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念。晓蓝跑了出去接电话,话筒那端传来的,是她最没料到的声音——在经过三天的等待之后,她早已放弃了希望的声音。
“晓蓝?”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紧张:“可别又挂我电话了!”
她忍不住笑了。如释重负的轻松一刹那间淹流过她全身。“不,乔威,我不会挂你电话的。”她软软地说。
“不生我气了?”
“不了。”她柔柔地说:“我也不好。我要和宗仁出去的事,应该先征求你的谅解的。他是我的好朋友,如是而已,再也没有别的了。你总该相信男女之间可以有友情的吧?而且他那天晚上是来向我告别的。我本来想等你回来以后再告诉你,可是——”
“可是我并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乔威叹了口气。“而且你跟我说过你对那小子是当真的。”
晓蓝笑了。“那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架,记得吗?”她提醒他:“生气时说的话,怎么作得了准呢?”
乔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么你也就该知道,那天我说的是气话呀。”他指责:“可是你就当真了!你一直不肯接我电话!”
“我现在不是接了么?算扯平了,好不好?”
乔威好像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出来的话却只是一句:“你今天心情还好吗?”
听到你的声音便够好了,她对自己说。但这话还不便说给乔威听,所以她只简单地道:“差不多啦。”
“真的?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发生什么——”晓蓝呆了一呆:“你怎么会想到要问这种问题的?”
“因为刘文贤今天打了通电话给我。”乔威慢条斯理地道:“他说他看见你和杜可妮在餐厅里说话。”
晓蓝瞪大了眼睛。“他也在餐厅里?我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
“大敌当前,你怎么会有精神去注意其他的东西?”乔威的声音里带笑:“杜可妮这次败得很惨,嗯?”
“你怎么知道的?”晓蓝的好奇心整个被勾出来了:“刘文贤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我们说话的声音又不大,他怎么那么厉害都听见了?”
“他没听见什么。他只看见杜可妮和你说话时的表情,以及你昂着头走出餐厅的样子。对他来说这就够了。”他深思地加上一句:“对我来说这也就够了。我太了解杜可妮了,一听就知道她在搞什么把戏。只不过我还低估了你。贺晓蓝。”他好笑地说:“她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跟她说的?”
“喂,乔先生,你现在打的是越洋电话咄!”晓蓝没来由地觉得受伤了。他说得那么高兴,好像在看什么精采好戏似的,但是对她面言,这整个经过可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要知道我是怎么和杜可妮吵架的吗?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
“晓蓝。”他打断了她。本来带笑的声音变得严肃了:“别乱下结论,好不好?我打这通电话是因为我关心你。刘兄说你的气色很不好,人也瘦了。”
晓蓝突然间一阵心酸,一阵委曲,泪水差点就滚了下来。“呵,是呀,你关心我极了,所以才整整三天没给我半个电话!”她咕哝道,一半是负气,一半是撒娇。
“晓蓝,公平点!”乔威像是急了:“我前前后后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知道吗?可是你一直不接,不是吗?我是想给你一点时间,等你气消了再说。何况我这几天也实在忙坏了!我把七天的行程全挤到两三天里头,拚命想早点把事情办完了好赶回台湾去,好几顿饭根本都是在车子里啃个三明治就算了!这样你还好意思怪我?”
“你是说——你是说——”晓蓝的心跳加快了:“你要回来了吗?”
“明天晚上七点四十分到桃园国际机场,新加坡航空公司。”
“那么我明天去接你!”她喊,“乔威,你没有骗我呵?真的明天回来呵?”
“我还恨不得今天就能回去呢。”乔威保证道:“那么明天见了,晓蓝?”
明天?明天好像还要等上一个世纪!“明天见。”她轻轻地说,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晓蓝提早一个小时离开了办公室,赶回家去作准备。她不能穿得太正式,因为机场不是夜总会;也不能穿得太随便,因为她不希望乔威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自己。她在穿衣镜前试了又试,试了又试,衣柜里的衣服全给她拉出来堆到床上了,还是没有一件教她自己看得中意。但是——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没奈何,她还是挑了她第一次试穿时上身的那件米色无领的饰花上衣,配上同色宽幅打折的长裙,腰间系上一条颜色稍稍深上一些的宽腰皮带,再往手上套了个镂花中空的皮质手镯。拎起皮包,她急急地跑出了自己房间。
今天中午,她午餐是和父亲一起吃的。贺明伦听说了乔威要回来的消息,再看看女儿一脸飞扬的神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自从晓蓝和乔威在电话吵了那么一架,乔威锲而不舍地猛打了几天电话以后,这老先生对于他们两人的交往,似乎比以前乐观多了。这使得晓蓝放了许多许多的心。事到如今,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她当初到底为了什么会和乔威交往,势将永远成为她和乔威之间的秘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露给父亲知道了。而且,那原因也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爱上了他。爱得一塌糊涂,爱得无可救药。
就会现在,当她跳上了中兴号往桃园而去的时候,晓蓝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擂鼓般的疾响。每一分钟都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每一公里都消逝得像乌龟在爬。晓蓝每隔三十秒就从皮包里掏出手表来看。唉唉,现在才六点半而已!
她在晚上七点到了机场,暗自祈祷飞机居然早到了。但是很不幸,这个世界并不因为她的恋爱而改变,那该死的飞机硬是等到七点四十五分才抵达。晓蓝已经觉得自己的脖子伸得快要变成长颈鹿了,而后面还有着漫长的出关手续呢。可是,可是乔威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了,不是吗?她绞紧了双手,只觉得心脏已经快要跳出了胸腔。
她并没有等上多久,一个高大的、提了个公事包的身影便已经映入眼帘。晓蓝的血液全都往头上冲了过去。“乔威!”她喊:“乔威,我在这里呀!”
几乎就在同时,乔威也看见她了。他的脸上绽出了明亮的笑容,很快地朝着她跑了过去。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看,一把就将她揽入怀中,半天不肯放开。
晓蓝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晕旋。真的回来了,乔威真的在这里!她就在他怀抱之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气……呵,这是她所爱的人呀,而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全,那样理所当然的是她所归属的地方!晓蓝将头埋入他宽厚的胸膛里,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是乔威将她推远了一些,抬起了她小小的脸。“你真的瘦了。”他慢慢地说:“刘兄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夸大其辞哩。你看看你——”
“别光说我。你自己还不是瘦了。”晓蓝微笑地碰了碰他的脸。他是瘦了,好明显的一圈。脸上的棱角都显出来了。“这几天太忙了,是不是?”她柔柔的问。
乔威笑着摇了摇头,拥着她往外走去。“先回去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说着,伸手招来了一辆计程车。
“台北。”乔威吩咐。那司机回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
“先生从那里来呀?”他问,一面将车往外开去。
这是一个十分健谈的司机,一路说个不停,问东问西。有这么个第三者在,他们两人什么话也不能说,只好和那司机天南地北的闲聊。只是在这一路之上,乔威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好不容易,台北到了。他们在乔威的公寓前下了车。车子一走,乔威就忍不住咒了一句:“好啰嗦的司机!”晓蓝笑出声来。乔威看了她一眼,眼色变得深沉了。
那眼光使她颤抖。她开始怀疑自己和乔威到他公寓来是不是明智之举了。可是——可是,她那么想和他独处呵!而且她也不是害怕——并不真的害怕,而毋宁是一种期待。上回和乔威在他办公室里的缠绵记忆犹新,而乔威曾对她说过:等他回来再和她继续他们之间的“对话”……
红云爬上了晓蓝的脸。不羞呵,贺晓蓝,还没有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净在脑子里转这种歪念头!她拚命地咬紧了自己下唇,可是心跳偏偏愈来愈急。她偷偷地看了乔威宽阔的背影一眼,忙又调开了眼睛。
乔威已经将公寓的门打开了。回到自己家中,他随随便便的将手提包丢在客厅一角,便走到厨房里去开冰箱。“想喝点什么?果汁好吗?”
“好。”她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乔威端着两只杯子走了过来,递了一杯给她,而后很舒服地坐了下来。
“你和杜可妮是怎么碰到一起的?她和你说了些什么?”他很感兴趣的问。
晓蓝告诉了他。乔威忍不住大笑了。“你知道吗,贺晓蓝,你是个小母老虎。”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真想看看杜可妮当时的表情!她实在是把你给估计得太低了!”
“不。”晓蓝淡淡的道:“我认为她所犯的错是,把你给估计得太低了。”
乔威的笑容敛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倾身向前来握住了她的手。“而你是把我给估计得太高。”他专注地凝视着她:“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你如此的信任?”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了上来,威胁着要冲出她的眸子。晓蓝赶忙闭了一下眼睛。“咦,我们的乔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她微笑着,试着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这可不怎么像你喔!”
乔威笑了,握着她的手却又紧了一些。“我从你那儿学来的。”他说:“你使我发现自己曾经犯过多少错误,下错过多少判断,以及,有多么自以为是。”他低下了自己的眼睛:“你能够那样去信任我,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你,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可是你道歉了呀。”她温柔地说,好想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要乔威作这样的自我剖白是极端不容易的,她知道,因为他并没有表白自己感情的习惯。
乔威发出了一声短笑。“我是道歉了。可是那花了我好长一段的时间,才算把事情想清楚。那天晚上我实在是被嫉妒冲昏头了。”
晓蓝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乔威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在嫉妒。我本来不知道那个叫嫉妒,因为我这辈子就没嫉妒过。可是为了你的缘故,我在很短的几天里不断经历到这种感情。先是你和刘兄跳舞,然后又是那个姓何的小子……”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这种全无理智可言的愤怒不叫嫉妒的话,那天底下就没有“嫉妒”这回事了。”他苦涩的笑了一笑:“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把我们相处时的所有片断都拿出来再三思考,终于一点一滴的推翻了我对你的怀疑。我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而我唯一的解释只是:“我那时是被嫉妒冲昏头了。晓蓝。”他深深的凝视着她:“你曾经对我说过,我总有一天会遇上一个令我倾心的女子,而恐怕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偏见会蒙蔽了我的眼睛,害得我连自己的情感都分辨不出来。记得这段话吗?”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乔威很快的接了下去:“我想你真的料对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不能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一直到和你吵过那一架,一直到我对自己承认了自己是在嫉妒以后,我才终于发现——我已经爱上了你。”
晓蓝的心脏整个儿绞起来了。狂喜的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乔威。”她屏住了自己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喔,乔威!”不能再有任何言语,她将自己整个的投进了他的怀里。
乔威紧紧的搂住了她。““喔,乔威”是什么意思?”他哑着声音问:“说点别的,成不成?”
晓蓝从他怀中抬起脸来。泪水已然奔流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但她唇边的微笑却是充满幸福的:“你是说你不知道?你是说你还要我来告诉你吗?”她又哭又笑:“你这个傻瓜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早就爱上你了吗?”
乔威的吻雨点一样地落了下来,点在她脸颊上,鼻梁上,和泪水上。他抱她抱得那样紧,几乎要把她揉进他自己身体里头去了:“我想我是感觉到了的。尤其在刘兄告诉我说你瘦了一大圈以后。”他承认:“可是这种感情对我而言还太陌生。我想我——”他有些生涩的笑了一笑:“我只是需要一点口头上的保证罢了。”
“你已经有了,不是么?”她柔柔的说,清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眸子:“我的人在这里,我的心也在这里。”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霸气的说:“你还得尽快嫁给我!”
晓蓝忍不住笑了。“这点我完全没有异议。”她快乐的说。乔威也笑了。低下来头亲了亲她。先是轻轻的亲,而后他的吻加重了。
那是一个异常缠绵的吻。非比寻常的甜蜜,非比寻常的热烈。晓蓝被他吻得天旋地转,也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不稳了,肌肉绷紧了。然而这回她不在乎。只要是在他的怀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会再去在乎的了。
是乔威先结束了这个吻,艰难地抬起头来。他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但他的眼睛却是闪亮的。“这样好多了。”他满足的说:“每次我亲完你以后,都会产生罪恶感,觉得我——呃,在诱拐纯情少女。”
晓蓝给了他一个白眼。乔威笑着握紧了她。“你知道,那一段时间里,我跟自己挣扎得好厉害。我一直告诉自己说那是欲望,可是到了后来,这种说词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了。因为如果只是欲望,我大可发泄完了便自顾自的走开。可是如果我那样做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而我受不了你恨我。”他微微地顿,这才接下去:“所以——那天在办公室里和你那样亲热以后,我根本没有勇气再见到你。我怕我会把持不住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而晓蓝感动地抱紧了他。原来如此!这就是乔威提早和她道别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