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的共同生活,安娜明白既然丹尼尔决心已定,任何劝说都是徒劳无益,无异于拿自己的头往他这堵石头墙上撞。于是她转身对她的老朋友说:“迈拉,这明摆着是害莱娜嘛!”
“我只想让她幸福,安娜。现在正等着她打开心扉。”
“但不是对邓肯,”安娜坚决地说,“你也亲眼看见了她和丹·坎贝尔互相对视是什么眼神。她要是不爱他,早就不是这样了,就是一个多月以前你们两个也别想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把那个能从天上对着星星施展魔力的邓肯往她身边推,岂不是开玩笑?”
迈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安娜这才眯起眼睛,倒吸一口气,把目光从丈夫身上移到迈拉身上。“你们这两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这只是一个序曲,”丹尼尔对她说,“等明天丹·坎贝尔来了,看他怎么登台表演吧。”
“他要来?”安娜闭上嘴,向后靠去,想了想,点点头说,“妙。”
“妙?”丹尼尔马上不失时机地转守为攻,斜眼看着她,“妙,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就同意你这一回。但是我不赞成你们的这些花招,丹尼尔,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笑容出现在她的嘴角,“这几天肯定特别有意思。”
第十章
麦格雷戈家的城堡建造在悬崖峭壁上,下面是波涛起伏的海水。当丹·坎贝尔把车子停在城堡前下来后,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看见他的表弟搂着莱娜的肩站在那儿。
一路北上之行的辛苦顿时化作一腔怒火,他的脸气得铁青。
莱娜的头发随风飘起,两颊微红。他猜想他们一定刚从崖壁上散步回来,这种猜想更激怒了他。他望着他们,莱娜在他的直视下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他,脸颊上那漂亮的红色渐渐褪去。
“你好,”邓肯高兴地跑上前用力抱住他并在他的背上猛捶一拳,“我怎么不知你要来。”
“显然你是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两眼冒火紧盯着莱娜不放。
“我和迈拉婶婶来这儿小住几天,不知道你要来。”
“你走前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说过要休息几天。”
“我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她挺直了腰,“这是我自己的事。”
“看来你们俩以前认识。”邓肯插话。
“住嘴。这是我和莱娜之间的事。”
“我们俩之间没什么事,”她反驳道,“对不起,邓肯。”她回身跑上了台阶。
“等一等。”邓肯挡住了正要追莱娜的表兄的去路。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祖父啊祖父,你这条老狐狸,他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并决定将计就计地把他的角色演到底。
“你给我滚开,”丹·坎贝尔攥紧了拳头,“你敢动她一个指头,我就把你撕成两半。”
邓肯扬了扬眉毛,突然笑了起来,“哦,我们可以绕道上去,我们以前不是都来过吗?不过我们得先弄清楚我们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打架?”
“她是我的,”他用手指当胸戳了他一下,“这下你懂了吧。”
而这也是他自己需要懂的,丹·坎贝尔意识到。她是他的,就是这么回事。
“真的吗?怎么看上去她却好像不知道?我想祖父也不知道,否则他也不会把她介绍给我。”这句话比什么都厉害,邓肯注意到丹·坎贝尔的牙齿咬得咯吱响,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他干的好事。”
“他觉得我们挺合适,”邓肯语调轻松,“他还挺有眼力。她的确是个美丽聪明、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笑起来那么性感。”丹·坎贝尔没等他说完,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揪了起来。邓肯眨着眼睛心想,还是放聪明点儿为好,他表兄可比他重三十磅呢!
“你碰她了没有?”
“一般来说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我是不会碰的。但是如果你想划个界线,我劝你可得动作快点。你要打她的主意吗,好,那就……”
下半句话没敢说出来,只在嗓子眼儿里转悠一下就咽回肚里了。他想,如果接着把祖父的这场戏往下演,他就只有进医院的份儿了。
“我没有打她的什么主意,你这个混蛋家伙,我是爱上了她!”
“那你干吗不早说?”邓肯朝他喊道,注意到表兄的样子好像刚刚当头挨了一棒,他挣脱了身子。
“我刚刚想明白。”
“你聪明点儿去跟她说呀,总比在这儿跟我打强,”邓肯用手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衬衫,“我他妈的算是倒霉透了。”
“跟你打更容易。”丹·坎贝尔把两手插进口袋,大步走进屋里。
他在被全家称为宝座室的房间找到了他们。宝座室有一张宽大的椅子,是丹尼尔主持聚会时坐的。今天的聚会显然是一次气氛轻松的午后茶会。他进来时,全身还因愤怒而发抖。他的祖母马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丹·坎贝尔!你怎么来了!见到你真是高兴。”
“我告诉过祖父我要来画几天画儿。”
“他是和我说过。”丹尼尔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地说,“我忘记告诉你了,安娜。要不哪儿来的惊喜。好,快进来,快进来。你来得正好,你一来,这些女人就会允许我喝点儿威士忌了。你表弟呢?”
“在外面。莱娜,我要和你谈谈。”
她泰然自若地说:“那好哇。”说着继续喝茶,“只是现在不方便。麦格雷戈太太,这烤饼真是好吃极了。”
“谢谢。这是我们这儿一个厨师的拿手活儿,”安娜瞅了一眼丹·坎贝尔,又坐下了,“这是你最爱吃的,要我给你拿一块尝尝?”
“不,我什么也不想吃。不……我想吃。我非常想吃点儿东西。莱娜,你是跟我到外面去一下,还是让我把你从这屋里抱出去?”
她从茶杯边盯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爱吃的食物。“我看你还是坐下先喝杯茶。等喝完了,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我会洗耳恭听的。”
“你想让我坐下来喝茶?你亲亲热热地靠着我表弟被我撞见不说,还假惺惺地让我坐下来喝茶?”
她猛地把茶杯放下,“我没亲热地靠着任何人。”
“我承认还不行?”邓肯走进来,得意扬扬地说,“不过我充满希望。烤饼?”他高兴地去拿茶具准备给自己倒茶。
“我告诉过你给我滚开,否则我就把你那张漂亮脸打开花。”
安娜镇静地倒着茶,莱娜却惊得目瞪口呆,接着气愤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敢这么无礼,恐吓邓肯,给我难堪不说,惹得一家人都没法喝茶?”
“随他去吧,姑娘。”丹尼尔用拳头敲着椅子扶手大声说。
“要是你听我的话跟我出去,我就不会这么无礼,也不会恐吓邓肯,给你难堪,惹得一家人没法喝茶。都是你那花岗岩脑袋,要不哪有这些事?”
“还给我罪加一等,”莱娜眼睛眯成一条缝,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来,“要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既然这是你家,那还是我离开的好。”
“不把话说清楚,你哪儿也别想去。”
“那好,我同意。对不起我们失陪了。”她大方地说,转身朝外走。
“到外面去。”丹·坎贝尔抓住她的胳膊往门口走。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她挣脱开,自己把门打开,“我原以为你已经让我受到了任何人所能承受的羞辱。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你对我的羞辱已经超出了这个程度。”
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大步穿过一个大斜坡,没发现屋里的四个人正从窗户向外窥视。
“你被羞辱了?你?我千里迢迢来这儿看望祖父母,没想到一下车竟然看到你依偎在我表弟的怀里,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她蓦地转向他,“我告诉你,首先我没有依偎在任何人的怀里。我正在和一个很有教养的先生光明正大地散步。其次,我干什么、和谁在一起,都不关你的事。”
“你再考虑考虑,宝贝儿。”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已经想过了,也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你。我想好了,无论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都该结束了。”
“不,决不。”他一把将她抱起来,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使她的头后仰,把挫折和失意一古脑地发泄在她的嘴上。
“我们不应该观看这个场面。”安娜说着,却移动身子换了个更好的视角。
“你快看看,安娜,”丹尼尔眼眶里含着泪水,一只胳膊搭在她肩膀上,“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上当了,”邓肯又咬了一口烤饼说,“真惨。”
“下一个该轮到你了,小子。”丹尼尔警告他。
“那可难说。”邓肯含糊其辞地说着把烤饼三下五除二咽下肚,看着他的表兄惨遭失败。
吻由热烈变得温柔,温柔的吻使她又回到从前。“别这样,”她这么说着,手却在抚摩他的脸,“别这样,这不是答案。”
“我恨不得掏出心来给你看,莱娜,”他用脸颊蹭着她的脸,“你难道不知道你攥住了我的心吗?”
她似乎突然看见了,就在他的眼睛里,她自己的心也隐隐作痛,“我不能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改变了一切。让我走吧,丹·坎贝尔。”
“我以为我可以放你走,我希望我能做到。”他真的放开了她,他们面对面站着。微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头发乱舞,“你以为只有你有计划,只有你清楚该往何处走和如何走?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要你。可是现在除了你就没有别人。”
“这行不通。只要我们彼此需要就挺好。只要像这么简单就可以了。”
“我想你的时候可没那么简单。如果你以为简单,那为什么还哭?”他伸出手,那只大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我也抓住了你的心。我决不会伤害它。”
“你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这么想,这是因为你出生于这么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而我的家庭则是空洞的,只是徒有其名,只是一种生存方式。”
“可你不是你父母。”
“是的,但是……”
“而且我们已不再是我们相遇时的那两个人了,对不对?”
她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对,是的,我们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们了。”
“我们已经开始作出妥协,建立了某种共同的东西。我们已经互相接受了。尽管我们还没有马上意识到,但这却是事实,是事实。我爱你,莱娜,”他轻轻地捧着她的脸,“你看看我的眼睛就明白了。”
“是的,”她感到浑身因恐惧而在颤抖,“我也想你,非常想你。但是如果这事弄不好怎么办?如果我弄不好怎么办?”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们不再去做尝试,那会怎么样呢?”
“我会回到以前我所希望的状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去,“但我会非常不愉快。我不想离开你,不想我们分开。”
巨大的幸福在他心中涌起,他的嘴角翘起来,“那就和我同行吧,”他把手放到她手上,让俩人手指交叉,“我们不可能总是方向一致,步伐一致,但是我们最终的归宿是我们俩所共同需要的。”
她低头看看他们的手。他们的手是那么的不同。她的细长,他的宽厚;她的娇小,他的粗壮;但它们握在一起看上去却天衣无缝。
“我从未恋爱过,”她抬起目光,直看到他的眼底,“我总是阻止它。由于我的拒绝,所以我从未体验过。但是我却没能拒绝你。这使我气恼,使我觉得没着没落,我已不能再返回原点说这段路走得够远了。其实,还不够远,”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我希望走得更远。”
他举起他们握着的手拿到嘴边,“你是我的惟一,嫁给我吧。让我们共同开创新的生活。”
“我觉得我们已经开始了,”她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脸上,“只不过我需要一段时间弄明白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得承认确实如此。”
她绽开了笑容,“你是对的。”他把她从地上抱起转了几圈。
“我们去告诉家人,”他又长长地吻了她,然后转了几圈,“要让麦格雷戈明白,他不能老是随心所欲地操纵他的孙子们钻入他设计好的配偶袋里的。尤其对我这种人。”丹·坎贝尔得意地大叫一声“哈哈”,又吻了她一下。
屋里,丹尼尔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终曲
人到了一定年龄,日子仿佛越过越快。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如果没有家,没有家庭的爱与温暖,打发起日子来就显得格外乏味与孤独。
我是一个从不知孤独的人。
我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充实、愉快。为此我深深感谢陪伴我度过悠悠岁月的善良贤惠的妻子,感谢我们共同养育的这些儿孙们。我清楚地懂得这一点并且经常这样告诫自己,当一个人拥有这些财富时,他有责任关心和照顾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昨天,当我站在曾经为我的长子举行结婚典礼的教堂里,看着他的儿子挽着新娘,不禁感慨万端。岁月如梭,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能理解我儿子看着他的孩子迈出新生活的步伐时是什么心情。有骄傲,有失落,也有对未来的希望。
我告诉我的儿子艾伦,不必替丹·坎贝尔和莱娜的未来担心。是我把他们撮合到一起的。我们当然不会把这件事到处张扬。因为我孙子还一直认为所有这些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也认为即使没有我,他自己在这方面也会是很优秀的。
他们可谓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他们在烛光里互相交换结婚戒指的情景美妙之极,感人至深。丹·坎贝尔看上去远比他祖父六十年前神气多了,莱娜长裙外系着麦格雷戈家族传统的格呢,金黄色的头发上披着麦格雷戈家族的婚纱,妩媚动人。
他们会为我,当然主要是为他们的祖母安娜生儿育女,安娜现在就已经开始张罗了。女人总是缺乏点耐心。
我们目送他们去蜜月旅行。他们相亲相爱,如胶似漆,开始共同建造他们的新生活。
今天,我和安娜一起去崖边散步。我们的脚下是永不停息的万顷波涛,头上是夏季一望无垠的蔚蓝色天空。我和安娜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任海风阵阵拂面而来。
我们一起这样散步不知有多少次。
从崖边望去,可以看见我们的家。有人管它叫城堡,也有人管它叫堡垒,其实它两者皆是。房子地势险要,用上等天然石头建造而成,结实美观,正门上方有麦格雷戈家族的徽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