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穹宇不悦地沉声问:「妳瞧不起乞讨的人?」她应该不是这种肤浅的人才对……
「不,当然不是,只是我就是无法开口跟陌生人要求,我没有那个胆子,又觉得麻烦人家很不好意思……」
「所以宁可饿死?」
「不是宁可饿死,而是一直开不了口,最后很自然而然就变成趴在桥边想吃鸭子的那种状态了。」
樊穹宇忍不住微笑,「还是一句老话,妳一定是在很优渥的家庭出生的千金吧!」这样不知民间疾苦的姑娘通常他都很厌恶,然而玉草虽然确实是不知民间疾苦,但她那颗处处为人着想、非常谦卑的心,不由自主吸引他。
「我家是不缺钱。」玉草闷闷道。看来樊穹宇果然讨厌千金大小姐,听那种口气就知道了,那要是发现她是月国公主还得了?但──身为公主又不是她能选择的!
「妳在想什么?」
「嗯,在想一些不方便告诉你的事。」她一向是非常诚实。
樊穹宇忍不住失笑,看着玉草绑得宽宽松松的长辫子,少男又似少女般顺眼清爽的容颜,他忍不住举起手轻抚她的脸颊,「希望有一天那些会变得方便告诉我。」
「这对你而言很重要吗?」玉草觉得快坠入樊穹宇那冰原似透亮的眸子里,但她其实真正想问却没能问出口的是:她对他而言很重要吗?
「不,妳不说也没关系,只是我很想多知道一些跟妳有关的事。例如妳家人是怎样的人?妳过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妳为什么来到这里?除了园艺妳还喜欢什么?未来妳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有,妳愿不愿意跟我过一辈子现在这样的生活?但真正想问的他问不出口。
那一大串的问题让玉草怔住了,他想知道跟她有关的事,是代表他也喜欢她吗?这种感情又是哪一种感情?比他跟苏苏姑娘的感情深吗?比他跟其它任何女子的感情都深吗?深到就算她是个公主,他也会喜欢她吗?她很在意啊!
他吻她、牵她的手,是只针对她的,还是对每个稍微看上眼的女子都可以?唉,她好讨厌这样不断回荡在嫉妒和不信任之间的自己,她甚至分不清樊穹宇究竟真像霍嫂之前说的不会跟人谈感情,还是他也有真情真意的时候?
「怎么?」樊穹宇扬扬眉。
玉草摇摇头,避开话题道:「我也很想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全都想丢回去问你。」
「那我的回答是,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希望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樊穹宇紧握了一下玉草的手,他想要辞官了,他不想再杀人──不论为任何理由,是不是能够就此重新开始,和玉草过平凡且平静的生活?”
玉草觉得心潮翻涌,她的小脸染上驼红,她也包括在他喜欢的现在生活里面,她很高兴,但……他话里的意思是希望她当一辈子他家的园丁吗?
「走吧,虽然这条河很美,但我们要在太阳下山前,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樊穹宇转移话题。
「什么目的地?」玉草问道,贡是奇怪,平日一张冰块脸的樊穹宇,今天好像心情特好,一直卖关子。
「我们要去泡冷泉和温泉。」
「冷泉?冷泉不是非常冷吗?」唉,说她是娇生惯养也无妨,她是那种一年四季都要洗温水澡的人。「我能不能只泡温泉?不对,这种天气泡温泉也太热了吧?」她开始认真忧愁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我们两个都要泡。」樊穹宇一开口便不容反驳。
※ ※ ※
在玉草的叹息中,他们来到崎城著名的冷泉前,蓊郁的森林把此处包围,到处可听见蝉鸣鸟叫,甚是清幽,这边官府向来有派人管理,盖了一间简单的竹庐,并沿着冷泉筑了高过人身的围篱,将泉水分成了男池跟女池,派驻官役站在一旁看管,避免有不肖男子偷窥。
玉草光是站在竹庐外,就可以感受到令人瑟缩的凉意。
「真的要进去?」看着一旁鱼贯进去的男女老少,玉草的头皮不由得发麻,她以前在皇宫里都是一个人待在好大的浴池里沐浴,从来没有跟其它人一起泡过温泉、冷泉之类的。
「当然,我东西都替妳准备好了。」樊穹宇泰然自若地道,接着从挂在肩上的包袱里变出一个小小的竹篮,里头放了他替玉草准备的手巾、换洗衣物。
玉草当场瞠目结舌,「这从哪来的?」
「妳可别偷溜喔!」樊穹宇径自将竹篮塞给她,愉快地道:「泡完在大门口见,可别泡太久,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地方。」说完便直接往男池走。
「等……等一下!」玉草着急地叫唤,却见管理冷泉的官吏对樊穹宇投注惊讶的眼神,樊穹宇则毫不迟疑地直接进去。
会惊讶也难怪吧,谁会料到这种看起来贵公子似的人会来泡公家的冷泉,别说他们惊讶,她也很惊讶啊,樊穹宇平日那副对人老是有段距离的态度,怎么会愿意跟众人一起泡汤呢?
算了,泡就泡吧!他竟然连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了!玉草只得提着竹篮硬着头皮进到女池里,结果,只是看到一群各个年龄的女子在她面前大剌剌宽衣,她顿时非常羞窘,很想夺门而出。
我还是做不到!玉草才转身想跑,脑海却不自觉想起樊穹宇曾跟她提过的他的身世,她犹豫的停下了脚步。
在崎城贫户出生的他,小时候一定也是这样拿着竹篮子到处泡澡的吧!所以他虽然现在权倾一时、是皇上身前的红人,但还是选择来这里泡冷泉,而不是花大笔钱修一个温泉别业、冷泉别业之类的……
虽然樊穹宇一向五官绝美、气质出尘彷如仙人,但看到今日平易近人的他,玉草觉得好像遇到了在当御前行走之前,更为真实的樊穹宇。
自己既怕脏、又怕羞,这是因为她一直以来是个太好命的公主,所以才养成的坏习气!这样下去,她永远都跟穹宇站在不同的两个世界!玉草对自已摇摇头,她不要这样,至少她也得参与他的世界,她的胜算才能大一点嘛!凭着这股信念,她把心一横,快速地脱下衣袍,随便用水杓一杓水冲洗一下,裸身进入池子。
「啊……」下水的剎那,玉草不由得惊叫出来,好冷……冷到超乎想象,她全身开始不住地打颤,不停在池子里又蹦又跳。
「呵,妳是第一次泡吗?」旁边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笑嘻嘻地问着玉草。
「对……对……」玉草牙齿打颤,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年轻女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再过一会儿就好了,待会儿习惯后再上岸,会觉得通体舒畅。妳是外地人吧?」
「对……对……」玉草还是浑身发抖。
「我想也是上这里的人都对这冷泉很习惯了。我也是外地人,我一年前刚来时,也是像妳一样,才下水池就当场尖叫出来,不过,后来就爱上这里了。」
「我……大概很难习惯……」玉草抖个不停。
突然,那女子朝她不断泼水。
「啊……」玉草冷到骨子里了,一直闪躲。
「好点了吗?」那女子停下手,笑问湿洒洒的玉草。
「咦?」奇怪,果真一点都不冷了!玉草高兴地道:「不冷了,谢谢妳。」
这里的人好亲切呀!这样光溜溜的也能大大方方攀谈、还帮助她,玉草不由得对着那女子绽开微笑,「我名叫玉草,请问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阳婷,太阳的阳,女字边的婷,我在花阳楼里帮忙打杂。我很少遇见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姑娘会来这里泡汤呢,所以如果妳也喜欢的话,下次或许我们可以约一约做个伴儿。」
「嗯,」玉草拚命点头,她没想到可以在这里交到朋友,「下次我就到花阳楼去找妳吧!」
「一言为定!我一个人在崎城工作满寂寞的,能认识妳实在太好了。」阳婷说不出口,她其实是花阳楼的妓女,整天过得很痛苦,跑到这里来泡冷泉是她安慰自己的方法,她身旁一个能谈话的伴都没有,所以难得在泡冷泉这儿看到年纪轻轻的玉草,才会主动跟她攀谈。
又泡了一会儿,阳婷站起身,「再泡下去身子反而容易着凉,起来比较好。」
「好,谢谢。」玉草感激地望了阳婷一眼,也跟着起身,不过一看到阳婷壮观的胸前,玉草不禁害羞地死低着头。
「有什么不对劲吗?」阳婷疑惑地问。
「没有,只是妳身材好好,长得也好漂亮。」玉草还是不敢把眼光放在阳婷身上。
「是吗?谢谢,妳也长得很可爱呀,妳放心,妳现在年纪还小,将来还会再长的。」
听了这话,玉草不禁有点尴尬,阳婷以为她是几岁啊?「阳婷……我今年二十二了。」
「嘎?」阳婷的眼睛当场睁圆,「妳二十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我十五、十六左右?」玉草无奈地接口,被误认为十五、十六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曾被当作十二、十三岁的小男孩呢!
阳婷忍不住笑出来,「对不起,这样看来我还得叫妳一声姊姊,我今年一十九。」
她们边聊天,边各自换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妳往哪个方向?要不要一起走?」阳婷问道。
「不好意思,我还要等人。」
「那我先走了,要记得来找我喔!」阳婷微笑地挥挥手道别。
「一定的!我明天就去找妳。」玉草也挥挥手,看着阳婷转身离去。
「妳在跟谁说话?」樊穹宇正好也从男池出来了。
「啊,穹宇!」玉草又是一脸惊吓的样子,她真的不习惯樊穹宇老是莫名地站在她身后,而且还俯着头贴着她耳朵说话。
穹宇?!「不远处的身影飞快地回头望向这边一眼。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从背后这样靠近我?好恐怖喔」」玉草娇嗔地埋怨。
樊穹宇才不愿放弃这好玩的乐趣呢,他假装没听见玉草的话,直接握住玉草的小手,「泡冷泉很舒服吧!」
「嗯,不过我刚开始还被别人笑了呢……」玉草开心地牵着樊穹宇的手叽哩呱啦地讲她的冷泉体验。
樊穹宇脸上露出春风似的温柔笑意,没有人见了会相信这就是外传冷酷得像千年寒冰的「御影」,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痴心人。
第七章
夕阳逐渐西斜,石板路上反映着金光闪闪,和桥下潋滟的河水互相辉映,刚泡完冷泉的玉草头发还有点湿,松松地绾了个髻在颈间,一向娃娃似的她,难得有了一点点妩媚的女人味,和高大俊美的樊穹宇并肩走在石板路上。
「你小时候是不是常来这边泡澡?」玉草昂着小脸问。
樊穹宇轻轻扬起嘴角,「是呀,几乎每天呢,崎城最珍贵的宝藏便是有一大堆冷泉、温泉,我们几个邻近的小孩子常常一起从第一个泉水,一直泡到第七个泉水,我们称这个叫做『外巡汤』。」
「一次泡七个?」玉草不禁咋舌,「不会晕倒吗?」
「所以这也算是一种体力的比赛。」
「你该不会也要我一次泡七个泉水吧?」玉草细细的柳叶眉蹙得死紧,她很担心。
樊穹宇不禁失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做这种事?只是既然已泡过一个冷泉,不再泡泡这里最著名的温泉『柳汤』,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说着说着,他们漫步到了比较偏僻的山脚下,随着天色渐渐昏暗,柳汤前的门口还挂着一盏随风摇曳的灯火,一株株柳树环绕池边,名副其实。
「一样,待会儿见,可别泡过头喔!」樊穹宇叮咛道,接着两人又分别进入有高大竹篱分隔的男池和女池。
这算是在跟我谈情说爱吗?玉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若说是,未免太没情趣了,门前一抛,说去洗个澡待会儿见?若说不是,只是带她游览崎城,那一直牵着她的手又是什么用意呢?穹宇对待苏苏姑娘也是这样吗?
玉草一边烦恼,一边环顾四周可以放竹篮子的地方,却见到身旁的女子。
「阳婷!」玉草惊喜地指着她,高兴得双手握住她的手,不断上下摇晃,跳呀跳的。
「真的好巧。」阳婷的脸色有些僵硬。
「妳不是说要回去了……」玉草话还没说完,手却意外被阳婷用力反手一扣,顿时,一把匕首已抵在她的后颈。
「啊──」玉草忍不住惊喘一声。
「不许出声,跟着我慢慢移动。」阳婷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
怎么回事?感受到颈后那冰冷的尖端,阳婷是认真的在威胁她,玉草脑海轰然作响,阳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她不明白,可是那股杀意是真真切切的,她可以感受得出来上近出乎意料的情势令她毛骨悚然。
寒毛一根根竖立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陷身在一场恶梦里,是这么不真实,却又这么恐怖!她惊惧地直视前方完全没感受到任何异样的女子们,大家脱衣的脱衣、下水的下水,温泉白蒙蒙的蒸气氤氲眼前。
玉草缓缓地跟着身后的阳婷一步步后退,每一步都极其艰难,她几乎是被阳婷硬押着后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会死吗?漫天袭来的恐惧让她快要崩渍,喉咙干干涩涩地发不出声,连口水也咽不下去。
往后步伐一个踉跄,玉草差点摔倒,却被阳婷用膝盖抵住,「不要耍花样!」阳婷沉声警告。
匕首的尖端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玉草的肌肤,那个感觉不是痛,而是透骨的湿湿黏黏的冰凉,冷汗顺着玉草的额发滴落,全身紧绷到再多一分压力就会应声碎裂。
她们终于来到门外,阳婷把玉草搂在臂弯中,好像她们是情感很好的姊妹淘一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地把她架到柳树丛里,躲在柳汤门口的墙角。
时间一点一滴的消逝,玉草只听到自己紊乱急促的心跳声,显得异常的巨大空洞,这场恶梦没有醒,她极度不安地等待自己的死亡来临。
不知躲了多久,夜色笼罩大地,黑暗里只剩柳汤门上的灯火,樊穹宇也走了出来,站在门前等待玉草。
樊穹宇的侧脸在黑暗中隐隐可看到一丝愉悦的神情,他姿势闲适地站在门口,衣袂飘然若仙。
遥望着伫立门口等待的樊穹宇,玉草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流下她的下颚,滴进她的衣领,是不是就此永别了?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好害怕……怕死了……好难过……她会死在这里了!
又过了一会儿,樊穹宇觉得颇不对劲,似乎男池女池的人都走光了,莫非玉草泡太久真的昏倒在里头?樊穹宇转身,心急地正要进入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