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穹宇却握得更紧,丝毫没把她的话摆心上,「把妳弄痛了吗?」
「没有……」玉草嗫嚅道,痛根本不是问题,天知道樊穹宇的动作可比微风吹拂还轻柔,问题是一旁老霍暧昧偷笑的眼光……让她死了吧,她羞得简直无地自容!
「金创药。」樊穹宇清洗完她的右手,一手还握住她的手腕不放,一手则向站在身后的老霍伸了过去,要他把金创药递过来。
「擦药我自己来就行了,你这样会把手弄脏。」玉草再次想阻止樊穹宇,可惜一点用也没有,樊穹宇已一把将指腹沾上黏糊糊的药膏,温柔地涂抹在玉草的掌心。
「妳说什么傻话?妳两只手都受伤了,难道还能用右手替左手上药,再用左手替右手上药吗?」樊穹宇一边冷哼,一边拿起白布条仔细包扎她的手掌。「另一只!」包完右手,樊穹宇不客气的命令道。
玉草只得乖乖地把左手伸给他,看他继续重复清洗、上药、包扎的工作。
「这几天妳的工作暂停,每天我会帮妳换药,直到妳的烫伤愈合为止。」
「不行啊,我可以工作的,你不要赶我走!」玉草霍地起身,急切恳求道。
「谁说要赶妳走啦!」这个笨蛋!樊穹宇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她不明白他不让她工作是为了她好吗?
老霍忍不住插嘴道:「玉草,妳放心,穹宇怎么会舍得让妳走,他喜……」剩下的话硬生生吞回腹中,因为两道冰箭已从一双蓄满暴风雪的眼睛那儿射向他。
好嘛,好嘛,不说就是,什么别扭个性?明明喜欢人家还不许别人说!老霍在心里嘀咕。
「我有别的工作要让妳做,这几天伤没好之前,妳只是不准再去做园艺,但仍旧要随时听候我的差遣。」
「可是,那木兰树怎么办?」玉草担忧道。
「这一次火灾,府里的房舍、庭院毁了不少,我本来就要请老霍到城里召一批人手来整修,顺便乘此机会雇一些仆役进来,有关木兰树的照料,妳就先从那些人当中,选一个手脚较利落的教导一下,暂时交由那人负责。」
「那仆役还没进来前呢?」雇人有这么快吗?玉草狐疑。
「那就由我来照顾。」樊穹宇一派轻松地道。
「你?」玉草惊讶至极。
「那毕竟是我的树,我会不知道怎样照顾?」樊穹宇挑高了一边眉毛。
玉草不禁觉得想笑,没想到樊穹宇也有像少年一般不服输的神情。
「好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怎样照顾才对。」玉草垂下带着笑意的眼睛。
「穹宇,召集人手的事我待会儿就会去办,不过,这次的火灾不太寻常吧?是不是要跟官府通报一声?」老霍忧心道。
「不用!报了也没多大用处,只是这小县官可能会紧张的派士兵把我们府邸团团围住罢了。」樊穹宇神色显露不耐,他一向讨厌打官腔,要是知道一品御前行走大人来到了崎城,这附近的地方官们岂不把他家的门坎都给踏平?
樊穹宇的神情恢复到平日的冷然,接着道:「这次是遭人为纵火的。昨晚把玉草带回书房后,我回去火场查看,起火点是在靠近东侧外墙的庭院,应该是有人翻墙进来,沿着外墙泼洒了一整道油线后再点燃,所以火势会烧得这么迅速狂猛。」说是回火场查看,其实是一个人跑去灭火,使得火势只停留在庭院东侧,没有延烧过来。
「不过还好,没让他得逞。」玉草心有余悸。
「他已经得逞了,他的目的就是放一把小火做个小预告,接下来重头戏才要开始。」樊穹宇彷佛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样的火灾只是小预告?没有碰过这种事的玉草不禁打了个寒颤,「为什么有人要做这种预告?」
「是来寻仇的人吧!跟御影结仇的人可是非常多。」老霍也一收平常玩笑惯的语气。
「可是……樊大人不是为皇上做事吗?」玉草疑惑。
「所以跟御影结仇的人也是跟皇上结仇的人啊!或者是,跟皇上结仇的人当然得先除掉御影啰!」老霍道。
「玉草!」樊穹宇突然岔开他们的话题。
「什么事?」玉草认真地看着樊穹宇,没想到他竟然有那么多敌人,过这么危险的生活,有什么事她能帮上忙呢?
「我注意到妳刚刚叫我『樊大人』,我不是说过以后只准叫我『穹宇』的吗?」
玉草的俏脸登时由白转红,颜色还逐渐加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亏我那么担心你的安危!」玉草本来就圆的小脸现在更气鼓鼓。
「不需要担心我的安危,妳和老霍一家,也没有人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我会保护你们。」樊穹宇淡淡地道。
「这牛皮吹得好大!」虽然心里为他这句话的心意感到震撼,但她还是担心他呀!
「别忘了,我是负责保护皇上的人,当然也保护得了你们。」尤其是妳,我会一辈子守护妳。樊穹宇坚定地凝视着玉草。
「玉草,妳放心,穹宇保护的东西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老霍一家的性命都可以摆上。」老霍也道。
「别逞强了!你一个人要保护大家,那谁来保护你呢?」玉草忍不住激动地对樊穹宇大吼。他知不知道她会多担心,她不想他去冒这些险呀!
在场的老霍和樊穹宇都被她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给震住,一时无语,玉草察觉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不禁觉得丢脸极了,立刻起身冲出厅外。
「她该不会是想保护你吧?」老霍惊叹道,这傻姑娘想要保护全日朔国武功第一高强的御影,这个一个人阻止了昨晚大火的御影?
樊穹宇流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玉草这种说了一句告白后掉头就跑的习惯,真的很可爱!
※ ※ ※
连续过了十几天平静的日子,烧毁的屋舍又再重建起来,多雇了些人手,使得老霍和霍嫂的担子都减轻了,而且,樊穹宇为了能顾到大家的安危,他让大家都住在同一座别院里,这里成了一个热闹的大家庭。
「阿定,该你了。」玉草坐在凉亭里跟老霍的大儿子阿定下棋,霍嫂在一旁照顾婴儿,老霍和樊穹宇出门了。
阿定皱紧眉头认真思考,小孩子玩棋常常玩得七零八落沉不住气,但老霍家的阿定却意外的跟他的名字一样,非常有定力。也亏他是个有定力的小孩,每走一步要走很久,玉草就一边下棋,一边和霍嫂闲磕牙。
「玉草,妳老实跟我讲,妳中不中意樊大人啊?」霍嫂开始发挥三姑六婆的本事。
「嘎?没什么特别的啊。」玉草嗫嚅道。
「妳别打马虎眼啦,在我和我们家那口子看来,樊大人可是对妳相当倾心哟!」
「是吗?」玉草嘴角勉强拉出一抹苦笑,偏了偏头,耸耸肩。
「娘,妳别吵!该妳了,玉草姊姊。」阿定把棋子放到定位,等着玉草的下一步。
玉草很快的移动了一个棋子,别看她老被樊穹宇骂笨,她下棋可是很在行,又快又准,马上阿定再度陷入沉思中,只是这一次玉草也跟着陷入沉思。
那个是倾心吗?在她手还没好时,说要听候他的差遣,但他的命令永远是「念一本书来听听」、「陪我到庭院里一趟」、「坐在这里一下」之类的,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工作,还常常被他偷吻;现在手好了,樊穹宇更是常不避讳地牵着自己的手不放,老是用一双美丽的眼睛凝睇着她。
想到此,玉草的小脸又红了起来,她真的很受宠若惊,这样貌不惊人,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段没身段的自己,竟会被这种堪称绝世美男子的人眷顾,但……这样的眷顾会到何时呢?
没有被眷顾之前,她可以安于自己单恋他就好,一辈子就当个园丁也罢,照顾草木,拥有自己胼手胝足赚来的钱和自由,心也是自由的,自由的喜欢他。
可是现在,她的心完全被他牵着走,他对她那么温柔,让她误以为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这怎么办才好?她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是特别的,自己是二十六个公主中的其中一个,连在亲生父母眼中她都不特别了,有人会把她当成特别的来对待吗?有一天,他的眷顾落在别的女人身上时,她会如何痛苦啊!
「玉草!妳在想什么?」霍嫂关切地打断玉草的思绪,瞧玉草的脸忽红忽白的,是怎么了?
「没有。」玉草微微抿唇,忍不住问道:「霍嫂,妳还没嫁人前有没有喜欢上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喜欢妳的经验?」
霍嫂歪着头道:「没有吧,我唯一一个意中人便是我们家那口子。」
「嗯……」霍嫂的恋爱这么顺利,这样教她如何问下去呢?「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姑娘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男的,喜欢到心坎里去了,但那男的却不太可能娶那姑娘为妻,妳说该怎么办?」
「妳要听正确的话还是我心里的话?」
这还有分吗?「妳两个都说吧!」玉草专注地盯着霍嫂,期待她的解答。
「玉草姊姊,该妳了。」阿定不高兴地再度开口,怎么可以光顾着说话,不好好下棋──
玉草看也不看,连忙移动一个棋子。
霍嫂微微笑道:「正确的话,就是劝那姑娘死了这条心,认分点挑个可靠的丈夫,『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不是常常说吗?」
死心?她就是死不了心呵!「心里的话呢?」玉草追问。
「心里的话就是,『行乐要及时』,谁说情一定要是苦的,一定非要有什么结果?在心里有情的当下,不就是很快乐的事吗?未来的事何必想太多,搞不好明天就一命呜呼也不一定,所以还喜欢着的时候就喜欢吧,这样才不会后悔。」
行乐要及时啊!原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是及时行乐吗?玉草渐渐露出笑容。
「将军!」阿定的声音打破了玉草的思绪。
「什么?!」玉草连忙俯身努力地望着棋盘,这小子什么时候已经兵临城下了啊!
阿定洋洋得意地看着她。活该,不专心下棋!
好吧,只好这样了。玉草思索良久,终于再动了一步吃掉了阿定的「车」。
「将军!太好了!我赢了!我赢了!」阿定立刻吃掉玉草的「帅」,高兴的跳起来手舞足蹈。
「不愧是我的儿子,跟娘一样聪明!」霍嫂高声夸奖。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输了呢?玉草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头,「真不甘心!全是因为下棋时不专心,都是穹宇害的!」
「什么事是我害的?」樊穹宇充满兴味的声音在玉草背后响起──
「喝!」他怎么会在后面?玉草吓得打翻桌上的棋盘,当场跳起来。功夫高强的人实在太恐怖了,走路都无声无息的。
「玉草姊姊下棋输我,而且还耍赖的打翻棋盘!」阿定指着地上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脸不红气不喘地告状。
「什么?我不是故意打翻棋盘的,我没有要耍赖……」玉草慌慌张张想要解释,这场面怎么看起来好像她在欺负七岁的小孩子呢?
「我是逗妳的!」阿定对玉草吐了吐舌头,谁教玉草姊姊刚刚都不专心下棋!
「你?!」天哪,这小孩怎么会道么人小鬼大?玉草当场呆住。
「果然是豆渣脑,连下棋都输给七岁的小孩。」樊穹宇不动声色地评论道。
唉!玉草沮丧地垂下肩,她已经不想问老天为什么总是要让她在樊穹宇面前出糗了!本来就先天弱势了,又不美、又没有才华,这会儿他还认为她脑筋不好,那她要怎样才能让他爱上自己呢?快成了她的痴心妄想了。
看到玉草这副沮丧样,樊穹宇宠溺的摸摸玉草的头,安慰道:「乖,不会下棋没关系,我可以教妳。」
「我、会、下、棋!」玉草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的回道。
樊穹宇像是直接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径自换了话题,「现在跟我到城里去一趟。」
「你不是刚跟老霍才去过吗?」玉草疑惑。
「妳要我再命令一次吗?」樊穹宇佯装生气地道。
玉草扁扁嘴,「是,樊大人。」
「樊大人?妳要我惩罚妳吗?」樊穹宇挑高一边眉毛。
「对不起,穹宇。」玉草急忙道。
拜托,还要再惩罚?只是因为没叫他的名字,她就已经被「惩罚」很多次了,虽然是自己心仪的人,但亲吻这种惩罚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了的,尤其是她非常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吻,让她羞到无地自容。
他是在借故吃她豆腐吗?玉草忍不住怀疑地打量樊穹宇,樊穹宇则直接回视她的目光。应该不是吧?!他一向是个正人君子的说……愈想玉草愈没把握。
「噗!」在一旁看着两人的霍嫂忍不住笑出声,「玉草,妳快点跟樊大人上城里去吧!老霍回来了,阿定交给他陪伴就可以了。」
当樊穹宇半强迫地牵起玉草的手,转身要离去时,霍嫂在后头大喊道:「玉草,『行乐要及时』喔!」
玉草的脸当场刷地又变红了,她急忙回头辩解,「霍嫂,我不是……」
「我知道,是如果、是如果嘛!」霍嫂对玉草挤眉弄眼道。
「妳们在说些什么?」樊穹宇疑惑地问。
「没事!」玉草立刻不客气地把樊穹宇推出门外。
「是女人的秘密。」霍嫂笑呵呵道。
※ ※ ※
初夏的午后阳光高照,但有河流蜿蜓城中的崎城一点也不热,反而有一种带着水气的凉爽,樱花全谢了,两岸俱是翠绿的树木。
樊穹宇牵着玉草的手,拉着她上城里逛,说起来这是她进樊御府后第一次出门,被樊穹宇带有硬茧的大掌包住小手,那样温温暖暖的甜蜜,让玉草心中的羞窘渐渐被能够亲近他的喜悦给取代。
「我们要上哪里?」玉草虽然这样问,但暗暗希望他们能够这样手牵着手,一直走、一直走,不要停。
「先过桥。」樊穹宇边说边拉着玉草走上横跨河面的一座桥,站到桥中央,底下柔绿的河水清澈见底,白色的鹅和几只茶色的水鸭优游其中。
「这……好像是我之前差点摔下去的那座桥嘛!」虽然这一条大河因为河面不宽,河流很长,至少盖了七、八座横跨河面的小桥,不过玉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天的那一座桥。
「没错,没想到那天神智不清的妳还有印象啊!」樊穹宇取笑道。
玉草的脸微微一红,「我包袱里的钱包弄丢了,没法买东西吃才会那样子。那时,我还差点想把鸭子捞上来烤呢!」
「一般人在饿成那样前,应该会想出一些办法吧!譬如请求好心的大婶帮忙之类的,崎城的人没那么没有人情味。」光想想当天他救了她,落到被大家包围要求负责到底的下场,就可以了解崎城人是真的很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