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害怕会看见清喜的尸体,可除了船底有十几个致命的大洞以外,整条船上竟毫无打斗的痕迹。
事实上,这——简直就像是自愿沉没的。
不过,这种假设是不可能成立的,因为,船上还载有大量的货物以及金钱,清喜不可能一声不吭的就失踪!
唯一的可能是,清喜他们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灭口了,之后,河水冲刷掉所有的血腥痕迹。
也有可能,劫掠者觉得清喜他们还有活着的价值,所以就将所有的人都掳走。
不过,这也无法解释,否则为何这幺久了,她都不曾收到勒索的信件?
虽然感情上受不了,可理智却告诉她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这也就是说,尸体有可能被河水带到了下游。
「在下游有什幺发现?」柳清欢询问手下。
「没发现什幺。」
这就奇了,一船的人和货竟失踪得毫无线索可寻?!
用手指敲着船舷,柳清欢觉得发生的这一切诡异到了极点,但这幺一想,也许清喜还会是活着的。
想到这里,柳清欢的心情便好过了一些。
「小……小姐……」葵祥捧着一堆衣服,走得跌跌撞撞的。
如果不是有人在她上船时搀了一把,她还恐怕会跌到水里去呢!
「什幺事?」
「是……是……」
意识到自己仍处在震惊中,说不清事情的经过,葵祥索性把才刚得到的信塞到柳清欢的手里。
这是……清欢纳闷着,展开这两张薄薄的纸。
信纸上的男性字体她并不陌生,毕竟,在她跌断腿的那些日子,替她写药方的就是这手漂亮的字,可为什幺她竟看不明白信上写着的是什幺呢?
她的视线似乎有些模糊,双脚也有点疲软。
「把衣服送给燕爷。」她唤来船上的小厮。
「小姐……」见事情都火烧眉毛了,葵祥不依地直跺脚。
「让我坐下。」她的脚已经整个发软了,定定神再看,这次似乎这些字已不再跳舞了。
但这……这不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这一切也未免太过于残酷了!
毕竟、毕竟……她才刚意识到她的心已经失落在他的身上……
有谁会想到——前一刻,她才撤下心防;后一刻,她就尝到心被撕裂的痛苦!
不——这不是真的!
她再一次咀嚼那些残酷的话——
……任务完成,我已捕获那只叫做『柳清欢』的小雌鹰。现在……她与属于柳家的财富都在我的掌握中了……
她终于忍不住尖叫,吼出所有的愤怒与心痛。
第十章
震惊
试说途中景,
方知别后心;
行人日暮少,
风雪乱山深。
——孔平仲·寄内
听到她愤怒的尖叫声,燕南平立刻冲出主舱,甚至顾不得自己仍赤裸着上身!
她仍在,而且是完好无损的。看到她的两颊因愤怒而显得红润,这使得她看起来更加有精神,也让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及时注意到,她是如此的愤怒以及——痛苦!
「出什幺事了?」
他好想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可迎接他的不是她柔软芬芳的身子,而是一记热辣辣的耳光!
「小清欢……」他被打得不明不白。
「你欺骗了我,我绝不会原谅你的。」柳清欢嘶声呐喊。
「什幺?」他仍然不明白,直到她的小拳头与那两张纸一起捶到他仍然赤裸的胸膛上,他才了然于胸。
「你——该死!」她嘶喊。
不必说了,他认识这两张纸,他不需打开它,就知道那是一个多月前让跋纶送到京城去的信。
天底下只有他的书房里才有这种浅绿色的纸,因为,这是他独立研制且独家使用的私人信笺。
只是,不知怎幺会落到她的手里!
「清欢……」
「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她的手颤抖的很厉害……不!颤抖的不只她的手而已,事实上,她整个人都颤抖得快散掉了。
「是真的。」燕南平的眼里有着痛苦,他不愿她受到伤害,可带给她伤害的恰恰是他!
「我曾是那幺的信任你,为什幺……你要背叛我?」柳清欢的眼中都是绝望。
「清欢,你听我解释……」
「还能解释吗?」柳清欢笑得好苍凉。
「当然——不必解释。」
当身后那冷血的声音响起,燕南平便知道他已错失机会了。
「为什幺?」柳清欢木然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以及他身后的随员——有太仓知县,还有其它的陌生人。
「因为我能告诉你真相。」
「真相是什幺?」柳清欢只在乎这件事。
「他出现在你身边唯一目的就是掠夺柳家的财产。」陌生男子笑得十分张狂,
「这封信就是证据。」
「他是谁?」柳清欢狐疑的问,她的心变得好痛、好痛!
「安乐王燕南平。」
她穿得很暖和,可忽然间,却觉得自己像置身在冰窖里,四周冷得可怕。
「大明天子不是姓朱吗?」太多的变故发生,让她麻木得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她仍记得,自洪武帝以来,能活着封王的只有皇室同宗而已。
「私生子,当然不能从父姓了。」朱高燧笑得十分邪恶。
燕南平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她看起来是如此的荏弱,这揪住了他的心。
而对于朱高燧的公开侮辱,他只淡淡的接了一句,「你以为姓朱就很尊贵吗?」
「燕——南平?」她只一转念就明白了。
当永乐帝朱棣还是皇四子时,他的封地在燕,所以,燕南平是指「燕」为姓,而「南平」二字则寄托了朱棣的野心。
可为什幺之前她都没想到呢?
她只能责怪自己。
「你又是谁?」柳清欢转向那陌生的年轻男人。
「赵王朱高燧,是我截获了他的密信,你不觉得该为此而感谢我吗?」朱高燧沾沾自喜的问。
「我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感谢另一个掠夺者。」自外表上看来,柳清欢已镇定住自己。
「虽然我的目的没什幺不同,不过,我比较有职业道德。至少我只对柳家……不!只对君家的财产感兴趣,无意像某人一样饥不择食、大小通吃……」朱高燧讥讽道。
「我对王爷没什幺胃口,勉强吃了恐怕会消化不良。」柳清欢面无表情的说:「还有一点必须要告诉王爷,柳家已不再有君家的财产了。」
当年,君恩重并未得到所想要的功名成就,相反的却成了流寇。
永乐十一年,他捎信给她说缺少粮饷,于是,她以十倍当年的家产了断了与君恩重的恩怨。
「你仍是君清欢,我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拜老三所赐,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人证、物证。
该死!燕南平诅咒着,他绝不想伤害她,可偏偏却是他将她推进了危险的深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时的事。
「承认就好,」朱高燧得意非常,「跟我回京吧!钦命要犯。」
她活过、爱过、快乐过,也悲伤过,如此结束一切——也好!
柳清欢迈步走向朱高燧,走向她已知的命运——断头!
大明律法——凡与谋反者通,杀无赦!
「清欢!」是他的声音。
她不该停下步伐,可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沉痛,让她的心也抽得好痛!「做什幺?」
「跟我走。」
「不!」她已沉沦得够深了,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你……转回过头,求你……」他的手心凝着两把汗,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她不该回头的,可她管不住自己,她若死了,他会为她祭上一杯淡酒吗?她的眼眸里忍不住凝起泪。
「看着我的眼睛……」他醇厚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他的眼睛也是。
而她——屈从了。
「看着我,听我说……」
她是个坚定的女人,码头上人声鼎沸也不适合摄魂术的展开,更不用说他对于摄魂术只是有所涉猎而已。
可为了留住她,他仍决定冒险一试。
他已接近成功了,可一片枯黄的落叶如刀,划过他们纠缠的眸光间,破了他的摄魂术。
她及时清醒过来,而他则胸口如遭巨捶,猛地喷出一口血。
这摄魂术不控人便伤己,他总算知道这伤己的滋味了,燕南平忍不住苦笑。
受伤的不是她,可柳清欢仍感觉到了痛!
有一刻她几乎想要跑向他,可朱高燧的手下拦住了她,然后,理智再度占了上风,她不该,不该!不该呀!!
「或许,安乐王还想试一试?」朱高燧使了一个眼色,一把刀就架在柳清欢的脖子上。
「不许碰她!」他的衣衫上都是斑斑的血迹,可他的气势竟让架刀的手垂落了。
「安乐王,你莫非想抗旨?」朱高燧戏剧性地摸出一张圣旨晃了晃,「我是无所谓,反正死的又不是我的相好。」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皇帝老爹在上面写的不外是「如有顽抗者,杀无赦」之类的字样。
强敌在侧,他只得放手。
「带她走。」朱高燧得意洋洋地将人带走。
不过,他的得意并没能持续多久。
当他想一起钻入那辆精致得过分的马车时,柳清欢只说了一句话,「你进!我死!」时,就让他乖乖地转去骑马,毕竟,万一她真的寻死,那柳家的钜额财富他找谁要去?
想到这,对她那个凶巴巴的丫头也只得放行了。
* * *
「一个很能照顾自己的女人。」一直隐身在暗处的敌人突然出现。
「是啊!」以她的智能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可他仍遗憾照顾她的人不是他。
「好个有精神的丫头。」这次他指的是葵祥。
「你不在汉王府伺候你的主子,来这里搅和什幺?」燕南平认得这是汉王朱高煦的心腹术赤。
术赤精通摄魂术,所以,他一出手搅局,燕南平立刻放弃用摄魂术控制柳清欢的想法。
「汉王爷要小人前来问候您。」
「是吗?」燕南平淡淡的说。
他与汉王朱高煦有一段过节,而以朱高煦那睚皆必报的个性,这次术赤的出现必然是意图报复来的。
「王爷似乎受了点风寒,要小人替王爷诊治一下吗?」术赤调侃道。
「不必了。」燕南平硬声道,仗着内功高深,他已压抑下体内乱流的气血。
「汉王爷要小人转告王爷一声,两清了。」换言之,朱高煦是在婉转地告诉他,在柳清欢这件事上,他不是他的敌人。
「替我转告你家王爷,承情了。」
「那幺……在下就告辞了。」术赤状似要离去。
「不送。」
「哦 ̄ ̄对了,汉王爷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王爷。」
这时礼物——那风尘仆仆兼消瘦憔悴的跋纶已自动走了过来,而术赤也就功成身退,兼向他的汉王爷邀功请赏去了。
跋纶跪下请罪,「爷,对不起,是我没把事情办好。」
还没到京里,他就被赵王朱高燧的人截下,信被抢走了不说,人还被囚禁着,直到五天前才被汉王爷的人救了。虽然身上的伤得到了处理,可人还是被囚禁的,所以……
「起来吧!」
让跋纶送信的同时,还有一份资料也送到了他那皇帝老爹的手里,那是有关柳家财产的详细报告。所不同的是,信是用纸写的,那份调查报告则是口信,而且要的是他母族的土语。
自他母族被灭族以来,只有他以及皇帝老爹能读懂那些土语,对于其它人而言,那只是拗口的音节而已,即使是跋纶也只知其音,不知其意。
如果那份东西真的送到皇帝老爹那边,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幸好……
也正因此,他尚有可为之处。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所以他对跋纶说:「不!你办得很好。」
「王爷……」跋纶疑惑的看着他。
主子是气糊涂了吧?否则,为什幺主子所说的话,他都听不懂呢?
「王爷,不如您再修书一封,跋纶一定日夜兼程,赶在赵王进京之前交到皇上手里。」跋纶急于将功补过。
「是要写封信,也需要你赶在赵王觐见之前交到皇上手里,不过……」燕南平严肃地道:「我要你彻底忘掉之前的口信。」
「王爷能告知是为什幺吗?」他可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背下来的,可怜喔!
「因为……那封信会不利于你的女主人。」
「柳清欢?」
「就是她。」这辈子他已认定她了!
即使死神也无法将她夺走,至于朱高燧——更不会是最后的赢家了!
跋纶从未想过主子会娶这经商的大女子为妻,可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那叫柳清欢的女子配得上他的主子。
何况——爱情总是来得没有理由!
* * *
应天府·皇宫,御书房。
永乐帝朱棣正雄据在御案后,与他那赤发的儿子面面相对。
「听说你一定要深夜进宫,小太监不让进,你就强行闯宫,还威胁要把朕的大门踢破?」年届五十的永乐帝仍然龙行虎步、不怒而威。
「我刚才是这幺威胁守门太监的。」在永乐帝面前,他是从不自称为「儿臣」,也不称他为「父皇」。
「你是越来越大胆了。」他自觉亏欠他们母子甚多,所以对他的忤逆,向来是包容为多。
不过,这次他自有计较在心中。
「我有急事要禀告您。」
「你该先回安乐王府打理一下仪容再进宫的。」哪有这般的蓬头垢面。
「我的事很急。」
燕南平一向注重仪表,甚至可说有严重的洁癖,可此刻,即使隔着宽大的御案,永乐帝仍能嗅闻到他身上传来许久未加梳洗的味道。
也难怪小太监们一见挡不住,就赶紧加送了几只香炉过来。
永乐帝忍不住莞尔,「说吧!」他倒要看看,那叫柳清欢的女子在他的心中究竟有怎样的地位。
「您看过我的信吗?」
「你是说这封?」永乐帝取出那封质地粗劣,还带着咸鱼味道的书信。
「正是这封。」
当时手头没有纸笔,附近也买不到纸笔,他只得硬着头皮到最近的咸鱼铺去要了一张记帐用的纸。
「『不用其财,但用其才』,是吗?」
「正是。」这就是他要对皇帝老爹提点的事。
「既然我能即用其财,何必还要退一步只用其才呢?」毕竟用才敛财需要一定的时日,柳家的钱财却是摆在面前唾手可得的。
「用其财必竭其财,只有用才敛财,财才不会竭。」他像是咬文嚼字的说。
「哦 ̄ ̄想我大明泱泱国土,找几个有钱人还不容易?」
「您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永乐帝冷冷的说。
燕南平的心沉下去了,这是他所设想的最坏结果,不过,他还是有准备的。
「您已经拿不到柳家的万贯家财了。」
「胡说八道!酷刑之下,还有什幺得不到的?」
「柳家的家财已经转移,做这事的人就是我。」他只得使出撒手锏。
柳家的家财固然不少,忠于柳清欢的人也很难搞定,不过,他还是成功了,只是,行程因此耽误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