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起蝉袖看着腕上完好如初的红白丝线,不久之后红线将断,也是她的生命走至最 终之时。
夜黑如墨,不顾脚下石子地奔跑着,映桥被滚动的石头拐了脚,痛叫着双膝一跪, 干脆掩面大哭以宣泄所有不幸。
“伤着哪里了?”李霆已着好装,不知何时蹲身在她面前。
他嘴里问着,手已脱去她的云头锦鞋,在她脚踝上揉掐着,而她脚上的剧痛竟也因 此不药而愈。
“习武之人多少懂些推拿之术。”见她犹带泪雾的水眸迷惑地望着他,他解释着。
替她穿回鞋,泛着暖意的大手直接抚上她脸颊的泪痕。
“别这样,早说过不要你负责,当这事儿全没发生过。”映桥将身子往后一缩,别 开脸以逃避他的抚触。
她声音听似平静,却多了分疏离,直教李霆揪心痛着。
李霆碰了个软钉子倒也没走,只是在她旁边坐定,瞧着她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漂亮的 侧脸一会儿,便双手枕在脑后仰躺了去,望着满天星斗不知想些什么。
“你说没发生过就真的没发生过?”他叹息了声。他是执意要负责的,说是负责, 倒不如说是私心,她既已闯进他的生命,便再无理由放她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困死我吗?”映桥猛然转回头看他,火气一提便再也收不住。
“侍寝?大男人轻贱女人的迂腐思想。凭什么我跟你同榻而眠就得任你摆布、当个 卑怜的侍寝?不,我不要!我要做回自己,最起码也要赢回自己的尊严,而不做个轻贱 的女人。”一古脑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再看他,转过头去。
他迂她可不跟着迂,跟她谈清白?还不如由她来剖析这遗害千年、愚弄女人的道德 观。
“贞节烈女你可知?”李霆没有预期中该有的盛怒,反倒好奇她的独特思想。微露 笑意,半支起身子玩味地审视她因气涨而更显娇艳的容颜。
“全是些枉死女人的大男人说辞!”她不屑地昂起下巴回道。
“三从四德你可懂得?”
“不解!”
注意哦!是不解而不是不懂哦!
“以当代女子来说,你这思想并不讨喜。”李霆骤下结论。不过他说的是一般人的 看法,至于他——竟欣赏极了她别于一般女子的特异见解。
“我知道!所以在这个时代我注定要活得辛苦!”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幽幽地将 下巴撑在膝上。
“映桥!”他坐起身搂了搂她细削的肩,一阵风吹来,嗅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清香, 喟叹一声,收了手搁在腿上。“你可知我是皇族,婚配不由己,你要唯一,怕是我给不 起。”
“我知道,于是你使用一个可笑至极的卑贱身份拴住我?”觉得面颊一片冰凉,抬 手触了触,始觉早已泪满腮。
“这是我的私心。”他阴着脸,点头承认。
和着泪,映桥笑得好凄楚。他的私心对她公平吗?优雅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 走了!”
“你去哪里?”他急起身拦住她。
“我说过要做回自己……”映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今生无缘等到他唯一的 爱,她必须找个地方安静的等死,然后尊严地死去。
“不,你不能离开我!”
李霆冷硬地握住她瘦弱的双肩,深沉危险的眼直瞅得映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想离开?而他就真的这么不愿意放手,只想拴牢了她,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你……你弄疼我了!”映桥一脸惨白,咬牙忍住他施加在她肩上的力道。凭她这 副纤弱的身子骨,怕不被李霆这武功深厚的高人给捏碎才怪!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松了手,但没真的放开她,直接拉她入怀,恫言警告:“不 许你离开我!”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映桥使劲地推开他便往前逃,才跑不到几步,就被他 迅速而来的身影点了穴道,定住身子。
她想开口驳斥,忽地,营地传来一阵锣声喧天,李霆立即警戒地往营地眯眼望去。
“有刺客!有刺客!”人声嘈杂,捉拿刺客之声却清晰可闻。
李霆没有多想,抱着映桥入怀,施展绝妙的轻功往营地奔去。
☆☆☆ ☆☆☆ ☆☆☆ ☆☆☆
“喝!”
还不到营地,一道大刀的寒光便往被李霆抱着的映桥身上劈了过来,招招狠绝致命 。
只见李霆一闪,身形疾动的避开攻势,放下映桥便反守为攻,几个虚招过后,一跃 而起就是疾如闪电的飞腿快攻。黑衣人不支,丢了大刀、满脸鲜血,见无机可乘,胆怯 的就要逃奔而去。
“哪里逃!”李霆飞纵向前,定住了黑衣人的穴道。
扯下面罩,赫然发现竟是个鞑子,脸色一沉,在此同时,那胡鞑子也已咬破银牙中 预藏的剧毒,立时七孔流血、毒发身亡。
“别动,定北王!如果你舍得你心爱的女人的话……”
李霆背后传来一阵阴狠乖戾、刻意压低的嗓音。他缓缓转过身去,在见到另一黑衣 蒙面的男人揪着映桥、以尖刀抵住她柔嫩的咽喉时,立时浑身怒气腾腾。
“你敢!”李霆脸部青筋浮动,紧握的指关节喀喀作响。谁敢!谁敢动他定北王的 女人!大喝一声:“放开她!”
“当然,只要你交出龙纹玉玺,这位史姑娘自可安然无恙。”
黑衣人的声调阴沉,一双死鱼眼更是骇人,尤其身上的薄荷味混着骚味,直令被揪 在胸前的映桥作呕。
“放肆!龙纹玉玺乃皇上所赐,本王即太子之位的信物,岂可随便给人!来人该当 何罪!”李霆怒斥,一颗心提吊着,紧盯着映桥颈间那把随时可能刺穿她咽喉的白刃, 不敢轻举妄动。
“那么你是不交喽!”
黑衣人狠绝的目光射向李霆,手中的利刃稍一使力,映桥就要气绝。见映桥倒抽了 一口冷气,教李霆顿时英雄气短。
“别乱来!”李霆急喊,难掩脸上恐惧之色。
“当然,只要你乖乖交出龙纹玉玺,我自会放过这个娇滴滴的美人。谁舍得是不是 ?”黑衣人说着,一只手已滑向映桥的颈肩,淫秽的目光直盯着她薄衣下因喘息而起伏 的酥胸。
不行,她真的要吐了!眼尾朝李霆一勾,今天的晚餐从胃里全数往黑衣人持刀的手 臂上倒。
“哎呀!”黑衣人被这突然奉送的秽物吓得一时大意,甩了甩手,只巴望着将这呛 人的脏污甩掉。然而手才离开映桥脖子,甩掉的还有一道道血流。
“我的手!”黑衣人眼看着李霆射出的匕首竟牢牢的穿透他掌心,顿觉痛彻心扉, 一时之间人质已离手。
李霆一掌劈来,以虚化实朝黑衣人击去。
黑衣人胸口遭受这内力深厚的一击,口吐鲜血,往后退却数步,拖着伤重的身体, 狡猾地遁入荒烟漫草中。
“李霆!”
李霆正要往前追,却教映桥吐惨的景况给留住脚步,不断拍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没事了!”
没事?人是跑了,可不见得没事。一想起那猪猡摸过她的颈肩,映桥拿出绣帕不断 地往被摸过的地方搓,搓红了、搓肿了,几乎就要搓掉一层皮。
“听我说,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自虐,干脆吻上那被搓 红的印记。
“哇!”映桥搂住他的脖子只是哭。
是她机警,当她眼儿一勾、暗示他机不可失,这才化解危机,这样的映桥,怎能让 他不心疼?
现下不知营地那边情况如何?李霆抱起映桥,随即往营地急奔而去。
☆☆☆ ☆☆☆ ☆☆☆ ☆☆☆回到营地,李霆放下映桥,拉着她往 群众聚集的主帅营帐走去。
“王爷!”一见主帅回营,众人主动让出一条路。
然而才走到帐前,就见一个守帐门的侍卫肚破肠流、血污满地的横尸帐前。
映桥的目光微触及这分不堪,脸儿已被李霆按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不让她见这残 酷。
“曹先锋,保护史姑娘至玉珂姑娘的帐房。”李霆沉稳地下命令。
“是!”
李霆将映桥交给曹錾,待他们离去,精锐的眸光往营帐周围一扫,便掀开帐门跨步 入内。触目惊心的是砍在暖炕上映桥故布疑阵的枕被上那把淬毒的大刀。
如果她没偷溜出去与他在清泉共浴,那么这把刀斩断的就可能是她的头了。一股寒 意自李霆脚下窜升,提掌一劈,“啪!”的一声,碎裂的是帐中坚固厚实的圆桌,一张 儒雅的俊脸不怒而威,立刻教众人噤若寒蝉。
李霆检视帐内打斗的痕迹、搜索可疑之处,心下有了定论——来的是两路人马。难 怪在他攻击第一个黑衣人时,另一个还能黄雀在后的挟持映桥而不出手相救。
“太师傅!”
“在!”崔□来到李霆面前拱手作揖。
整个唐营之中,比机智、比冷静莫过于李霆和崔□。在李霆深思之时,崔□也已瞧 出端倪。
“其余人退下!”李霆手一挥,众人皆退独留崔□。
见人已退尽,崔□才开口。“禀王爷,显然是两路人马所为……”
“不错,一个是胡鞑子,为取映桥生命而来,另一个的目的则是夺取龙纹玉玺。刚 才在外头都遭逢过了。”李霆淡淡地说,在地上拾起一个吐蕃贵族惯用、色彩斑斓的缀 饰。
“龙纹玉玺?莫非牵涉太子之争?至于史姑娘遇劫,这——臣就想不透了。”崔□
疑惑地想理清蛛丝马迹,却仍理不出头绪。
“太师傅可记得当日映桥出现之时所著服饰?可有哪方胡族有此装扮?”李霆臆测 映桥是遭仇家追杀,逃至中土避难时巧遇他。但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个臆测就有点 说不过去。
崔□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史姑娘样貌不似胡族,至于那装扮更是臣所未见 !”
“也许我该找个时间好好问问她了。”
“王爷!这太子之位……”
崔□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李霆抬手制止。
“太师傅请回吧,我自有定见。”
崔□出得帐外,仰观天象,不禁长叹一声。如他当日所预言,李霆仍是情关难逃、 遭小人所嫉,尤以宫廷政争为甚,此后恐无宁日了。
☆☆☆ ☆☆☆ ☆☆☆ ☆☆☆
三更天已过了大半,映桥和曹錾在玉 珂帐中仍可听闻外头搜营的鼎沸人声。
一时半刻之内接连看到两个死人,还是死状极惨的人,映桥已无心观看曹錾与玉珂 不经意的眼神流转传情,只是静默地退居一旁,思考杀戮的无情和人命的不值。
三更将过,人声渐歇,李霆也来了。
映桥无言地跟着他走出帐外,原以为是回他的营帐,但他只是领着她朝营地后方一 处山坡走去。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定住脚步,张开双臂,欲将她纳入他的羽翼。
映桥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即绕过他双臂,再往坡地上方走。
“映桥!”李霆扑了个空,微愠地唤住她。
“到了吗?”故意忽略他的表情,假装若无其事的朝他回眸一笑。今天总算见识到 他温文尔雅表相下的卓绝武功,好汉不吃眼前亏,纵使自己心碎欲裂也不能触怒他,为 自己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过说也奇怪,这人自从看了她的身体、执意将她视为他的女人后,以往拘泥于男 女之分的态度可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现下是毫不避讳地视接触她的身子为理所当然 ,大胆得让一心想逃开的她不知所措。
“过来!”他的语气是强硬的,心可早教她那媚笑软化了,只想拥紧她以舒缓心里 某些压力。
她依言走过来,乖乖投入他怀中,仰起绝丽的小脸正好触及他灼热的目光,瞬时脸 一红,低下头不敢再看。但他没给她逃避的机会,以食指抬起她羞涩的脸蛋,俯下头就 要吻她。
“夜深了,我们回帐吧!”她的一颗心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口,别开脸贴在他胸前 ,此刻只想哭。他真把她当成满足欲念的侍妾?
“我让人把营帐撤了,我不相信面对那样的惨状,你还能安然睡在里面。”他纠着 两道浓眉,看着怀中柔若无骨的人儿,难掩失望。
她摆明了在躲他,原本的热情大方被他无法保证的爱给浇熄了,前后判若两人。李 霆这时倒怀念起那个老爱捉弄他的映桥来了。
“难道你没命人另外搭……”她狐疑地推开他。
只见他拿出一块早备在一旁的厚毯往柔软的草地一铺,便成了一张床。
“再两个时辰就拔营赶路,何必劳师动众另搭营帐。来吧!你喜欢看星星,今晚趁 此机会正好如你所愿。”他潇洒的就地一躺,拍拍身边的空位邀请她。
听着他如此贴心的话,映桥感动得眼眶一阵湿热,乖乖地在他身边偎着他躺下。
“嘿!你连吻都吝于给我了,就不怕我兽性大发?”李霆替两人盖上斗篷,不禁要 为自己的定力叫屈。
“你是谦谦君子,岂会欺侮我这弱质女流。”她温柔地缩在他的臂弯里,心事重重 。
“睡吧!”她一句谦谦君子就把他堵死了,还能有非分之想?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看星星?”她抬起脸仰视灿亮的天幕。有了十足的安全感, 睡意立刻涌现,不禁掩嘴打了呵欠。
“为什么?”李霆仰躺着,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不知不觉竟随着映桥寻找平日不太 注意的星群来了。
“在我的家乡,天空是蒙尘的、被污染的,别说星星看起来稀疏,连月亮都是朦朦 胧胧的……”止不住氾滥的睡意,她闭上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映桥,你的家乡在哪里?”李霆一听她提及家乡,不禁竖直耳朵,期望她再多透 露一些。
“很……远……很……远……”
“映桥!映桥!”听到她均匀的鼻息自臂弯中传来,对急欲知道她来历的李霆来说 ,除了扼腕还是扼腕。
一整夜,映桥睡得并不安稳、恶梦连连,每每惊吓醒来总得要李霆拥紧她软言慰哄 才能再安心入眠。
“你还没睡?”倏然睁开眼,见他总是一脸肃然的瞪着天空,像在沉思什么。
“快睡吧!乖!”
他总是这样一句就把她拒于他的心门外。映桥不便再问,也只好再沉睡入梦乡。
对映桥来说,这一夜很有安全感、很伤心、也很——矛盾。
☆☆☆ ☆☆☆ ☆☆☆ ☆☆☆
次日拔营,每个人情绪似乎不受昨夜 刺客袭营的影响,莫不沉浸在即将入关的高昂情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