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渊?」她叫:「你很冷吗?」
「别担心,这种……病发作……起来总……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这次来……得凶了一点…而已。」
「林大夫就快来了。」她担心地道:「他说你得的是疟疾?」
「嗯,我……在非洲……待过几年。」
在非洲待过?唉,她真的对他一无所知,不是么?雪岚审视着他,惊惧地发现他抖得更厉害了。他死命咬着牙关,试图控制那激烈的颤抖,握在被单上的手指节突起,紧得发白。雪岚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轻轻地揉着他,希望多少让他暖和起来。伯渊反过手来抓紧了她,紧得她发疼。「别走,」他呢喃:「不要离开我!」
泪水涌上了雪岚的眼睛。他本来是个多么自信、多么有活力又多么独立的人呵!但是病痛的折磨使他脆弱得像个孩子,绝望地需要别人的伴随和安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温柔地向他保证:「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因为他好像又已进入了晕迷之中: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死命抓着她的手不放。
林大夫进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看到这位短小精悍却又有着慈霭笑容的大夫,雪岚的脸不自觉的红了一红。但林大夫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温和地道:「好啦,伯渊,放手罢。不然我怎么检查你呀?」
伯渊虚弱地笑了一下。「又要麻烦你了,大夫。」
雪岚安心地离开房间,让林大夫去作他的检查。她觉得安心,因为林大夫似乎和老王一样,对伯渊的归来有着真诚的喜悦——至少至少,他们对伯渊的关切,要比魏天弘夫妇和仲杰都来得深切得多。
林大夫的检查好像永无终止。雪岚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不住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好不容易,林大夫出来了。他的脸色沉重而严肃。雪岚焦切地迎了上去。「怎么样,大夫?」
「你魏伯伯他们在不在?」
「都不在。他们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嗯,]林大夫皱了皱眉。「你有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雪岚摇了摇头。她的焦切必然清楚分明地写在脸上了。林大夫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他的情况比我预计的还要糟。他其实应该住院的,不过目前医院里没有空床位,而且,依他目前的情况看,最好是不要受到任何搬动,安安静静地休息——」他顿了一顿,简单地将雪岚该做的事说了一遍。「你应付得来吗?]
[可以的。]雪岚保证道。「可是为什么他这一次发作得比以前都凶呢?]
[我想是那次意外事故削弱了他的抵抗力,更别说他根本没好好照顾自己了。]
「什么意外?」
[你不知道?看来他是一个字都没说。哼,魏伯渊的典型作风——从不诉苦。]
「究竟是什么意外嘛?」
[他到加拿大去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时候,考古队里一名工作人员在礁岩上拍摄暴风雨中的海景,结果被强风刮进了海中。如果不是伯渊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救他,那可怜的家伙大概早就淹死了。但伯渊虽然将他救了起来,自己却被巨浪冲撞在礁岩上。他身上撞伤多处,腿上被切出一大条口子——差点就残废了。还有就是近乎致命的大量失血。他真是在鬼门前转了一圈回来的。」
雪岚的脸色惨白如纸。「难怪他一直没回来看我!」她低语:「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林大夫叹了口气。「考古队驻扎的地方很荒僻,可以说是远离文明。没有道路,没有邮局,更别说电报和电话了。就连我自己,也是事故发生后两天,他们想尽办法找到我,向我查询他的病历表的时候才知道的。他那时还在昏迷之中,当然没有法子要求我通知任何人;事实上,我也不以为他会想通知任何人。这孩子早巳习于单独承受一切困难和痛苦了。就算把这桩意外告诉他父母,我看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雪岚长长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管有多担心伯渊的病情,在她内心深处一角,居然充满了喜悦之意。他不来看她是有理由的,而他已经回家来了……
林大夫看了看表,说道:「我得走了。如果今晚他的病情有任何变化,打电话到我家来给我;我明早去医院以前,会先过来看他。」
雪岚感激地对着他微笑。「谢谢你,大夫,慢走。」
往后那几个小时里,伯渊睡得很不安稳。雪岚一直陪着他。老王在他房里为雪岚安置了一张床。她只有在下楼吃晚餐的时候离开了半个小时,而杨志浩在这时替了她的班。他知道雪岚对伯渊的感激,因为她早已和他说过好多次。
「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学姐,」雪岚和他换班时,他说:「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雪岚微笑著点点头。她和杨志浩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仲杰对他依然摆出一付遥不可攀的架式。雪岚甩了甩头,将仲杰摔出了脑海。她不要想仲杰,现在不要。何况,当她面对着伯渊的时候,仲杰这个人就像在火星上头一样的遥远。
她回房去换上了睡衣,再回到伯渊房里,低下头来凝视着他。他的脸色很差,双颊凹陷,眼下有疲惫的黑圈。在这些表相下的魏伯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对他有那么多不能明白的事……雪岚低喟一声,伸手将灯光转暗,然后蜷上了老王为她准备的床。从她第一次进来这个房间,便觉得此地充满了温暖和欢迎之意;而今在微光里,这种感觉竟然来得更加鲜明。她属于这里,雪岚睡眼惺忪地想着,还来不及去分析自己的感觉,便已沉沉地跌入了梦乡。
第七章
歉 然
远处有人在痛苦呻吟,粗哑而浊重。我是在作梦么?雪岚困惑地想,在床上翻了个身,而后猛然坐了起来,跳下床去,冲到伯渊的身边。
他的眼睛闭得死紧,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呻吟。雪岚伸出手去碰了碰他,发现他的身子冷得像冰,正在不可抑遏地颤抖着。天,雪岚著慌地想:怎么办?
仿佛是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伯渊的眼睛微微睁开了。「雪岚?」他低语。
「我在这儿。」她温柔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咕哝着,拉住了她的手。「你好暖。」他昏昏沉沉地道。
他的手指也冷得像冰块一样,她忧心地想,探过身去把自己床上的被子也给拉了过来,盖在他身上。但是没有用,他仍然抖得像筛糠一样。雪岚咬住了下唇,惊觉到他的脸颊向自己的手心贴了过来,仿佛想从她身上吸取一点温暖,并且——对他所得的那样感激。
这个动作不明所以的触动了她。雪岚只犹豫了一秒钟就下了决定。她关掉了灯,掀起了他身上的被盖,滑到他身边去躺下,再盖上了被子,而后转过身去,将自己整个人都贴进了他怀里,八爪章鱼一样的缠住了他。天,他真是冷得可以,抱他人怀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体温全让他给吸走了!
伯渊惊得倒抽了一口冶气:「雪岚,你不能—]
「嘘,不要紧的。」她低语:「这是使你暖过来的唯一办法。乖乖躺好,不要动!」
他太虚弱了,没有力量挣扎:而他也太冷了,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温暖。在她的抱持之下,伯渊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的体温慢慢地流入他的胸口,缓缓向其他部份渗了开去。他颤抖的频率慢慢减少了,也渐渐和缓了。
房里好静,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之后,雪岚可以看出书架上那相框的微光,以及他深刻的轮廓。他宽阔的胸膛随着呼吸作轻微的起伏。雪岚生平不曾与任何一个男子这般亲密地躺在一起过,而她也从不曾如此敏锐地感觉到两性的不同。他是如此的高大,如此的状硕,而她自己是娇小而纤柔的……
也不知是因为他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抑或是他猜出了她的心思,伯渊在黑暗中伸过一只手来环住了她,将她搂得更紧。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耳际,惹得她全身血行加速。她应该觉得害羞甚至是害怕的,这样的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她甚至也不觉得害羞,好像被伯渊这样搂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而后伯渊移过脸来。他的嘴唇找到了她的。
难以置信的甜美贯穿了她,淹没了她。雪岚从不知道一个吻可以唤起这样强烈的感觉,也从不知自己体内存在着这样的反应。雪岚晕旋地抓紧了他的肩膀,本能地回吻他。在这一霎那间,她把什么都忘了。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这里做些什么,以及他们为什么而吻,或为什么下该吻……时间失去了意义,问题失去了答案。
而后伯渊终于放开了她。他的呼吸不稳,他的声音浊重:「天,雪岚,你真美——如此甜美,如此温暖,如此柔软……」他的声音渐渐低哑,显然方才的激动耗尽了他仅有的体力。他把头靠在雪岚肩上,慢慢地调均自己的呼吸。而她本能地抬起手来,轻柔地顺着他浓密的头发。那靠在她身上的躯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而他的呼吸渐缓渐沈。雪岚知道他睡着了。但她此刻如果移动,只怕不可避免地要惊醒他吧?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决定留在原地不动。反正我一向起得很早,我可以明天一早就溜出这个房间,没有人会知道的……她对自己说着,将自己埋入了枕头里。伯渊的身子还紧挨着她,他的头重甸甸地靠在她的肩上……她不知为了什么觉得异常幸福,含着微笑睡着了。
那激烈的震动是突如其来的。前一刻钟她还沉浸在无梦的睡眠里,下一刻却已经被人用猛烈的摇晃来震醒。雪岚震惊地睁开眼睛,立刻看进了一双狂怒的眸子。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但那双抓牢她的手纹风不动。「伯渊?」她惊吓地道:「怎么了?」
「你躺在我床上作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道。
还未完全清醒的雪岚呆呆地道:「温暖你呀!」
「雪岚——」他的声音简直是暴怒。
昨夜里看来那么自然、那么必然的事,在他愤怒的脸色之中看来,突然都变得完全不对了。雪岚忽然间觉得好羞,粉脸一霎间涨得通红。「你昨晚把我给吵醒了,」她试着解释:「你冻得要死,我吓坏了,所以……」
「我不是问那些!我问的是后来的事!」他吼:「你一向有这种习惯吗?是不是在仲杰身上训练有素了?」
雪岚脸上的血色一刹那间全然溜走。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说话?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她?「你——你——]她气得说下出话来:「你凭什么问我这种问题?我和仲杰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你半夜三更爬上我的床就和我有关了!要是仲杰发现了会怎么想,嗯?」
「他发现了又怎么样?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何况他对我一点权力也没有!」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对你一点权力也没有?」
雪岚迟疑了。她想到仲杰前不久前才提出的求婚,想到他一再宣称的爱。但那只是他片面的感觉,她并没有许下任何承诺,不是么?「当然没有。」她终于说。但她回答前的耽搁并没能逃过他的审视。他的眼睛里冒出了火花。
「骗子!」他激烈地叫了出来,猛然间将她推倒在床上。雪岚猝不及防,立时摔了个结结实实,她的黑发瀑布般铺散在床单上。她惊喘,试着爬起身来,但伯渊已然扑了过来,将她牢牢钉在床上。他的嘴唇无情地覆盖了下来,攫住了她的。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柔,充满了霸气及占有。雪岚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她的心脏狂乱地撞击着她的胸腔——
而后他突然间放开了她。他脸色阴郁,呼吸沉重。「出去!」他的声音极其不稳。
雪岚手软脚软的半撑起身子。她的神智仍因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而晕眩,她的感情因他的暴烈而受伤;她的呼吸紊乱,她的言语破碎:「你——你这个野蛮人!你应该去跟仲杰上一点礼仪的课——]
他看起来一副想把她抓起来摔出去的样子,但他的声音听来却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冷静:「滚——出——去!」
雪岚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头也不回地逃进了自己房间。
粧镜里映出她纸样苍白的面孔。雪岚筋疲力竭地倒进了自己的床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人就像暴风雨一般的难测,她简直搞不清他的心智和情感是如何运作的。他曾经对她那样温柔,可是竟然也能对她如此冷酷和粗暴,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他在嫉妒仲杰一样!
雪岚深思地皱起了眉头。嫉妒仲杰?他会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可不可能也——喜欢自己?可是若果真是如此,他又为什么不干脆表示出来呢?他总不会是不好意思,或有任何奇怪的顾忌吧?但她不能想像伯渊会因为任何奇怪的原因而不去追求他所想要的东西。不,雪岚叹了口气。他不会是在嫉妒,不可能有那么简单。
而后她想起这雨兄弟间的那种暗流。他们互不喜欢,这是很明显的:而「互不喜欢]四字只怕还形容得太客气了。那么——雪岚打了一个冷颤。那么,她会不会正好成为他们兄弟之间的竞争品呢?就像两条狗争一根肉骨头一样?
她疲倦地抹了把脸,知道她所有的猜测,无论听来有多么合理,毕竟不过是猜测而已。而猜测是不会有用的——不管是用来解释她的问题,还是用来抚平她此刻所感觉到的创伤。
然而,无论她有多生伯渊的气,或着说,无论她对伯渊的感觉有多困惑,她仍然觉得自己对他有责任。不管怎么说,她都答应过林大夫要照顾他的呀!因此,等林大夫来看过伯渊以后,她仍然尽职地到楼下去和林大夫谈论他的病情。
「他复原得很快,」林大夫笑呵呵地说:「不会有问题的啦!那小子壮得跟牛一样。不过他还得再休息两三天。你会好好看着他吧?」
「如果他拒绝待在床上的话,我很怀疑有人能支使得了他。」雪岚干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