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她紧张得全身发僵,“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咬牙切齿地说,他的怒气是一触即发的。
梦笙本能地抱紧了小豪。“不,”她紧张地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
“随你。”他冷冷地说,“反正我们迟早总要谈的。不管你喜不喜欢。”
不管我喜不喜欢?梦笙被激怒了:“你有什么权力指使我?”她激烈地问,“这里又不是你家!”
他瞄了小豪一眼,眼色变得异常深沉:“那不是很明显吗?我拥有每一分我应有的权力。”
她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发都竖起来了,本能地抱紧小豪往后缩:“滚出去!”她嘶声道,“不要来烦我们!”
“现在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他用一种刻意自制的声音说。一种她过分清楚的声音,那是只有在他竭力控制自己情绪时才会出现的语气。
“什么太迟了?”她愤怒地指责,“以前可从来不曾太迟啊?你怎么突然间改变心意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讲点道理好不好?”他咬牙道,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在这个时侯门开了,景光探头进来。
“我在外头听到讲话的声音,所以进来瞧瞧。”他说,看了躺在沙发上的梦笙一眼,“你还好吗?”
“她很好。”李均阳抢先一步替她回答了。
梦笙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什么意思?这种问题她自已难道不会回答?但她不想和他吵架——尤其是当着景光的面。何况景光对眼前的情况已经够莫名其妙的了。
他听到了李均阳的回答,尴尬地看了梦笙一眼,清了清自己的喉咙:“呃,呃,那就好。”他说,有些不知所措。
“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景光?”李均阳说,“好不好带小豪去喝点牛奶、吃点饼干,然后带他到园子里去玩一会?梦笙和我有话要说。”
“呃……”景光看了梦笙一眼,而她对他点了点头。景光耸了耸肩,走过去将小豪抱了起来,走出了屋子。门在他两人身后无声地阖起。在那一刹那间,梦笙有一个冲动,很想将他给叫回来。但她咬牙忍住了。叫他回来做什么?那一点作用也不会有。
“明智的决定。”李均阳审视着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燃起了一枝烟,“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梦笙全身都绷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将头转向窗外。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豪和景光,也可以听到他们的笑语。景光荒腔走板地唱着歌,小豪乐得格格直笑。
李均阳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哑着声音问,仍然注视着他的儿子,没有看她。梦笙的心脏抽紧了。他为什么用这种声音和她说话?仿佛他心中充满了痛苦。但那不可能是真的,不是么?她太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冷血动物了!
“你凭什么……凭什么以为他——是你的儿子?”
他霍然转向她,眼底燃着怒火。“别跟我来这一套,江梦笙!他是我的儿子,我一见到他就晓得了!而这些年来——”他一手重重地扒过他浓密的黑发,咬牙切齿地道,“这些年来,该死的,你竟连片纸只字都不曾给过我!”
“你期望什么?”梦笙被激怒了,“我已经当够了傻瓜,受够了教训,你还以为我会继续扮演下去么?”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这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呢?”她的声音失去了控制,几乎是在咆哮,“我不用想也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这够多不方便啊,是不是?而你会怎么做呢,李均阳?叫我去堕胎,还是给点钱让我走路?”
他霍地站起身来,死命扣住了她的肩膀,摇得她牙齿格格发响。“你给我住嘴!你这个——”他被激怒得几乎失去了控制,扣在她肩上的双手紧得教她发疼。他要把我杀了!她惊骇地想,小脸因震惊与恐惧而发白,瀑布般的长发全被摇散。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双唇无助地颤抖。
他猝然放开了她,别过身去。她在乍然的松弛中跌进了椅子里,清楚地看到他背转了身子,浑身肌肉绷得死紧,而后慢慢地开了口:“你——真的以为我会那样做?”
“那不是明摆着的么?你的兴趣很明显地是在别的地方。”她勉强地说,竭力要使自己从方才的震荡中回复过来。是这样的震荡使我失去了控制吧?我这话说得活像个吃醋的小媳妇儿。她苦涩地想,脑中不由直主地浮出了乔丹丽艳丽的脸庞。
“是么?”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深不可测。
天哪,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使我心痛,使我觉得无所遁逃。梦笙悄悄地攥紧了拳头,艰难地开了口:“拜托,李均阳,我们能不能不要讨论这个?这根本没有意义的,你知道,既然我们之间早就完了……”她咬了一下嘴唇,“即使是小豪,我本来也不想要他的。可是后来……”她甩了一下头,很快地接了下去,“总而言之,我当时不需要你,现在自然也不需要你。就是这样。我说得够清楚了吧?”这不是实话,她自己很明白。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实话呢?在她接到了那封几乎置她于死地的电报之后,她如何能再开口倾诉她曾经有过的相思和痛苦?她的自尊不允许,她的骄傲也不允许。
“你也许不需要我。”李均阳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可是我的儿子需要一个父亲。”
他是对的,她知道;在她心灵深处,也知道小豪需要父亲这个事实。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来提醒她这一点呢?江梦笙愤恨地瞪视着他,竭力想伤害他,如同他对她的伤害一样。“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以前你可是全不在意的啊?”
李均阳被激怒了。“该死的,我怎么关心?在今天以前我甚至不晓得他的存在!光为了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杀了!”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发响,全身都散发着怒气。而她知道他想起了她昨晚所说的话:“小豪的父亲是个没心少肺的混蛋。”
“李均阳……”她艰难地开了口,但他冷硬地插了进来:“别再说了,江梦笙。我要他!”
“什么?”他的话是一颗超强的炸弹,震得她脸上血色全失,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不能!”她喘息着喊,“我不会把他给你的!”
“你打算和我上法庭去争夺他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一点机会也不会有的。”
“为什么不?我能给他他所要的一切!”
“但他需要一个父亲。”
“那么我就去结婚!”她激动地叫了出来,“信不信由你,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他留在我身边!”
“结婚?”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有对象吗?”
“不关你的事!”
“你根本没有对象,不是吗?”他慢慢地说,“没有男友,没有情人,没有未婚夫,什么都没有。”
“猪!”她愤怒地啐道,知道自己被逼到了死角。该死的,他怎么可以把她调查得这么清楚!怎么可以!
他的嘴角抿紧了,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你爱怎么骂我都可以,江梦笙。但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要我的儿子,我要他回到我的身边,不计一切代价。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你可以把他交给我,或者是——嫁给我。”
“嫁——嫁给你?”他突如其来的求婚把她给吓呆了,“你疯了吗?嫁给你这种——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李均阳微微笑了,虽然笑得很冷:“说话小心些,江梦笙。如果我是你,在拒绝以前必会先考虑再三。我将给这孩子丰裕及安定的生活,一个小孩所需的一切,以及他的生身之父。你——要为他拒绝这一切吗?”
她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我恨你!”她的话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
“因为我是对的?”
“因为你逼得我毫无选择。”她的指节捏得发白,“要么失去我挚爱的孩子,要么嫁给我深恨的男人。”悲苦的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刺痛她的双眸,一如刺痛她的心灵。
“你——真的那么恨我啊?”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笑意,但他的眼神严肃异常。只是她没有发现。她的视线早已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了。
“经过了你所作所为之后,你还能期望别的么?”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激烈的疼楚贯穿了她的心底。他还敢问?他竟然还有脸问?她咬紧了下唇,没有说话。但他却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继续追问:“说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得你这般恨我。”
“你——利用了我。”
“不!”他几乎跳了起来,“你怎能这么说?你怎能称之为利用?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我……”
“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事情早就过去了。”她很快地打断了他,不能承受他进一步的解释,不能忍受他提起他们间曾经分享的一切。是呵,对他而言,那当然不叫“利用”了!那叫“两厢情愿”!这个没心少肺、厚颜无耻的猪,他竟然还有脸来向她解释游戏的规则?他到底有没有感情、有没有神经呀?
“早就过去了?你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恨我恨到这般,现在连你儿子应有的权力也准备抹杀掉,你还说事情早就过去了?”他额上青筋隐隐浮起,他的话声如冰珠般一字字弹在她的脸上。
梦笙闭紧了眼睛,疲倦地抹去脸上的泪痕。这样的对峙已经使得她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去分析任何事物了。和他斗法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他有着那样精明的脑袋,那样有力的言辞;他总可以用那样精密的逻辑盖得你昏头转向,用那样犀利的言语辩得你无言可答,仿佛错的其实是你而不是他。她挫败地垂下了肩膀,不想再作任何反击。
“你为什么想要和我结婚?”她疲倦地问,“如你所说,你尽可以将小豪带走的。何必那么麻烦还绕上一个我?”
他耸了耸肩。“小豪爱你,你也爱他。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我并不想将你们母子拆开,我没有那么冷血。”
“当然。”她冷漠地说。
他的眉头锁紧了。“帮点忙,梦笙,嫁给我真的有那么糟吗?你真有那么恨我吗?我真怀疑过去那三年里你是怎么过的?我又不是要吃掉你!我是在给你和小豪一个未来,一个安稳舒适的家呀!横竖我要的是他,又不是你!”
一缕极细极细的疼楚自她心底深处抽过,痛得她脸色发白。但她咬牙将之压下。你是怎么了?他要不要你有什么关系?你早就知道他要的不是你呀!至少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再来烦你。梦笙攥紧了拳头,挤出了一个冷笑:“这话本来没错,嫁给你是可以解决我和小豪的许多困难。只不过那样一来,不过是脱得狼坑入虎穴,差别再多也有限了。”
李均阳的嘴角微微抽紧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梦笙挫败地别过脸去。该死的,你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干嘛?他反正不把你当一回事,你的死活他才不会在乎呢!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走小豪,你就是说干了嘴也不会有用的。更何况……她自已的感觉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站在小豪的立场去想……她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慢慢地说:“我——必须考虑考虑。”
李均阳点了点头。“好。我明天这个时候回来听你的答复。”
“明——明天?”她惊喘。明天?这太快了!
“明天。”他毫不留情地道。
梦笙被激怒了。这个自大的、无情的混蛋!他以为他是谁呀,可以这样的予取予求?她在狂怒中不顾一切地反击了:“我大可以离开这里的!我可以带着小豪走,今晚就走!”虽然,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耻笑她:你能走到哪里去?何况,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不管怎么说,小豪需要一个父亲!
李均阳深思地看着她,尔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会走的。你太诚实了。不会用这种方法去逃避问题。”
她因他那深沉的了解而颤抖了。有那么一刹那间,她心灵深处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小小的波动。但她立刻将这骚动压了下去。该死的,现在不是动摇的时侯!而且,这不就是他惯用的伎俩么?善用人性的每一分弱点?她冷冷地昂起头来,竭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
“是么?”他淡淡地笑了,眼神忽然间变得异常柔和。仿佛是……仿佛是……梦笙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别过眼去:“三年可以在一个人身上造成很大的改变。”她说,竭力使自己听来冷淡而成熟,但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脸。在尴尬中她听到他转身而行的声音,听到他伸手打开了们。“明无见,梦笙。”他的声音柔得要滴出水来。
她因为他的温柔而惊跳了,本能地回过头去看他。但也只是这一刹那,一个小声音在她心响起:别傻了,呆子,他三年以前也常用这种声音对你说话,而将你骗得团团转。你不想想你被他害成了什么样子,现在又准备重蹈覆辙么?想想看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将小豪自你身旁夺走,逼你嫁给他……梦笙的嘴角苦涩地抿紧了。李均阳,你等着好了!如果我真的被迫非嫁你不可,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我会尽可能叫你难受,如同我曾经受过的那些痛苦……回忆的痛苦和恨意在她眼中同时燃烧,几乎要将李均阳的背影烧出一个大洞。
就在这时他回过头来。看到梦笙脸上的表情,他的眼神暗了一下,而后迅速地闪过一种奇怪的光芒,仿佛是决心,仿佛是柔情。他突然间笑了,脸上亮起一种淘气的神情:“别费神目送我出去了。我找得到路的。”
“噢,你——你——”梦笙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抓起个花瓶把他头上砸出个大洞,但李均阳已经走远了。他低沉愉悦的笑声自窗间飘了进来,渐去渐远。
梦笙茫然地看着他远去,沉进了深沉的思绪里。嫁给李均阳……还是不嫁?如果不嫁他,她怎么保得住小豪?难道真要上法庭去争孩子的监护权吗?万一她输了呢?梦笙颤抖了。不,她不能冒这个险!而且李均阳是对的,她必须给小豪一个父亲,给小豪一个稳定的未来;如果只是为了小豪的缘故,那么除了嫁给这个勇人之外,她实在别无选择。
但是她自己呢?她真的必须嫁给一个她深恨的男人么?恨——梦笙对着自己苦笑了。她真的恨李均阳么?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即使她曾经试得那么努力……但是,她自己的感觉有什么关系呢?她唯一知道的只是,如果失去了小豪,她也不想活了。在这个前提之下,其他一切均属次要。然则嫁不嫁李均阳,也就没什么要紧了。毕竟如果她不再爱他,他就不能再伤害她。反正她这辈子也不会去嫁别人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在那样的深爱与情伤之后,她此生已不可能再去爱其他的人。但是——但是事情为什么必须是这样的呢?为什么她的生命总是要受到这样的干扰和左右呢?她伏倒在桌上,开始无法自主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