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是映桥!除了身上过大的粗布男装,她哪一点像男人了?
“你来做什么?”他的脸上闪过短暂的温柔,随即又被一片冷然所取代,推开她闭 上眼假寐。
“你还是误会我?”两颗晶莹的泪珠又夺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勉强吞下胸臆间 的委屈,待情绪一缓,便问:“记得在潼关张扬府邸屋顶,我对你说过我家乡的事吗? ”
他默不作声,只是睁开眼盯着床顶牡丹彩绘。而她便当他是默认了。
“那都是真的,因为我来自千年之后。”
映桥说得平静,但听者可不平静。李霆倏地转过头,错愕地凝着她。千年之后?鬼 才相信!
“我说过你最好想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可是你竟……”他由错愕转为忿怒,握拳捶 击身侧软榻泄愤。
“骗你是吗?”映桥并不意外,扯开髻上的布巾,泻下如波浪般的长发,望向床上 的他。“若不是早料到你有此反应,你想那天在温泉池为什么我不解释而任你误会?因 为我知道这件事很令人难以置信,就连我自己也很难相信真能闯进这时代寻到你……”
“你最好说清楚!”他不耐烦地说,原本就严厉得吓人的脸庞更显可怕。挣扎着想 坐起身,却为胸口疼痛的伤势而颓然作罢。
他恶狠狠的瞪向她,却在她眼中读到了悲伤,一种很深切的悲伤,这让他的心口一 震,不得不仔细思考她的话。
“如果时空像一条长长的带子,是由许多小片段组成,那么此时的李霆即是千年之 后的哲维。”映桥将目光自他身上抽离,莲步轻移至窗前,倚着窗框凝向窗外那一片黑 。
她的眼光变得幽渺且遥远,淡然地叙说一连串的不可思议。
“我是个大学历史系的学生,两年前遇到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那时名唤沈哲维 的你。我用整个生命来爱你,可是山难……”再次坠入溢满伤痛的回忆是那么不堪与残 忍,她一度哽咽得无法出声。“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不信!千方百计找到超脱于红尘 外的巫师,将我送到这里寻你……”
映桥将事情的始末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唯一避开不提的是她与巫师的交换条件。
“你说的可是真话?”他揪住刺痛的心口大大的喘息着。脑中回想起自发现她开始 ,她那怪异的打扮、言行、举止……而她自天上掉下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嘴里叫着的确 是——哲维。一切都由不得他不信……好一个痴情女子,而这一切全因为他?
“伤口疼吗?”映桥奔向床侧,拿出绣帕轻拭他额上的汗珠。
他却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你是这么的真实,教我如何相信你竟来自千年后?那哲维又与我李霆何干?”他 感受着怀中软玉温香,竟痛苦地嫉妒起她口中的自己——哲维。
被他主动一抱,映桥明白他是相信她了,只是缺乏佐证,让他难以信服罢了。
她破涕为笑的挣脱他,自怀中取出一张她随身带着、跟着她一起来到唐朝的照片。
只见李霆瞠起一双盈满讶异的眼,难以置信的看看她、再看看照片,如此反覆几次 。
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照片上的男人不是他。
照片中,西装笔挺的哲维搂着美丽娇柔,身着黑色露肩晚礼服的映桥,站在宾士轿 车前。
“这……”李霆只是瞠大眼、张口结舌。他不懂,这绘像技术怎能如此逼真?不!
这绝非手绘的图像。问题是他和映桥是如何被摄入其中?而这穿着和背景无一不超 脱他的想象。
“这叫照片,用一种叫照相机的机器将快门一按,影像便被摄入其中。是我们那年 代的人们用来纪录生活的一种工具。甚至有一种摄影机拍摄的影像是动态的,所有拍摄 的过程皆可在放映机中活生生呈现……”
李霆精锐的眸光紧盯着手中的照片,直想一探其中玄机,翻转过背面,即看到映桥 题的一行小字:“与哲维摄于八十八学年度期末舞会═西元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五”。
“扶我起来!”
映桥依言扶他坐正,同时也看到了他眼底盛满的疑问。
“你敢说,这照片中的人不是你?”
李霆无言。眼前证据充分,他根本找不着反驳的理由。
“我们靠着的这辆宾士就是我在潼关时跟你提过的汽车。我的驾驶技术挺好,却从 未骑过马。”遗憾的是未能拍一架飞机让他瞧瞧。“还有,我们身上穿的是那时晚宴的 正式装扮。”她指了指照片中他俩所穿的衣服。
“你好美!”他失神地喃喃,口气缓和许多。不知不觉的竟嫉妒起照片中的自己来 了,也难怪当初众人见她如此美貌灵秀,论她非仙即魔了。
映桥只是朝他笑了笑,对自己的美丽可是很有自信的哟!不过经由他口中说出,可 要比别人赞她百句来得令她在意。
“你不怪我了吗?”一时忘了他胸口的刀伤往他怀中钻去。又想起之前他是如何醋 翻了,她就不平,抡起粉拳往他胸口一捶。“害人家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见李霆脸儿一皱,倒也没说什么,想是自己辜负了她对他的深情,罪有应得。忍 着痛,怜惜地抚着她的长发,意识一时仍无法适应这时空交错的复杂。
“你说你在大学里念书?学的是历史?那么可有对我大唐的记载?”
“当然有,而且记录完整。碰巧我对这朝代有特别的偏爱,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唐史 研究,或许就因此而来到这时代吧。”她没有告诉他,除了大唐的盛衰、文治武功及典 章制度外,她尚知晓李桓为夺帝位不惜谋害大皇子李劬、计杀李霆,最后落得自尽的下 场。还有李霆……“那你得将古往今来的历史好好说来我听听了。”他笑着俯下脸看着 怀中一撒起娇来就黏人黏得不得了的麦芽糖。
“不行!”她断然否决他的想法,猛一抬头,猝不及防的撞上他倨傲的下巴,痛叫 一声。
有了现成的未卜先知他岂可放过?李霆摇摇头,不舍地揉着她撞疼的头不解地问: “为何不行?”
“当然不行了,弄乱了历史这可不好。”
这倒也是。李霆想了想,忽地记起他自刚才一直梗在心头的一件事,略微推开她, 认真且严肃的警告:“你会不会凭空消失不见,回自己的时代去?我不许你离开我知道 吗?”那口气除了警告,还有命令。
“想这么多做啥?我爱上你、也爱上了这时代,你想赶我走我都还要犹豫呢!”映 桥笑得勉强,赶紧心虚地兜开这话题,端起桌上苦口的药汁递到他面前。“把药喝了吧 ,身体好得快些。”
“我身强体壮,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哪需要喝药?”逞强的推开面前的药碗,却又 抵不过胸口箭伤带来的剧痛,咬牙压住胸口隐忍着。
他自小即怕吃药,到现在仍是避之惟恐不及。
映桥也不勉强他,只是无视于他圆睁的眼,就着药碗喝上一大口,再趁其不备吻上 他的唇,一点一滴的将苦口药汁送入他口中。
李霆见她如此用心良苦,感动自是难免,向来厌恶的药汁竟也变得甘甜可口。
喂完药汁,李霆可也没放过她,单手紧拥着她又是一个深长的热吻。若不是自己有 伤在身,肯定再要她个三天三夜不出房门。
“映桥!他?哦!我是说我。时空相距千年可有不同?”李霆无意中再瞥到床沿那 张照片,不禁要问。
“没有什么不同呀,你仍是这般体贴关怀,唯一惹人嫌的是千年不变的大男人主义 恶习。”她在他怀中喘息,笑着调侃他。
“哦,是吗?”李霆回她一个不可一世的该死笑容。
映桥的脸蛋埋在他怀中,在他见不到她的表情时笑容瞬间停止,换得一脸黯然。
她在心底偷偷告诉他的是——她是会消失不见,就在他另立妻妾时。
☆☆☆ ☆☆☆ ☆☆☆ ☆☆☆
李霆在湘绮别苑调养近半月后,伤势已泰半痊愈,便携映桥回定北王府。
这日正值三月初三,两人共乘一骑途经水滨,沿途桃花含苞未开、人潮处处,更有几名衣着显眼的绿衣黄裙少女结伴春游。这般景况好不热闹,像个强力磁石般吸引映桥目光。
“他们在忙些什么?”她问。
“每年三月三日的水上修跞乃扶除疾病的古俗,到了这日,城郊河岸自是热闹非凡 。”他解释。侧看她的恍惚,不禁问:“怎么了?”
“你相信吗?在我读过的书中,在唐代出土文物中就有三月三日春游的图绘,今天 亲眼所见,你能体会我的心所受的冲击吗?”她仰头问于身后神采奕奕的他。
李霆笑而不答,见她灿若桃花的娇颜,无视于旁人的眼光,冷不防的在她唇上轻点 一吻,这一吻倒立时让映桥回了神。
“人家说的是真的,瞧你没个正经,人这么多也不怕人见笑了!”她羞涩地低头嗔 道,但心里着实像渍了蜜一样的甜。兴致一起,扯了扯他的衣袖央求道:“我们也学学 人家下马走走好吗?你身体刚痊愈,按这习俗总是好的。”
“贪玩了?”他宠溺地望了她一眼,跃下千里驹再抱她下马。也不多言,只是握紧 她的小手随着人群往河岸走去。
其实也不必她说,他似乎早有预谋的带她到这里。
在人潮中的李霆虽是一派悠然自得,然而精锐炯炯的眸光透露着异样的讯息。
映桥不察有异,心情既好奇又兴奋,行过之处点点水滴经人一洒,她便张起小手感 受那细碎的冰凉,仿佛真受了祈福般适意。
“看看你,被洒了一身湿还像个娃儿般贪玩。”他轻责,抬起袖口拭去她脸上的水 珠,手还来不及放下,又被她拉着往各处去。
“你呀!你的缺点就是太老成、缺乏童心,偶尔放纵一下自己有何不可?”她说着 ,即拿下一旁摊子上的毽子巧踢几下,身手倒也利落。
见他颇不以为然,便调皮地将毽子朝他踢去,哪知他的身子一提脚侧朝后一拐,就 将毽子踢飞了出去。
他朝她挑挑眉,那神情仿若在说:你又能耐我何?丢下一锭银子给那摊贩便拉着她 走了。
“你呀!还有一项缺点就是嘴巴不够甜!”才说着,她又自别处摊子上拿下一支棉 花糖,扯下一块往他嘴中塞去。
“看你今天数落我这么多不是,哪天我心一横多纳几个嫔妃,看你如何是好?”
李霆见她如此开心,也就不扫兴,由着她将他拉向各处去。只是威胁似的玩笑一出 口他就后悔了,但见映桥抿紧唇要掉泪,当她是怕自己失宠而来的黯然,不管周遭人群 ,揣了她就往怀中去。
“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莫不是你要我承诺今后只专宠你一人,以报你跨 越千年寻我之情?”
“祖宗有祖宗的体制,该怎么做就顺其自然吧,我不要紧的。”她也不在意别人的 眼光,幽幽地伏在他胸前喃喃。她不在乎拥有他多久,虽是短暂,亦是永恒。
“千年之后的女子都像你这般温柔、善解人意?”
“那可不!”她推开他,再抬起脸时阴霾已扫,杏眼一瞄,便往不远处几个持柳条 为人洒水祈福的和尚望去。
“你看,那些出家人衣着破败得可以。太子殿下,不如你行行好,赏些银两给穷苦 的出家人如何?”说完即又拉着李霆往那些她眼中落魄的出家人走去。
然而愈走近那些和尚,映桥觉得他握着她的手愈紧。这让她觉得不安,与他互望一 眼后,便很有默契的知道有事将发生。
果真,当他们才靠近,头戴竹笠掩面的和尚迅速将水桶推倒,抽出底下的刀戟往他 们刺了过去。
被这突兀的杀戮坏了春游的闲致,脚下水流四溢、人群惊喊四处逃生。
李霆一手提起映桥、一手抵抗来人刺杀。不过说也奇怪,李霆似乎只是抵抗而不反 击,且战且走,将那些人引进离河岸不远的一座荒废宅院。
待那些人追李霆入宅院,大门倏地一关,几个人才知中计已然太晚。四周布满的弓 箭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那些人才不得不弃刀投降。
“李霆,你好诈呀!”愤而摘下斗笠的李桓挥起一拳就要往李霆击去,只见李霆将 映桥交给一旁的周郸,便往前几步昂然立于李桓跟前。
“二皇兄,若要说诈,我哪里比得上你的心狠手辣?自关外即一路狙杀我至回来, 难道为了太子之位,让你罔顾手足之情?”李霆眯眼逼视李桓。
他向来恩怨分明,回京之初本顾念兄弟之情而不予追究李桓的卑劣行径。但半月前 李桓的狙杀几乎使他丧命,又派人至王府欲掳走映桥,幸而映桥前往湘绮别苑照顾他而 未得逞。种种劣行让他了解再饶李桓不得,暗中禀奏皇上命人搜集李桓罪证,证实大皇 兄确为李桓所害身亡,今日再谋此请君入瓮之计,人赃俱获,让李桓再也抵赖不掉。
“凭什么你样样比我强?凭什么太子之位该你得?又凭什么你连我看上的女人都要 抢?更别提你那该死的母后,凭什么比我亲娘淑妃得宠,以致我亲娘自尽,死于非命?
我恨!恨你、恨一切、恨天地造物者待人不公平,为什么好处尽是你得,而我只能 如此苟延残喘!”
李桓眼见四周铜墙铁壁插翅难飞,突来失心疯似的涕泪纵横、握拳乱挥,扯乱了束 发的绸带,披头散发,样极狼狈。
“你的不满皆有父皇裁夺,随我回宫吧。”李霆见此,难抑心中之痛。手一扬,一 队御林军欲上前擒住李桓等人犯。
“别过来!”李桓突地拾起地上的尖刀哈哈大笑,一双无神的眼怒瞪向李霆,道: “我岂能死于你手,好死歹活全由我决定。”
语毕,尖刀往颈子一划,在李霆未及出手夺刀前,李桓的颈子喷出一道鲜血溅洒于 泥地上。
“二皇兄!”李霆激动地狂吼,上前扶住李桓气绝的身子跌坐于泥地上,白袍染了 一身血红。
古来皇室争斗不断,如嫔妃争宠相妒、皇子之间为争皇位而无情互弑。君不君、臣 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友、弟亦不恭。种种皇室乱象,虽是金玉其表,却是败絮 其中,这样的环境比寻常和乐的百姓家更不如。
当下李霆百感交集,痛心自是不在话下。
第十章
“李霆!李霆!”映桥自睡梦中惊醒,情绪久久无法平复。自从目睹李桓横死惨状 ,映桥近日来总是恶梦连连,夜难成眠。每每等到天亮方能合眼,而好不容易睡了会儿 ,又像现下这样惊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