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草对于阳冕的疑问倒是很认真,「不是我自夸,我和普通的园丁不同,我对一些珍奇草木的知识还算丰富,穹宇是请我去替他看顾一种名为滇藏木兰的木兰树。而且,我的手艺还不错……」讲到这里就有点心虚了。
「妳的手艺之所以不错,完全是因为我教得不错。」樊穹宇无奈地打断玉草。别再说了,他已经看到阳冕脸上慢慢扩大的笑容。
「等等──」说到关于这个话题,每每会让玉草失去理智,「我要澄清一下,很多时候我都会呀,是你自作主张,完全不听我说话,硬是认定我不会……」
樊穹宇冷哼一声,「那能算会吗?妳忘了吗?妳做菜烧掉了霍嫂的厨房、洗衣服把衣服洗破不说,还缝个奇丑无比的老鹰、硬把别人的衣服扯破、下棋还输给阿定……」
「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翻旧帐?」玉草的脸颊气得圆鼓鼓,她已经激动到浑然忘我了。「告诉你,樊穹宇,不要以为我是没脾气的!」
「有胆子就说大声一点,这样总比妳老是自言自语还以为别人没听见要好一些。」樊穹宇凉凉的损她。
玉草的小脸蓦地通红,气道:「你……」
「呵呵,你们的感情很好嘛!」不知何时,一个美丽的少妇已经站在他们身旁。
「皇后娘娘。」樊穹宇收敛神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向子心皇后微微颔首。
但玉草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千百次,怎么会在人家皇上、皇后、公主面前丢脸?
阳冕好笑地看着玉草那张本就涨红的脸,再加深一层,红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你带来的姑娘怪有趣的。」阳冕评论道,换来樊穹宇不悦的狠瞪他一眼。
「等你们讨论完,恐怕晚膳都成消夜了,是不是我们先用膳比较好?」子心皇后笑吟吟道。
「娘,可是看他们吵架比较好玩。」和久的眼睛还舍不得离开这两个人哩!樊穹宇还抱着她,就能跟玉草吵起来,真是太不简单了!
「那好吧,我们请人把座席连同晚膳搬来这里好了。」子心皇后认真考虑继续在大殿门口看戏的可能性。
「皇后娘娘!」这一次樊穹宇的目光可是隐含着求饶的意味。
玉草也站在一旁用双掌遮住自己发红的脸蛋,她本来在路上时还想说要当个称职的婢女,绝不能让身为主子的樊穹宇在皇宫丢脸,结果,唉……
「欢迎你回来呀,御影。」阳冕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樊穹宇的肩头,「对了,女儿还我!」他伸出双臂要接住和久的小身子。
「不要,我要给御影抱!」和久挥开阳冕的手,难得御影肯抱她抱那么久,她才不想换人哩!
「傻丫头,那是御影今天神智不清,平常他哪肯这样宠妳,最宠妳的还是妳爹爹,不要搞错人了。」阳冕谆谆教诲。
「皇上!」樊穹宇咬牙切齿地道。
※ ※ ※
晚膳结束后,夜也深了,玉草被分配住到樊穹宇所属的天宇阁内的客房,因此,玉草跟着樊穹宇回房去。
他们俩走在回廊上,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抑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樊穹宇一个劲儿跨步往前走,玉草在他身后追得有些累。
真讨厌!玉草追不太上,索性不追了,她依着自己的步调慢慢走,顺便浏览回廊外的如水夜色。
「妳在看什么?」樊穹宇一发现玉草停了下来,他立刻转回头去走到玉草身后。
「不是在看,而是在听。」玉草手扶着高度只到腰间的栏杆,闭着眼睛倾听回廊外的万籁。
樊穹宇温柔地凝睇玉草闭着眼睛的脸庞,他知道他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有些对不起玉草,但时候还未到,他想给她的惊喜,时候还未到。
「你听,虫鸣像浪潮一样,我们好像在一个名为夏季的大海海底。」玉草享受极了这样的习习晚风。
樊穹宇扬起唇角微笑,只有玉草能跟他一起分享人生中这样的感动,他也静静地伫立一会儿,感受那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
「玉草,有点晚,我先送妳回天宇阁去休息,今天旅途很疲累了吧!」樊穹宇劝道。
听到樊穹宇声音里浓浓的关心,玉草忍不住笑道:「我从以前就有个疑惑,穹宇,你这么一个美男子,为什么内在却像个老妈子一样,很爱照顾人、很爱念人,生活大小事什么都会……」
她才讲到这里,樊穹宇已危险地瞇起眼睛。老妈子?她敢这样形容他?!
但玉草丝毫没察觉自己处境之危险,依旧自顾自地道:「今天我才发现,一定是因为你当皇上他们家的保母已经当得太习惯的关系,别人看你外表冷冰冰的样子,怎么猜得到你这种唠唠叨叨爱操心的个性!」玉草想着还忍不住噗哧一笑。
「玉草──」樊穹宇的声音像寒冬降临,「天宇阁在前面直走左转再右转再直走的地方,我想妳这么大的一个人,有眼睛有脚,应该知道路怎么走。恕我失陪,我还有事要跟皇上商量。」
说完,他就消失了,留下玉草呆立当场。他的轻功怎么厉害成这样?!
「穹宇!」玉草对着四下无人的长廊叫唤,「喂,穹宇!」怎么可以说不见就不见,天宇阁到底在哪儿呀?什么左转右转的?!
可恶,他是故意的!为什么他就可以整天把她耍得团团转,而她只是稍微对他评论几句,就要沦落到这种下场呢?
玉草无奈地试着左转右转,却像走进了迷宫,完全找不到方向,绕了老半天,也不知绕到哪里去了,她看到不远的前方有一位凭栏伫立的美人。
「对不起,打扰妳一下。」玉草怯怯地呼喊,这个美人衣饰华丽,转过来的脸庞像是初绽的昙花,风姿脱俗。
「什么事?」玉宁公主看着身旁娃娃似的绿裳姑娘。
「请问天宇阁怎么走?」玉草问。
「天宇阁?」那不是御影的寝居吗?玉宁公主微微皱眉,「妳是皇宫里的人吗?」
「我是樊大人的贴身婢女,我叫玉草。今晚要住天宇阁,但不知道天宇阁在哪里。」
御影会用贴身婢女?不可能,他从没用过婢女!难道说……玉宁公主俏脸发青,她不客气地道:「妳是陪他的姑娘吧?!他怎么会无耻到把妳带进宫里来!」
玉草的脸色刷白,她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是樊穹宇的姘头吗?头一次认清这事实,让她觉得心头好像被重重捶了一记,这美人的语气是这么不屑,令玉草觉得自己很不堪,她根本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玉宁公主哀怨的瞅了玉草一眼,「妳不会得意太久!妳今天还有机会住进天宇阁,是因为妳不是个公主,反正他随便玩弄后就可以抛弃;我是个公主,所以就算我爱他爱了十几年,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没关系了,我认清了,他这人没有感情,我只能替妳祈祷妳不会太快就被他抛弃。」
玉草怔愣在那里,对于玉宁公主这一番充满恶意的话,她无力抵挡。
玉宁公主说完便用力推开玉草,「别挡着路!」
玉草被这一推不小心摔跌在地上。
玉宁公主头也不回,因为泪水已爬满她的双颊,她知道她在骗人,从来樊穹宇就没有带过任何一个女人回宫里,更别提让女人住进天宇阁,她感觉得出来,这个姑娘跟樊穹宇的关系好像非比寻常,她好嫉妒!
为什么樊穹宇不一辈子都别动心呢?他不可以动心的,他若动心,她就彻彻底底输了!这十几年来的痴心会变得毫无意义!
她本来已经说服自己了,樊穹宇对任何人都无情,所以她可以死心,找一个会疼爱自己的人嫁了,但这个莫名其妙的姑娘出现,就代表了樊穹宇不是没有感情,事实上是他不爱她,他就是不爱她罢了!
看着玉宁公主远去的背影,玉草禁不住掉下眼泪,她没有那么坚强,可以知道樊穹宇不爱她,她还不伤心,这样的事实太残酷!
但,她离不开他了!而且,她答应过不离开他的,可是她好怕,万一他知道她是个公主,会不会觉得惹上她很麻烦,那她是不是连待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
第九章
夜阑人静,但御书房里仍旧灯火通明,樊穹宇和阳冕难得的饮酒谈心,他们聊了过去几个月朝廷所发生的事,和一些有的没有的想法。
酒过三巡,樊穹宇好像在提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淡然道:「皇上,臣要辞官了。」
阳冕皱了皱眉头,霸气的眼神直盯着樊穹宇,「朕还没醉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你以为朕会准许你吗?」
樊穹宇也不答话,他直勾勾地回视阳冕,眼睛里有不容错认的坚决。
阳冕无法强逼他,只得退让道:「如果是对这职责倦了的话,那以后你可以不用出什么特别任务,只要待在皇宫里就好。」
樊穹宇笑着摇摇头,他的表情令阳冕若有所思,这十四年来,阳冕头一次觉得樊穹宇的神情里有着一份释然后的放松。
「为什么不继续做呢?」阳冕还是忍不住要慰留。
「因为现在在臣心里,已经有了比起皇上,更想让臣献上生命守护的对象。」樊穹宇的神色祥和宁静,他难得看起来像个菩萨,而不是没有生命的佛像。
「是玉草姑娘吧!」阳冕慨然地看着樊穹宇,无奈地笑道:「你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朕很为你高兴。」
比起失去得力助手「御影」,阳冕心里更舍不得一起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不在身旁,但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好吧,你辞官吧!朕……不对,以后请把我当作你的兄长好吗?你已经不是我的臣子了,你好好去追求你的幸福。」
樊穹宇像是早就料到阳冕会这么回答,没有多吭一声,只是对着阳冕露出感激的微笑。
「不过,有件事可能还是得先请你帮忙。」阳冕想到手中那个棘手案子。
「什么事?」樊穹宇的神情恢复到以往的认真严肃。
「月国的瑞玥公主被绑架到我国来,已经四个月了,音讯全无。月国那群饭桶唯一提供的数据是这个。」阳冕随手抽出了书架旁的画卷,交给樊穹宇。
樊穹宇展开画卷,一幅眼神缺乏生气的美人像展现在眼前。
「我想这公主大概是凶多吉少了,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了你也没有人能达成这个任务。你就把它当作是告别演出吧!啊,对了,据说瑞玥公主的长相跟画像不完全一致,你不要被画像给设限了。」
「我知道了。那,皇上,这件事结束后,是不是能请你为我和玉草主婚呢?」
阳冕一听,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没想到爱上一个姑娘,竟把你的性子全变了。我当然非常乐意为你主婚,但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重视仪式的人?」
能有皇上主婚对一般臣子而言是天大的荣幸,但樊穹宇这家伙通常都对他这个皇上呼来喝去,不把他瞧在眼里,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起这种「荣幸」?
「本来也不想这么做。」樊穹宇的话像直接浇一桶冷水到皇上头上,他的确完全不在乎这种荣幸,「但玉草一直很自卑,所以我希望能办一个外人看起来最荣耀的婚礼,让她了解我对她的重视,知道她是我独一无二的妻子,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抬头挺胸。」
「真是个傻丈夫!」阳冕笑道。没想到樊穹宇对玉草的用情如此深,竟连外人的眼光这种以前他最不屑在乎的事,都为了玉草而费心思。「一等瑞玥公主的事处理完后,我立刻为你和玉草主婚。」
和阳冕谈完话已近午夜时分,樊穹宇回到天宇阁,才一踏进里面,就瞧见玉草的房间里竟没有熄灯,油灯的光透过纸窗,晃晃悠悠地在黑夜里格外明显。
怎么没熄灯呢?樊穹宇带着一丝疑惑,无声无息地推开玉草的房门。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夜都会在玉草熟睡时去看看她,而以玉草的熟睡程度,他向来不会吵醒她。
房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桌上睡着的玉草,油灯就摆在她的手边,竟灿灿发光。
樊穹宇轻悄悄走到玉草身旁,发现玉草的脸颊上竟有着未干的泪痕,心口一阵抽痛。为什么哭呢?他用指节柔柔地拭去她颊上的泪水。
他把玉草打横抱起,玉草嘤咛了一声,微睁星眸,意识还处在半梦半醒间,没有发觉自己待在樊穹宇的怀抱里。
「妳为什么哭?是因为我吗?」樊穹宇的声音低沉悦耳,他一边问一边把玉草抱到床上去。
「嗯?」玉草昏昏沉沉的半睁着眸子瞧他。
「对我再有信心一点,等我找到瑞玥公主后,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樊穹宇坐在床沿,瞧着身旁躺下来的玉草,她因为过度疲惫而沉沉睡去,樊穹宇动作轻柔敏捷地替她卸下绣鞋,脱下外袍,最后又照例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薄被,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晚都会替她盖被,谁教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会随便踢掉被子。
樊穹宇起身,把油灯吹熄,在黑暗里对自己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
他很想拥住玉草,将自己深埋在她温暖的体内,可他是个有点守旧的人,他不想破坏了玉草的名誉,也不想让大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玉草,所以当他决定要娶玉草后,他便希望能熬到婚礼举行后再跟玉草同房,慎慎重重地对待她,让她了解他对她有多着迷,愿意把世界放在她的脚下。
但看到她的泪水,或许有些事还是需要用言语稍加说明吧!为了不让玉草伤心,樊穹宇想在不破坏惊喜的状况下,多告诉她一点,有关他的心意。
他离开玉草的房间,暗自下定决心。
※ ※ ※
隔天一大早,玉草在天宇阁内四处寻找,到处都没有看到樊穹宇的人影,她甚感纳闷,昨夜她好像依稀有印象,樊穹宇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了些什么……
「玉草姊姊!」远处传来清亮的呼喊。
玉草好奇地转身,只见和久穿着淡粉衣裙,蹦蹦跳跳朝自己跑来。
「早安,妳怎么跑来了?」玉草对和久绽开微笑。
「玉草姊姊,我是来替我姑姑传达道歉之意的。」
「妳姑姑?」玉草一头雾水。
「对呀,我的姑姑就是玉宁公主,妳还有印象吗?」和久一边说一边比手画脚,「头发这么长……身高大概比妳再高一个头,长得跟我爹很像……」
「嗯,我昨晚有见过她。」玉草的眼神不禁略微黯淡。
「我不知道妳们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姑姑叫我跟妳说声对不起,还说她很羡慕妳可以跟御影在一起,她祝你们能长长久久,请妳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和久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