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穹宇身子一僵,瞧见柳树旁缓缓出现的身影,柳枝的阴影与灯火的光互相交错彷如鬼魅,但不会错认的是泪眼迷蒙的玉草,以及胁持玉草的女子。
这一幕宛如一把利斧重劈在樊穹宇心头,当下沉入无底深渊,他可能会失去玉草……他不容许!
「十四年了,我以为不可能了,没想到我终于有可以向你报仇的一天。」阳婷恨声道,「你还记得我吗?」
樊穹宇不动声色,为了救玉草,他压下了所有的情绪,化成那一抹没有生命的御影。脸上就像戴了一层玉石打造的面具,没有血气,没有表情,只是定定地伫立在那里,在月光下有如一尊白玉观音。
阳婷的手略微颤抖,她没有杀过人,但她一定要复仇,樊穹宇的冷静弄得她极为不安。
「你杀了我父亲炎王,我要你一命偿一命!你现在立刻在我面前自刎,否则,我会杀了她。」阳婷手中的匕首又往玉草的颈部刺深了一吋,玉草忍不住「唔」了一声。
「火也是妳放的吧?婷公主,妳的手法很拙劣。」按捺心头的巨痛,樊穹宇目光淡漠地瞟向她。
「没有烧死你这恶鬼,真的很可惜!」阳婷激动道。
「我记得当年妳才五岁。」
「对,我才五岁,然后你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父王!」阳婷怒吼道。
「那时炎王正要刺杀皇上,所以我必须杀了炎王。」樊穹宇依旧不带感情地道。
「可是阳冕也想谋害我父王啊!阳冕算什么皇上?只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胜利的人的女儿是公主,失败的人的女儿就沦落为教坊妓女!」阳婷的声音微颤,那一夜决定了她的命运,金枝玉叶落进尘土里。
樊穹宇的目光略微一黯,一抹痛苦浮现在脸庞,又几不可察觉地迅速消失。
玉草听得痴了,她好心酸,她感受到身后的阳婷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平复情绪,然后道:「别说那么多了,不想要玉草死掉,你就拔剑自刎吧!我走过地狱而来,杀了她这件事我说得到做得到!」
樊穹宇的眼光越过玉草肩头,凝视着阳婷,他看得见阳婷眸子里几近疯狂的神色,接着他的手摸向系在腰间的剑──
「不──」玉草忘了颈后的那把匕首,失声喊道。
电光石火的剎那,一道闪光刺得玉草瞇起了眼,不是拔了剑,反而隐隐约约像看到了月光下有银色的丝线闪过,「啊!」只听得见背后一声惨叫,抵在颈后的匕首匡当一声落地。
耳边是一阵咻咻风声,玉草才睁开眼睛,一瞬间她已落在樊穹宇怀里,而樊穹宇双手手腕上似乎绕着微不可见的丝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另一端缠在坐倒在地上的阳婷手腕上。
「妳没事?」樊穹宇的眼里盛满关心和令人心疼的恐惧,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将玉草箍得死紧。
「嗯……」玉草余悸犹存地瞥向阳婷,突然看到阳婷的手腕,不禁惊呼,「她流血了?」这线难道是武器?
如果可以,樊穹宇不想再以御影的身分对任何人出手,尤其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人是婷公主!
「婷公主,抱歉……」樊穹宇话还没说完,黑夜里就见阳婷反手将匕首往自己的喉头刺──
「不!」樊穹宇摧心裂肺地吼道,同时收紧手上的银线想要阻止阳婷,但太迟了,匕首已穿过阳婷的喉头……
鲜血喷洒而出,有如怵目惊心的红花绽放在阳婷雪白的颈项上,这一刻,樊穹宇的心头也有些东西跟着崩坏了……阳婷没有说任何话,睁着双眼瘫倒在地,死了。
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玉草呆愣住。阳婷……阳婷死了?
……我一个人表崎城工作满寂寞的,能认识妳实在太好了。
这样看来我还得叫妳一声姊姊,我今年一十九。
那样亲切的阳婷,以及那个充满复仇之火的婷公主……泪水像下雨般纷纷落下,她忍不住大声地痛哭起来,胸口的悲哀像要将她吞噬,怎么会死了?刚刚还好好的人,她本来说明天要去花阳楼找她,为什么全变调了?
她蹲下身子哭号,用尽全身力气,哭着哭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后来又开始不住干呕。
樊穹宇钢铁似的手臂紧紧箝住玉草娇弱的身子,一句话也没说。
他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具被挖空的人偶,夜色里回荡着玉草的哀哀哭泣,似乎连风里也隐含着抹不去的伤痛,玉草的哭声代替了樊穹宇的心上呆切到有如走到天涯的荒凉尽头。
许久许久,他松开玉草,走向阳婷的尸体,轻轻地将她溅满鲜血的身子打横抱起,「走吧,玉草,我们去衙门一趟。」
※ ※ ※
那夜,樊穹宇一直很静默,把尸体交给衙役后,他带着玉草回到樊御府,两人都没有用膳,樊穹宇直接回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玉草则是泪流个不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老霍一家人什么也问不到,只能一脸担心地坐视他们两人失魂落魄。
中夜,那骇人又悲伤的一幕渐渐褪去,玉草的眼泪流干了,她终于能清醒地正视阳婷的死,玉草的心在一夜之间似乎成熟许多。
阳婷的痛苦她可以理解,杀了阳婷父亲的穹宇又是如何无奈!错的是那个扭曲的时代,这得人要杀人,好悲惨……
穹宇还好吗?最伤心的人是他吧!玉草想到了穹宇,不由得牵挂,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会是多么大!相处的这段时间,她晓得穹宇的本性很温柔,为了国家而成为杀手对他已是极大的痛苦,阳婷的死他一定会怪罪到自己身上。
这件悲剧不能说是任何人的错,但穹宇的心受得了吗?
她不能再光坐着嘤嘤哭泣,死去的人走了,对活着的人来说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她擦干眼泪,鼓起勇气走出房间,樊穹宇的房间就在隔壁。
「穹宇,你还醒着吗?」玉草轻轻敲着樊穹宇的房门,里头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响应,照道理这么晚应该是睡着了才对,但玉草就是不安心。
「穹宇,我进来啰!」门没有拴,玉草轻轻一推打开了房门,她悄悄地往里头探去,只见一片阗暗中,床上似乎端坐着一个身影。
「穹宇……」玉草在黑暗中走到床前,樊穹宇一动也不动,她看不清樊穹宇的脸,但她晓得樊穹宇一定这样坐在床上好几个时辰了。
走近前方,她看到樊穹宇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是阳婷的匕首,玉草不禁骇然地冲上前去抢匕首,樊穹宇也放开手任她抢走。
「不要做傻事!」玉草怒吼道,她把匕首扔到一旁,「你醒一醒,杀人是不对的,你也是个人,杀自己也是不对的!你还要继续守护其它人啊!死了不能一了百了!」她不想哭的,她是要来守护樊穹宇的,但她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想要伸手摸他安慰他,那个身影多么悲伤!手才靠近他身前,那悲伤便像透着空气涌到她心上,好难过!她该怎么做才能安慰他?
玉草情不自禁地俯身,用双臂环住樊穹宇的颈项,轻轻将他的头靠拢在自己身上,就像一个母亲安慰伤心的孩子一般,她闭上眼睛,泪水悄悄滑落,滴在樊穹宇的后颈。
樊穹宇略微一僵,他很冷、很孤独,玉草好温暖呀,她的泪是滚烫的……他松懈下来,把头埋进她的胸口,谛听她平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好像宇宙洪荒最初的胎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玉草只是站在樊穹宇身前静静抱着坐在床沿的他,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只是想替他承受他的悲伤,不想再看到他那么痛苦,一点点也好,她想把他心里那层冰融掉。
终于,樊穹宇低哑地开了口,「我记得她,一直都记得。为了皇上,我不后悔杀了炎王。」
他还记得那一幕──
再差一步,炎王的剑就刺入阳冕的胸口,但樊穹宇已经先用银丝切了炎王的咽喉──
「啊──」那个五岁的小公主失声尖叫,凄厉的声音久久挥之不去,然后她放声哭喊:「我恨你!我恨你!你把我爹还来!」
樊穹宇无声地哭了,是的,他知道,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了炎王,就像刚刚他不想杀婷公主,可是为了救玉草,迫不得已的话他还是会杀了婷公主,但如果可能,他希望婷公主活下来,就像当年他拚命寻找婷公主的下落,他想要她好好活着,让他赎罪。
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他注定是满手血腥、满身罪孽,骇人的过去要把他带进黑暗里,他只能成为一抹暗影……
「不要难过。」玉草温温柔柔地拨开樊穹宇遮住眼睛的手,低头亲吻他脸上的泪水,一个吻又一个吻,咸咸的哀伤她想帮他舐去。
她的手爬梳着樊穹宇的束发,她把它弄散在掌间,任那乌发放下,她想看最真实的他。
「请你好好活下去,面对这一切,我会陪在你身边……」玉草的声音哽咽,为了她最爱最爱的他,她希望他不再悲伤、不再寂寞。她可以把她自己献给他,填补他心中那冰凉的空洞。
她主动吻上他的唇,模仿他平常做的那样,香舌探进他冰凉的唇里,那里有被隐藏的温暖,她细细的汲取,与他的温热缠绵,带着温存的爱意,轻轻含住他的唇瓣,想让它温暖起来。
决堤的悲伤促使樊穹宇渴望玉草的贴近,他掠夺似的开始进攻她甜蜜的唇舌,狂暴猛烈得如浸透她全身毛孔的暴风雨。
玉草的手攀住他的颈项,轻柔地探进他的衣领,抚摸他平滑灼热的肌肤,随着热吻而一遍遍抚触,当樊穹宇依恋不舍地停下这个吻,玉草双颊滚烫,微喘吁吁,她收回搂着樊穹宇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妳……」樊穹宇震惊地看着玉草把衣袍解开,滑落在脚下,透过窗子投射的淡淡月光,依稀看见她身着碧色肚兜的雪白身影。
「求你!什么都别说!」玉草轻颤着身子,用手指贴住樊穹宇的唇,她是自愿的,她知道樊穹宇不会爱她,她也知道这么做很傻,但她只是想要抱住他,把自己的温暖给他。
樊穹宇撼动了,他的理智知道他该煞住自己,因为他想要玉草答应成为他的妻子时,再让玉草成为他的人,他怕她后悔,满手血腥的他并不值得她这么好的人来爱!但今夜他很痛苦,他的心很脆弱,罪疚的漩涡威胁地要把他卷进无底洞,他好爱她、好想紧抱她,他无力拒绝……
他轻轻吻着玉草贴在他唇上的手指,舔吮着那指尖,一阵震颤透过指尖傅到玉草全身,下一刻,她被搂进他坚实的怀抱里,坐倒在他的膝盖上。
他的怀里是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贴着她,他才觉得再一次有活下来的勇气。他修长灵巧的指头解开玉草背后的细绳,玉草微微战栗,感受到他粗糙冰凉的手掌抚过她凝脂般的背脊,摩挲爱抚,像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璧玺。
好滑、好温热……他的双手由玉草身后滑向前方,轻轻托住她玲珑坚挺的雪乳,玉草羞得不能自己,但一股情潮从她身子里涌出,操纵她、摆布她,当他的唇吻上她的尖端,轻挑慢捻唤醒她所有感官,她忍不住娇吟出声,颤抖地弓起身子。
她羞怯地用手臂环住樊穹宇的颈项,将自己的身子贴向他。我爱你上这手、这唇、这身子全部献给你……她的举止无声地不断诉说爱意。
樊穹宇一手搂住她的纤腰,一手解开身上的衣袍,直到他与她完全地裸里相贴,冰雪的冻原终于和绿野的春日相会,埋藏在最深处说不出口的悲伤,他用舔吻,他用爱抚,一寸寸传达。
他可以这样在她小巧的耳旁喘息,嚼咬她的耳珠让她为他颤抖;他冰冷的手带着火,点燃她的情焰,让她为他化身为百花绽放的春野,那样的温柔、热情,低声娇吟,玉草觉得自己融化为一摊春泥,酥软无力,却紧紧渴求着不知名的东西……
樊穹宇轻柔地将她放倒在床上,他覆上她的身子,钢铁般坚实的腿扣在她的腿侧。
痛楚穿越情欲的迷雾而来,令玉草皱紧了眉心,但当她抬眼看到樊穹宇因情欲而略显紊乱的神色,那一向冰晶一般的眸子燃起了簇簇的火焰,她知道他在强忍,于是,玉草挺身迎向他,一股剧痛穿刺而来,她的身子不由得一僵……
「玉草……」樊穹宇粗嘎地低吟,那柔软温暖的紧窒包容了他的坚挺,那不可思议的美好让他想纵身驰骋,但他还是勉强煞住自己。
可是玉草不让他再体贴下去,她紧紧拥抱住他,让他深埋入她,她轻声道:
「我爱你。」
那句话是个魔咒,樊穹宇禁不住深深地挺进,一次又一次,深入再深入,玉草克服了起初的刺痛后,也紧攀着他的身子,跟上他的节奏,让那深沉的戳刺结合,把所有不堪的过去洗刷。
那样原始的韵律彷佛春日狂野不羁的舞蹈,充满漾不开的甜蜜和火热的生命力,他们同时到达高潮,好像两人不分彼此地碎裂、飞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坠落成轻吻大地的缠绵春雨……
※ ※ ※
已是日上三竿,床上的人儿仍紧紧相拥,玉草偎在樊穹宇的胸口,头顶抵着他的下颚,熟睡的脸蛋红扑扑的,而樊穹宇一只手臂成了玉草的枕头,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际,她散乱的柔细发丝洒在他的手臂上,他们睡得彷佛天造地设要这样躺在一起一样。
昨夜彷佛让他们尝遍人生的痛苦与喜悦,他们像要不够彼此似的不断缱绻,好像非得如此才能一遍又一遍确认彼此的存在,他们为彼此而重生,甜蜜酣睡一如婴儿。
「叩、叩──」敲门声响起。
「穹宇,你没事吧!」老霍在门外叫道。
奇怪,穹宇从来不会这么晚还没起来用早膳!
「穹宇!」愈想愈担心,老霍的声音叫得可急了。
樊穹宇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怀中拥着玉草,心才又安了下来,一种宁静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昨日的悲伤并没有被遗忘,但是变得清明,无法再击垮他。
没想到一向只要任何人接近就能立刻醒来的他,竟会睡得如此毫无防备、不省人事,樊穹宇不禁微微苦笑。
「穹宇!你再不回话我要撞门啰……」
「我没事,你先退下。」樊穹宇沉声命令道。他依旧躺在床上,一边好奇地看着熟睡的玉草。真厉害,完全没有被惊动的样子!他的嘴角扬起宠溺的笑容。
「咦?你在啊!真的不要紧吗?」老霍有些迟疑。
「退下。」樊穹宇懒得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