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人生计划中,婚姻这一项已经被她坚决地划掉了。她从小生活在一个重礼貌轻爱情的一本正经的家庭中,她可不想自己也和谁变成这种关系。
只要她能大权在握,有男人作为陪衬当然很好。她的事业可远比在周六晚上有人陪她共进晚餐更重要。
她打算沿着德雷克家族的阶梯继续稳步地向上攀登。按她的计划,十年之内她要成为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她希望在公司里也能大权在握。
德雷克不仅仅是一个百货公司,而且是一项事业。只有单身并一直保持单身,她才能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事业中去,保持和发扬德雷克的声誉和风格。
她不像她母亲,一个把德雷克当做私人衣橱的女人,想到此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她也不像她父亲,一个只关心赚钱不懂得改革和创新的商人。莱娜想,她是她自己。
对于她来说,德雷克既是义务,也是欢乐。德雷克是她真正的家。
也许有人觉得这种生活未免显得可怜,可是她却感到心满意足。
她迅速将衣服拉链拉好。她对德雷克的的义务中还包括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这对于她来说,不外乎是换换挡而已,从一种形式的工作转到另一种形式的工作。她从童年起就已经接受过这种业余时间工作的训练了,现在已成了她的第二天性。
而这种“工作”通常要有一位合适的伴侣。
至少这一次她的迈拉婶婶不是在牵媒拉线,这次只不过是在一个晚会上与一个陌生男人随便谈几句。上帝再清楚不过了,她在这方面是很擅长的。
她转身找出一副早已选好的与衣服相配的珍珠钻石耳坠。房间的布置充分体现了女主人的特点和爱好——简洁雅致,略有装饰。雕花的桃木顶柜古色古香,不落俗套的桌子表面打磨得锃亮,桌上摆着鲜花和精心挑选的小摆设。
现在这是她的家,她平静而又骄傲地想,是她自己建造的。
小巧的大理石壁炉前布置有舒适的座椅和一个精致典雅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香水瓶。
她挑了一瓶喜欢的香水,随意地搽了点。她真希望能在自己家里度过一个晚上。她今天在德雷克上了十个小时的班,累得脚发酸,脑子发木,而且肚子空空。
还是不想这些了。她转身来到旋转试衣镜前,检查晚装长裙是否合身。长裙裁剪成直身款式,一直垂到脚面,肩膀裸露在外。她披了一件短外衣,穿上鞋,又检查了—下手袋里的东西。
门铃响时,她只叹了一次气,好在他还算守时。
她只模糊地记着童年时的丹·坎贝尔。因为每次见到总统时都很激动,很紧张,以至于顾不上注意其他人。但是几年来她也断断续续地对他的情况略有所闻。
她一边下楼一边提醒自己他是一个现代派的艺术家。对此她难以理解,因为她在一切事情上都倾向于古典派。几年前好像流传过有关他的绯闻,是与芭蕾舞演员还是别的什么演员?
真是的,她想,作为前美国总统的儿子,有点桃色新闻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身为丹尼尔·麦格雷戈的孙子,本身就会成为焦点人物。而莱娜则喜欢不显山不露水地走自己的路。
显然,如果他在周六晚上都找不到人约会,就不可能是风月场的老手了。
她习惯地面带微笑开了门。幸亏有瑞士修女多年的教育和她们灌输的那套规矩的约束,她才没惊讶地张大嘴巴。
眼前这个男人打着黑领结,有一副让女人着魔的相貌,发色和家里那张她非常喜欢的餐桌颜色一样,蓝色的眼睛像燃着火。这样的男人居然需要他祖父替他安排约会?
“莱娜·德雷克?”丹·坎贝尔想他肯定找错了地方。这个身穿白丝绸晚装的光彩照人的苗条女郎怎么会是他记忆中那个单薄的小姑娘呢?她的头发也不是—团蒲公英了,而是鬈曲、柔顺地贴在仿佛是象牙雕琢的脸庞上。两只碧眼闪着温柔、朦胧的目光。
她缓过神来,脸上始终保持着友好的微笑,她伸出一只手。“是的。你是丹尼尔·麦格雷戈?”
“我是丹·坎贝尔。丹尼尔是我的祖父。”
“你好,丹·坎贝尔。”按着通常的习惯她会邀请他进屋坐坐,尽女主人之谊招待他,给双方一个相互适应的机会,但不知怎么搞的,她觉得他身上似乎有种不大安全的因素。他又高又壮,阳刚气十足,一双眼睛充满野性。“那好,”她走出来把门关上,“我们这就走吗?”
“好的。”冷漠,丹尼尔觉得老头儿的话真切中要害,她果然是个魅力四射的冷面公主,这个晚上怕是难熬啦。
莱娜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那辆又旧又小的跑车,心里犯嘀咕:穿着这件礼袍怎么能钻得进去呢?
她在想,迈拉婶婶啊迈拉婶婶,你到底要把我往哪里引?
第二章
她仿佛觉得自己和一个大约六英尺高的巨人一起被关在一辆玩具似的小轿车里。这巨人似乎对开玩具车的兴致很浓,旁若无人地高速行驶在车水马龙的华盛顿街道上。
莱娜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门把手,检查了一眼安全带是否系牢,心里不安地祈祷但愿不会在傍晚前就像挡风玻璃上的飞虫一样被撞得粉身碎骨。
她想也许说说话会使紧张的头脑暂时放松一下。
“听迈拉婶婶说我们以前见过面,那时你父亲还是总统。”最后一句话音未落,车子已刺耳地尖叫着从一辆大轿车和一辆公交车的夹缝中间飞驰而过,歪歪斜斜地兜了个圈子。
“我也听说过,你是刚搬到华盛顿来的?”
“是的。”莱娜这才发现自己两眼紧闭。她抬起下巴,鼓起勇气重新睁开眼。
“我也是。”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儿,弄得他心神不宁,为了避免分心,他打开车窗,让空气进到车里。
“真的吗?”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难道他没看见交通灯正要变红吗?他于吗还不减速?只见他在黄灯马上就要闪为红灯的一瞬间冲过路口,她不禁长长地倒吸一口气,这口气憋得她差点儿窒息过去。“我们晚了吗?”
“怎么?”
“你好像很着急。”
“没啥可急的。”
“可你闯了红灯。”
他扬起眉毛,“是黄灯,”说着,换了挡,从一辆慢吞吞的小车旁边呼啸而过。
“我记得遇到黄灯要减速准备停车。”
“如果你还想到达你要去的地方就不必。”
“我明白了。你总这样开车吗?”
“总哪样?”
“像刚抢了银行跳上车逃跑一样。”
他想了想,被她的形容逗笑了,“是吧。”
他转弯向饭店方向开去。车子带着刹车的尖叫声停了下来。“为了节约时间。”他轻松地说了一句,然后把两条长腿伸开,从车里爬了出来。
莱娜惊魂未定地在原地没动,屏住呼吸。谢天谢地她总算完整地到达这里。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丹·坎贝尔绕过车子,把车钥匙交给停车童,打开了车门。
“你现在可以把安全带解开了。”他等着她解开,然后拉着她的手扶她下车。他们离得很近,这使他又想起她身上的香味,感觉到她手的肌理和形状。
她的确很美,他想。迷人的眼睛像玉石一样镶嵌在浮雕似的脸上。一张极具魅力的脸。尽管他最拿手的并不是画肖像,但他偶尔也给他感兴趣的脸画素描。
他想也许他会忍不住给她画素描。
莱娜的腿仍然发软,但却比刚才好了一些。她深深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你这种人就不应该发给驾驶执照,应该永远禁止你这种人以任何理由开车,尤其是这种罐头似的小车。”
“这是辆保时捷。”见她似乎不想自己进去,于是他握住她的手一同走进饭店大门。“你要是想让我减速,为什么不说一声?”
“我在忙着祈祷。”
他做了个幽默的鬼脸,但却丝毫未减少他那张脸的危险性。莱娜承认,这反倒使它更具吸引力。
“你的祈祷似乎显灵了。我们要去的鬼地方到底在哪儿?”
莱娜咬着牙关,转到电梯旁捅了一下按钮,然后又抢先迈了进去,按了一下舞厅的按钮,心里的怒气一触即发。
他站在她身后,转了转眼珠。“我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莱娜,你要是不高兴,这个夜晚可就显得太长、太乏味了。”
她的眼睛平视前方,强忍着不发作。她知道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就会爆发出一连串讽刺挖苦的话来,那就会错上加错。“我没不高兴。”她的语气就像加拿大的冬季一样,冷若冰霜。
多年训练有素的举止使她没有在电梯门滑开的那一刻就高视阔步地走出电梯,相反,她迈出电梯,来了个漂亮的转身,等着他站到她的身边。
丹·坎贝尔挽起她的胳膊,注意到她的两颊因生气而发红,那张冷漠、端庄的面孔呈现出激动的神色。他暗自想,如果他对她有兴趣的话,会经常惹她发怒好使她的脸颊立刻红润,使她的眼神激动地闪烁。
可是正因为他对她不感兴趣,并希望尽可能顺利地打发掉这个夜晚,他只得安抚她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她一面跟着他走进舞厅,一面想。说声对不起就完了?显然他没有继承他父亲的任何外交才能,也没遗传他母亲的任何修养和风度。
舞厅里人声鼎沸,至少莱娜不会和一个不懂礼貌的蠢人谈上一个晚上。只要有机会,她就离开他,找一个聪明人聊天。
“喝酒吗?”他问她,“白葡萄酒?”
“是的,谢谢。”
还是让她呆在原地不动为好,当他递给她一杯酒,又给自己选了一种啤酒时想。谢天谢地,他那好管闲事的祖父这回没扮演一个牵媒拉线的角色。
“你们在这儿!”迈拉匆匆跑过来,张开双臂。哦,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她急不可待地要告诉丹尼尔他们的孩子们在一起是多么合适,多么引入注目。“丹·坎贝尔,你真潇洒。”她的头略微倾斜,让他弯下身子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能和我跳个舞吗?”
“当然。你的父母都来了。你们干吗不过去和我们一起坐一会儿?”她走到他俩中间,一个胳膊挽起一个把三人连在—起。“我知道你们好热闹,还要跳舞,今晚的音乐美妙极了。但是,现在我要自私一回了,只占用你们几分钟。”
迈拉展示着她多年练就的本领和风度,领着他们穿过人群,绕过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们,在铺着白色台布、摆着一束束绚丽多姿的鲜花的桌子之间飘过。
她急切地想抽空观察他们在一起的情况,琢磨他们形体语言的细枝末节,看看他们如何交流。她的头脑中已经列出了参加婚礼的客人名单。
“你们看谁来了?”迈拉大声说。
“丹·坎贝尔。”谢尔比·坎贝尔·麦格雷戈一下子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儿子。她那柠檬色的丝绸长袍沙沙作响,一头黄褐色的鬈发在她脸颊上拂来拂去。“我不知道你来了。”
“我也不知道您来了。”他紧紧拥抱了她,又转身和父亲拥抱了一下。
艾伦·麦格雷戈一头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看着儿子,欣慰涌上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帝,你怎么越长越像你祖父了?”
傻子也会爱上这个家庭的,莱娜想。但是他们之间的爱显得那么深厚,爱的交流是那么自然,她情不自禁地被感动了。
如果在同样的情况下换作她的父母,则无非是干巴巴的飞吻和“你好”之类的客套话。
谢尔比转过身来,一双灰眼睛带着温存,细长的眉毛好奇地挑起,“你好啊。”
“谢尔比·麦格雷戈,这是我的教女,”迈拉不胜骄傲地说,“莱娜·德雷克。”
“见到你真是太荣幸了,麦格雷戈太太。”
谢尔比握住她的手,这双手强壮有力让她高兴。“你是唐娜和马修的女儿?”
“是的。他们现在在迈阿密。”
“你再和他们通话时请代我问他们好。艾伦,这是莱娜·德雷克,唐娜和马修的女儿,还是迈拉的教女。”
“迈拉经常和我们说到你。”艾伦抓起她的手,热情地握住。“听说你回到华盛顿来了?”
“是的,先生。还是回来好。很荣幸又见到了你们。第一次见到你们时,我还是个孩子,那时我真觉得诚惶诚恐。”
他给她拉过一把椅子,笑着说:“我那时是不是挺吓人的?”
“不,先生。您那时是总统。我刚刚掉了两颗门牙,伤心得像个小傻瓜。您给我讲牙齿仙女的故事。”她笑了,“于是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您。”
“真的吗?”艾伦对他妻子挤了挤眼睛,谢尔比格格地笑出了声。
“您是我崇拜的第一个偶像。两年以后才被丹尼斯·赖利所取代,那只是因为他穿着童子军军服看上去特别神气。”
很有感染力嘛。丹·坎贝尔一边听着莱娜和他的父母聊天,一边想。她怎么突然间变得热情、活泼了?其实,冷漠依然存在,但只是存在于表面,她的内心深处却是温柔活泼,极富魅力的,如同一枝刚出水的芙蓉惹人喜爱。
她的笑声宛如云雾山中淙淙的流水,生动悦耳,令人想入非非。他不得不承认,观察她——她那活泼可爱的姿态、波浪起伏的秀发和那曲线分明的朱唇,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她的嗓音深沉圆润,谈吐温文尔雅,吐字清晰自然。听她说话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当她和别人谈话时。
“丹·坎贝尔,看在上帝的分上,”迈拉轻轻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声对他说,“你可还没有请莱娜跳舞呢?”
“什么?”
“你还不请莱娜跳个舞,”她耐着性子,压低声音说,“你的礼貌都哪儿去了?”
“哦,对不起。”真要命,他想,但却彬彬有礼地用手碰了一下莱娜的肩膀。
她差点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她全然忘了他在旁边。她内疚地意识到她忽略了自己的职责。她脸上做出了个笑容,准备把注意力从快乐可爱的父母身上转移到鲁莽愚笨的儿子身上。
“想跳个舞吗?”
她的心一沉。如果他跳舞也和开车一样,那么她的肢体能完好无损地留在舞池中就算她走运。“是的,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