地,雪染弯腰想去扶她,侍雪却激动地大喊,「公子!你若是泄露了剑法,我现在就死!」
雪染怔怔地看著她,「你说什么?」
她凄然道:「我不能看著公子为了我,成为雪隐城的千古罪人。我的命根本就微不足道,就是再死一百次又如何?」
雪染的脸色由白变青,吐字生硬,「我不准你这么说!」
观察良久,的行歌忽然自旁边翩然而至,伸手搀住侍雪的腰,轻笑道:「难得丫头如此有意,公子又是如此多情,若不能成人之美,实在是可惜了。」
他转过脸对持念说:「大师不是一直觊觎我的『踏歌行』吗?如今我拿来交换这姑娘的性命,可好?」
持念又是一愣,「你要用你的踏歌行来换她的命?」
「踏歌行是我独创的,本来就没有想过什么传人不传人的事情,比不了雪隐剑法不仅是雪隐城的镇城之宝,也是武林的一段传奇。若能用踏歌行换人一命,我倒是高兴得很。」
持念哈哈笑道:「也好,成全你,又做了一桩善事。我看你倒比我还适合做和尚。」
「天下风光无限,我可舍不得做方外人。」行歌低头对侍雪说:「姑娘,我们换个地方,好让大师为你疗毒。」
她抿紧嘴唇,「我与公子没有任何的瓜葛,我们公子与您也没有至深的交情,我的一条贱命不值得行歌公子做这么大的牺牲。」
「我早对你们公子说过,人无贵贱,在我心中都一样珍贵。」行歌又看向雪染问:「你是要救她呢?还是要让她再这么任性下去?」
雪染微一沉吟,右手在侍雪的后背上拂了拂,她立刻昏睡过去。
他将侍雪抱起,跟随持念走向后面的厢房,走到一半时他又停下来,回头对行歌说道:「多谢。」
极为平淡的两个字,却不再是那么冷漠。
行歌微笑着点点头,又摆了摆手,示意他救人要紧。
看着那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扬,行歌的笑容比平时更加清幽了。
第三章
雪染坐在床边,定睛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侍雪。但她一睁开眼,看到他后却幽幽地吐了口气。
「公子,你不该答应他。」她感觉到自己体内已没有了毒素,但是身体依然虚弱。
「此地只有他能解毒。」雪染的手放在她的手腕上。她的脉象已经正常,那个老和尚果然没有吹牛。
「我不是说持念大师,我是说……行歌公子。」侍雪忧虑地颦眉,「从今以后,公子就要欠他一个人情了。」
「那又如何?」雪染从旁边的桌子上端来一碗素粥,「喝了它。」
她端过碗,没有立刻喝下去,还在执著于刚才的话题,「公子可曾想过,为什么行歌公子会出现在江南?」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他对行歌的行踪也曾困惑过,但是不愿深想。
侍雪轻声说:「他与公子只是两年前曾见过一面,说过的话不超十句。这一次却主动来找公子,还为了救我的命而将自己的武功传给外人,即使是因为魔杖关系重大,行歌公子这么做也未免显得太小题大做了。如今我们刚到江南,本来应该在身后的他居然早已到此,公子不觉得可疑吗?」
「那都是他的事。」雪染拧起眉,「喝掉这碗粥。」
「公子……」侍雪低吟一声,因为他的眼光实在冷厉得很,只好先把粥慢慢喝下。
好不容易在他的注视下将粥全部喝净,刚要重新开口,门外走来了一个小沙弥对雪染说:「雪公子,行歌公子有请,请您到前院说话。」
他将侍雪手中的空碗拿过来,起身走向门口。
「公子,有句话不得不提醒你。」侍雪匆忙说道:「对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嗯。」他走出去,远远地就看到行歌坐在松柏树下。
还是那局棋前,手中拈著一颗黑子,眼望棋盘。
「找我有什么事?」雪染在他面前立定。
「这局棋尚未完成,雪染公子可愿做我的对手?」行歌仰起脸,笑容如暖阳一般。
他的脸依然如寒霜冰冷,「我不会下棋。」
「我原本以为雪公子的心中只有剑和雪隐城的荣誉,但直至今日我才发现,公子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行歌不由得感叹道:「世人的评价多做不得准,若是他们看到雪染公子为了自己的一个奴婢连城规都可以抛弃,不惜做违背祖宗遗训的叛徒,大概会和我一样为之感动吧。」
雪染还是冷冷地看著他,对于他的赞美无动于衷。
「世人对你的评价也做不得准吗?」他哼了一声。「除了下棋,没有别的事情?」
「雪染公子不好奇吗?为何我会抢在你前面到达江南?为何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出现?」行歌大方揭破侍雪留给他的谜题。「实不相瞒,这一切的确是我故意安排的。」
雪染静静地看著他,听他说下去。
「四大公子不过是江湖人给的虚名,但是两年前在天涯阁一见后,我对雪染公子颇有好感,很有亲近之意,只可惜雪染公子一直深居雪隐城,我的踏歌山庄距离雪隐城又很远,再加上这两年事情有些多,所以没办法去雪隐城拜访。这一次武十七魔杖重新现世,无论真假,似乎是针对雪染公子而来,不过公子心高气傲,听不进我的话,我只好一路尾随,希望能助一臂之力。」
雪染凝视著他的眼—那里没有任何的闪烁躲避,平静清亮得没有半点波纹。
他的话,是真是假?能信多少?
「雪公子,雪公子在不在这里?」有个慌张的人影从外面闯入。
两人同时看过去,雪染的不禁满腹疑问。他怎么会来?
那人冲到雪染面前,又惊喜又慌张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说:「雪公子,终于找到你了!快去救墨凝!」
这人竟然是薛家二少爷薛砚清。
他的话来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雪染一怔,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问道:「她怎么了?」
「刚刚几个时辰前,有一伙黑衣人闯进薛府抢走了墨凝,说要你带著武十七的魔杖亲自去换人,对方还说,你一定知道他们是谁。」
「竟然有如此嚣张的事?」行歌陡然起身,双眉紧锁。「雪染公子知道对方的来历吗?」
「是罗刹盟。」雪染肯定地说。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罗刹盟要对他紧追不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居然会想到去绑架薛墨凝来要挟他,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行歌问:「雪染公子可有计策了?是先去救人,还是先去楚丘城?」
他有意无意地回了下头,看向远处的厢房,「她什么时候可以上路?」
行歌眼光一闪,「你的那位贴身丫鬟?她中的毒已经解了,应该再养一日就可以行动自如。」
「明天。」他悠悠道:「我去楚丘城。」
薛砚清激动地说:「墨凝命在旦夕,雪公子不能再拖了,一个丫鬟中了毒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备好的快马就在外面,只消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楚丘城了!」
雪染黑眸陡沉,身子微晃,挣开被他钳制住肩膀的双手。「你走。」一句简短的喝令,已不屑与他多做解释,转身便走回那排厢房。
行歌在薛砚清身边柔声安慰,「公子大可以放心,雪染公子当然不会丢下令妹不管。」
被雪染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又不便发作,他只好咬著牙说:「难道我妹妹、他的未婚妻的性命,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柔软纤细的一处,是不容别人侵犯的。」行歌淡然地说道:「那是他的禁忌。所以,你如果不想惹怒他,就远离那片禁地,永远不要碰。」
薛砚清还是不服,「若我的妹妹被那些人欺负了,折损的就是他的面子。身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荣誉更重要?」
「或许没有,只是,如果他从未将那个人的生死看成是与自己的面子、荣誉有关的事情,那又如何?」
行歌的声音轻如风,带著春天的优雅和夏天的和煦,缓缓飘来,但飘在薛砚清心头的却是秋天般的萧瑟,冬天般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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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雪看著雪染去而复返,便开口问道:「公子,行歌公子他……」顿时又止住了口。今天的她似乎是太多话了。
只见公子自顾自地打开他们带来的换洗衣物,当著她的面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又重换了一件,而那件换下的衣服被他双手一扯,竟然将其撕毁。
「公子,那件衣服我可以洗干净的。」她以为是因为她的血把公子的衣服弄脏而惹得他不快。
雪染的眉宇之间有著一层阴郁,却不是针对她。
「明天我们去楚丘城。」他说。
「是。」她看著那落在地上的残衣,忍不住下了床将它捡起来。衣服虽然撕坏了,却不是不能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