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会听见鬼哭神嚎的哀叫,毕竟,他已清楚地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谁想得到那女子竟哼也不哼一声,这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
* * *
掉下时,有人拉了她一把!
不管是葵祥,还是那该死的陈绗生,都使得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柳清欢在跌落的当下意识到,自己会摔得很惨!
四、五年前,她在船上的桅杆上俐落得像是个天生的水手;可现在……她却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姿势不雅姑且不说,最惨的是她的小腿!
外裤撕裂了一大片,膝盖处鲜血淋漓,她甚至还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疼痛足以使意志不坚定的人尖叫不已,可剧痛并未影响到柳清欢的思考能力,她第一个反应便是从怀里取出信号弹,迅速射向天空。
信号弹爆开,在半空出现杨柳的形影,久久不散。
这是她专属的求救信号,以路程计算,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柳安就会率领手下赶来救援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照顾自己才是。
她得站起来!
陈绗生一定快追来了,她不能成为他们用以牵制柳安的武器。
可该死的!她才一动,腿就痛得像刀割一样。
见鬼,她一定得站起来才是!
柳清欢一咬牙,正待勉力挣扎坐起身,不料一双大手已压制在她的右肩。
「不想残废就别动!」一个低沉的男声对她说道。
柳清欢蓦然回头,这才发现说话的是刚才那个赤眉的年轻男人。「你……」
「放轻松些,虽然你跌断了腿,可我会治好你的。」燕南平蹲下身,撕开她破烂的外裤。
「事情并非只是跌断腿而已,我不想害你惹麻烦。」柳清欢并不希望旁人因她而招惹到麻烦,故率直地道。
「对一个大夫来说,你只是跌断腿而已。」燕南平迅速找到她的伤处,「或者,你还跌断了脖子?」
柳清欢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基于闲人看热闹的不灭真理,人群已群起围上前窥看,可众人很快就被燕南平的冷眼「杀」退了。
「爷……」跋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主子从来就是个冷情之人,即使对亲如父子兄弟的人都不一定会出手相救,何况这只是一个貌不惊人且行为非常怪异的女人!
可主子偏偏破例出手救了她,这简直……简直就像一场梦嘛!
跋纶忍不住咋舌。
「啰唆什幺?还不快解下你的腰带。」燕南平不满意跋纶的失神。
跋纶不敢多嘴,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腰带成了裹伤的工具,被染得鲜血淋漓。
固定好她受伤的左腿,燕南平这才轻描淡写地告之,「你的左腿断了。」
老天!有这幺说话的吗?姑娘家断了一条腿,他竟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可让跋纶更想不通的是,她竟,竟……似乎毫不在意!
「谁推你下来的?」燕南平「随意」问了一句。
「我自己跳下来的。」柳清欢淡淡的回答。
「原因。」
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不知为什幺,当听见她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时,竟觉得怒气上涌!
「我无意嫁人。」
多年前的惨事,已摧毁她对婚姻的全部憧憬与向往,她——柳清欢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婚姻。
燕南平无意多管闲事,可此刻,他忽然很想了解有关她的一切。对于女子来说,找个如意夫婿该是人生的最大目标了,可她莫明的,让他对她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跋纶。」
「爷有什幺吩咐?」
虽说整件事的发展大出跋纶的意料之外,可作为主子的贴身执事,他仍记得自己的本分。
「让楼上那些人付出些代价,一倍就够了。」
在燕南平看来,既然那家伙让她跌断一条腿,那付出断了两条腿的代价应该是天公地道的。
「喂!葵祥,我的丫头……」柳清欢拉一拉燕南平的衣角。
「把那叫葵祥的丫头一并带来。」燕南平顺便下令。
「是。」跋纶领命而去。
燕南平平素最讨厌陌生人靠近他,即使是跟了他快十年的跋纶,也只让他不讨厌而已。可她身上却有种好闻的气息,虽然让他感到陌生,可他感受到更多的却是舒服的感觉。
这——让他想靠得她更近!
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入怀里,嗅着她衣褶间的温香,感觉自己已然找到了平静。
理智提醒柳清欢,她该挣脱这陌生男人的抱持,可这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安宁……
老天!这些年她已经受够那些冰冷了,而他是第一个让她能感觉到温暖的男人!
她——舍不得这温暖!
楼上突然传来男人恐怖的叫喊,那是陈绗生的哭嚎声。
「别怕。」燕南平轻声安抚。
「没什幺好怕的。」拜那些际遇所赐,现在已经很少有事能吓着她了。
这时,跋纶挟着葵祥自三楼飞落到地上。
也许是惧高,也许是目睹了刚才暴力的一幕,葵祥一落地就干呕不止。
「葵祥,你没事吧?」
「没……」葵祥挣扎着想回答,却看见自家小姐竟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这——简直让她担心得要吐血!
在情急之下,顾不得胸臆间仍翻腾的恶心感,葵祥已一个箭步上前,想自那登徒子手里解救自家小姐,不料——
葵祥弄痛了她的断腿!
君清欢疼得大叫一声,额角的冷汗滚滚而下。
「小……小姐,你怎幺了?」葵祥被吓着了。
「你没见她跌断了腿吗?」燕南平冷冷地道。
「断腿?」不会吧!据她所知,小姐曾从比这更高的地方跳下去过,却都安然无恙,怎幺会……
葵祥傻住了,直到此刻才发现,那陌生男人竟抱着她的小姐,迳自向一辆马车走去。
这还得了?
她正要挺身阻止,不料竟被那虽然救了她,却怎幺看怎幺不舒服的家伙给拦住了。
「你想怎样?」葵祥双手叉腰,做出「我很凶悍」的样子。
「我家王……我家爷不会伤害你家小姐的。」主子做了当众掳人的蠢事,他这做执事的,当然得想法子遮掩了。
「孤男寡女在一起,怎幺不会伤害我家小姐?!这是有损清誉之事,你懂不懂?」葵祥咄咄逼人的告诉他,并想插手抢人。
眼见这小丫头不知死活地净想破坏他家主子的好事,忠心耿耿的跋纶只得亮出撒手锏。「我家爷可是京里有名的大夫,就算是御医,也得对我家爷礼让三分。」
但他没说的是,御医在王爷的面前当然得礼让三分了,否则,他们有几个头够砍呀?
哼!这些鬼话她才不信!
不过,反正小姐也骑不了马,不如就借他的顺风马车……
如果他的医术真有那幺神,那小姐的腿就有救了;如果没有,到时她再跟他们算帐也不迟。
葵祥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当她看见柳安带着山庄里的人快马赶来,她脸上的笑意就更大了。
「柳安,这边。」拉下正要坐上驾驶位置的跋纶,葵祥示意柳安坐上驾席。
至于这碍眼的家伙,葵祥只一个眼神,跋纶已被重重包围……不!是「簇拥」了。
「就请两位爷一起去杨柳山庄做客吧!」
跋纶之前还在愁怎样混进杨柳山庄,没想到现在就有一条通天大道摆在他们面前!
「这、这不好吧?」跋纶心里乐开了花,可嘴上还故意推脱着。
「要的、要的,否则,小姐一定会埋怨我们不懂待『医』之道。」只要进了杨柳山庄就是她们的天下,那时就都是她们的胜算了。
这狡猾的丫头!
不过,这次她可是要失算了。
跋纶笑得肚子都痛了,不过,表面上仍要做出许多不情愿的样子。
烈日下,荷风送爽,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向杨柳山庄奔驰而去。
* * *
楼上,陈绗生睁着瘀黑的两只熊猫眼,恨恨地望着绝尘而去的一行人。
「陈爷……」他的手下人同样是灰头土脸的。
「滚!都是一群废物!」陈绗生勃然大怒。
「你——不想要报仇吗?」蓦地,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陈绗生愕然的回头,发现来人虽然年轻,但眼神却凌厉似狼。
只消一眼,他便被那双狼眼看透了。
「你是谁?」陈绗生警戒的问。
‘一个能帮你的人。」
「你真能帮我?」陈绗生又惊又喜,可更多的是半信半疑。
「你不信?」
虽然这陌生人身上的贵气昭示着他绝非平常人,可商人的本能仍让陈绗生不敢相信。
「苏州的孙家和你有生意来往吧?」陌生男人问。
孙家与吉祥行一向有生意来往,直到前些天,有传言说孙家有破产之嫌,他才单方面中断了与孙家的生意来往。
谁知——近来孙家的生意忽然蒸蒸日上,别说破产了,只怕还是整个苏州的龙头。
这事令他恼得捶胸顿足,毕竟,是他违背初衷,一心想追回他以为会损失的钱财,坚持非要丢下孙家那个大包袱,谁会想到……
「莫非……」陈桁生忽然顿悟了,「莫非您就是……」
听说孙家的再度兴旺缘起于一位神秘人物插手,莫非……这陌生的年轻男人就是那个神秘人物?
「你还不算太笨嘛!」要钓到大鱼,当然要先撒些饵料,这苏州孙家说不定就是他撒的饵。
这叫陈桁生的家伙实在很不够机警,看样子,吉祥行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不过,在这之前,他会利用这蠢蛋先吞并掉杨柳山庄。
朱高燧如是计画着。
「请问阁下是……」陈衍生恭敬且小心翼翼地问。
「赵王——朱高燧。」朱高燧说出他的真实身分。
「草民参见赵王爷,请王爷恕草民双腿受伤,无法行礼。」陈绗生的脸上出现兴奋的神采。
「有信心了吗?」
「草民一切都听王爷的。」
陈绗生欢天喜地的说,他一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座大靠山,殊不料,在赵王朱高燧的眼里,蠢人通常都死得挺快的。
朱高燧的唇畔凝着一抹冷笑,心付,老三,你就等着接招吧!看这次是你行,还是我行!
第五章
交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白居易·忆江南
她并不乐意被莫名其妙地放进某辆马车,然后载到不知名的所在,即使这辆马车精致得过分也不例外。
「或许,现在该我问你才是。」燕南平的唇畔带笑。
马车已经在行进,车厢微微有些震动,想必这赶车的人已不是跋纶了。
柳清欢心想,这倒是,以葵祥的脾气,若不是杨柳山庄控制了整个局面,即使救不了她,也必然会尖叫得让人不得安宁吧!
「应该是回杨柳山庄吧!」柳清欢的唇畔亦逸出一抹微笑,「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该害怕的是你才对,毕竟,这里只有你是女人……」
他期待在她冷漠的眼眸里看出炽热的光彩,即使是愤怒也无妨,但却什幺也没有。
「我或许是女人没错,可我并不愚蠢。」
「是啊!谁能指望开创『杨柳青』的女人是愚蠢的呢?」她的机敏让他忍不住大笑。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所拥有的机敏简直就到罪恶的地步了,难怪在皇帝老爹的名单里,她会是第一号人物。
「很精致的马车。」她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马车宴有限的空间,却因精巧的创意而变得无限起来。近手处一排按扭,随便一按就有惊喜涌出——
或是一排书架滑至眼前,或是一个小小的棋盘从上而降,或是……
这些个精致的构思简直迷住了她。
如果杨柳山庄也能制造这样的马车,绝对能收到轰动的效果。
但她浑然不知自己专注的模样已吸引了燕南平。
「一个吻。」
「什幺?」柳清欢诧异得暂时结束她对马车的迷恋。
「只要一个吻,你就能拥有它。」燕南平引诱她。
柳清欢期待地想,到时她就可以拆开这辆马车,看看它的内部构造了。
「再加一张这辆马车的设计图。」燕南平加重诱惑的分量。
设计图?柳清欢思忖着,这样,她就不必拆开这让人惊奇的马车了。
「你真能弄到设计图?」此刻她已全心全意在算计这桩交易是否划得来。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让这种近乎天才的设计流落在外。至少,她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不错,事实上,它就在你的面前。」
燕南平按一个键,一张书桌在机械作用下滑了过来。拉开最下面的一个长型扁抽屉,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张图纸。
好诱人的东西!柳清欢忍不住伸出手去。
「一个吻,还记得吗?」燕南平擒住她的手腕。
她当然记得,但有无可能用这吻去换更多的东西,比如设计者的名字……也许,她会因此得到更多的天才设计。
不过,她隐然意识到,要从他嘴里诱哄出名字应该有点困难。
也许她该另外想办法,柳清欢的心念一转,就在她还没想清楚之际,一个炽热的、软软的、湿湿的东西忽然结结实实地覆盖在她的唇上。
这是——
她不禁愕然!
「只是一个吻而已。」燕南平微笑,满意于她的生涩。
他的舌尖闪过她微张的双唇,滑入她口中深处。
她的双唇并非时下流行的樱桃小口,甚至还偏大,不过,燕南平却觉得正好适合他。
尤其是她的身上充满了挑战的意味,而他一向偏好冒险。
他的舌如灵蛇,纠缠住她的。在相濡以沬中,他能感觉到她的无措与些微的惊惶,不过,就像他所预料的,她或许不会武功,却不会不战而逃!
他想要她!
可当他试着触抚她时,她的尖叫声却差点扯裂他的耳朵。
「见鬼!」燕南平兀自诅咒,即使她纯真如处子,也不必叫得好象他要杀了她似的!
「你弄痛我的腿了!」
该死,她的断腿……
燕南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沉重的身体正压在她的断腿上!
他还没来得及检查她受伤的情况,马车已突然停下,然后车门被用力撞开,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冲上来……
在他被打了好几拳后,忠心耿耿的跋纶才反应过来,拉开了护主心切、势如雌虎的葵祥。
「小姐,他有没有轻薄你啊?」葵祥一副义愤填膺,要为她讨回公道的样子。
「没事,是我自己愿意的。」柳清欢淡淡的回道。
就她个人而言,这只是一笔上好的生意而已。
当葵祥「挤」开燕南平,扶她走出马车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将桌上的马车设计图牢牢地抱在怀里。
天!这女人,他真服她了!
燕南平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
柳清欢满脑子只有好好研究这张设计图的想法,不过,这倒不至于让她忘记那辆已经属于她的马车。
「葵祥,让柳管家把咱们的马车赶到后面去。」她淡淡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