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森猛地一震。
“停车!”他突然朝司机吼道。
司机一惊,使劲踩下煞车,车轮在路上划了好长一段才停下。
而雷森不管车子还没有完全停下,就跳下车子,跑到冉情旁边。
“冉情!冉情!”他本能地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发觉十年前的一个名字竟那么深刻地印在他脑海里。他很小心地先抬起她的头颅。“冉情,你醒醒!”
冉情丝毫没有生气地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突然的一股惊慌袭上雷森大脑,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他把手指放到冉情的鼻子下面,心揪得紧紧的──
她没死!
雷森突然深吸一口气,刚才的恐慌总算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横抱起来,走向车子,一边对司机说;“开车回去,打电话叫医生。”
“那,先生,你的会议?”
“取消!赶快回去!”
雷森把冉情抱在怀里,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竟然一阵抽痛。他用拇指轻轻地把她嘴角的血抹去,从来不知道血的颜色竟然这么骇人!
一切在他眼前仿佛都不重要似的,他只是看着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你要活过来!
☆☆☆
雷森的别墅里,他站在床前,看医生为她装上点滴替她输血。
医生做完后才站起来,收拾好周围散乱的器具。
“她怎么样了?”雷森问。
医生摇摇头,让雷森的心突然吊到了喉咙。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缝合,虽然伤口比较多,但是幸亏很浅,没有伤到动脉,也没有发炎的迹象,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但是撞车的时候可能伤到了脑部,不知道会不会有脑震荡,这要等她醒过来,看她症状如何再判断。”
“你可以出去了。”松了一口气,雷森命令。
天已亮,阳光射进房间。雷森把窗帘拉上,房间里顿时昏暗下来。
他走到床前看着黑色被子里的冉情,她的脸显得更苍白憔悴。他轻轻抚摸她眼睛下面的阴影,然后是面颊,最后轻柔地描绘她的唇形。由于失血的缘故,红润的唇成了惨白色。
是什么折磨她至此?雷森不由得愤怒着。
她十年来在哪里呢?她过得好吗?有了……家庭吗?
问题不断地挤进他的脑子,他愕然发觉自己尘封多年的心疼,重新活了过来!
她总是有能力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希望能多了解她些什么,正如十年前……
雷森的记忆那样清晰,那样明了地告诉他,当年她是怎样吸引了他,让他深深地陷入一种不熟悉的渴望。只是两次简单的见面而已,他却能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
是什么样的吸引力,让他如此专注地想她呢?
母亲死后,父亲的冰冷对待教会了他冷淡地面对感情,后母和弟弟贪婪地掠夺,又彻底毁掉了他仅剩的对亲情的向往……那么眼前这个女人教会了他什么?
心疼、安心、焦躁、气愤、惊慌,还有……其他的许多情绪……
为什么会让她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为什么一直干枯的泪水就那么在她面前流淌了出来?为什么在悲伤的时候,会自然地环抱她,在她身上找到温暖?为什么看到她的脸的时候,心就突然地平静了?
他知道他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柔软的一面,于是就那么自然地敞开了自己,想让她了解他全部的痛苦。
可是她却不领情!竟离开得那么洒脱!
他愤怒地看着她,却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
上次让你就那么走开,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那么香甜温暖还有安全地熟睡了那么久……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吗?有妈妈做的香喷喷的早餐……
冉情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人的影子,阳光在他身后,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脸……
杀手!突然间,黑暗的回忆涌上,冉情本能地跳起来,把自己缩到角落。
“是我!冉情!”雷森抓住她的手,不想让她伤到自己,可是由于她的动作,点滴被扯掉,血丝在她手臂上流出。
“放开!”她摇头挣扎着。
雷森猛地一把抱住她,把她完全禁锢住。
“是我!看清楚!你很安全!”
不是杀手?冉情几个月来紧张的神经终于有一点松懈,容许她有一刻理智的思考。她停止挣扎,从乱发中看见面前的男人──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英俊得不可思议的脸,坚挺的五官,暗色的发,暗色的眼眸……眼神包含那么多的涵义,紧紧地看着她的表情……
她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双眼睛瞬间涌现失望、愤怒、惊讶……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曾经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她再见面,不!更准确地说,该是期望!但是他却忽略了这样的可能性──她忘记他了!
那努力压制的语气,带着磁性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来了──雷森布莱克!这个名字如同槌子在她脑袋上一砸!
屏息,惊慌,她后退,可是被他牢牢抓着。
雷森看见她的眼神,知道她想起他了。
“你再退就掉下床去了。”他盯着她。
“你是雷森布莱克?”她惊讶地张着嘴,仔细回想昨天有没有遇见他。可是想起的却是那个杀手的声音、气息,巨大的恐惧在黑暗中席卷而来!她掩饰似的低下头,调整自己不稳的呼吸。
“你怎么了?”雷森看着她突然苍白的脸色,最终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里。“你在害怕什么?是造成你车祸的人?”
“不是!那是事故!”她马上回答。她不能冒险让其他人卷进去,三百个人陪葬就已经够了!她不要他也成为其中一个!
雷森把医生叫来,检查完毕后,她才终于抬起眼睛问:“你怎么会救了我?”
“你晕倒在我别墅前面的路上,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一阵沉默……
冉情看着他,发觉空气变得稀薄。她紧张地抚摸额头,然后不自然地说:“谢谢!我已经没事了,我……可以……”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雷森的怒吼打断──
“你别想离开!”发觉冉情惊讶的眼神,雷森勉强解释:“不自量力!你现在这副身体能去哪里?”他没有那么笨!第一次失去也就罢了,没有第二次!
他有些蛮横地一把搂过她的腰,把她按在床上。
“睡觉!你需要休息!”
他自己也上床,让冉情枕在他的骼膊上,把她压进自己怀里。
“那你……怎么也躺在我床上?”终于有机会说话的冉情,懦弱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一夜没睡……”
冉情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阴影。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自己心里分泌出一种怪怪的感动。他是为了照顾她吗?看着他疲倦的脸,她本来想跟他分开距离的举动变成了温柔地顺从。
仰起头,冉情不意外地看见他炽热的眼神攫住她的脸,然后她看见他疲惫的眼睛慢慢地眨几下,接着在她面前无力地阖上,手调整了一下最后的褛姿,她就这么一下被他拉到他胸膛上,她能清楚地听到他心脏有力地跳动。
她再抬起眼睛,仔细地研究他的睡相──他还是不变的沉稳,只是脸上的线条更加严肃了,十年前还有些柔和的线条,如今变得绝对的男性化。
他们十年没有见,可是感觉竟然没有变化。她仍然在最绝望的时候渴望他的温暖……
有一瞬间,她觉得她其实很幸运。
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也搂上他精瘦的腰,她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不想把他的手臂枕麻。平视着他的脸,感受着他沉沉的呼吸,她也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
两个星期过去了,冉情住在雷森的别墅里,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精神也好了很多。
很奇怪地,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在他身边的安全性!这是很少见的!因为在乌托邦的每个角落、每条通道都有监视器,她十年来早就养成了时时警觉的习惯,无论对任何人、在任何公开的场合都很小心。
然而每次她站在楼上,看见他从楼下大厅走来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种放心的感觉。
冉情告诉自己要离开,就像十年前一样。这样不寻常的感觉最终会把她扯到地狱里去!十年前她的自制力不足,可是十年后的她必须要认清自己要走的方向!
所以在他和她用晚餐的时候,她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脸色,觉得今天应该是时机。
清清嗓子,她说:“我……决定离开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凌厉的眸子直逼她的,紧绷的表情似乎是在生气,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闷在心里。
冉情脖子一缩,不习惯他的样子。
“你怕我?”雷森阴沉地问她。
“不是。”冉情用餐完毕,让仆人收拾完后,才说:“我已经痊愈了,在这里打扰很不方便,再说我也有事情要做,所以……”
雷森看着她苍白的表情,直觉她的恐惧并不是因他而来,而是其他事情或人。所以他突然转移话题:“你这十年来都在哪里?”
冉情浑身一颤,必须努力让自己镇定才能不露出破绽。她对于十年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必须保密!不光是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蓝静、舞飞,还有……他。
“在其他州。”
“在哪个州?哪个城市?”他追问着。
“我在……德州。”
“你在那里做什么?”
冉情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地说:“跟你没有关系!”
一阵沉默突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跟我没有关系?”雷森的眼神和语气充满了危险,捏着食具的手不知不觉地施加力量。
冉情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慌乱。“你为什么一定要问?那些都是我的事情!我要走了!”她扔下餐巾,想站起来大步迈出他的领域。他给她带来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了!
雷森突然开口:“你能去哪里?”
是啊!你能去哪里?她问自己。冉情听见这句话,一时间竟然只能呆呆地跌回椅子。
逃亡!继续不断地逃亡,永远被一个黑暗的影子追着!她无论怎么努力,永远摆脱不了噩梦!
眼前突然涌现出和朋友们分手的那天黄昏,三个人临走之前甚至连道别都没有。她那时心里就隐隐约约地想,或许说那句“再见”是没有用的,她们永远也不会再见。
她只能一个人孤伶伶地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待上一会儿,然后匆匆离开,永远也不能和人有过多的接触、牵扯,因为她也许第二天就死了!
她们三个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了吗?
出了这栋房子,她就要继续……不断地一个人走下去了……
心口的那种孤独和酸涩化成一股强大的泪意,冲出她长时间建设起的堤防。
父母死去的时候,她伤心,泪没有流。
教授死去的时候,她伤心,泪没有流。
离开知己,知道从此要逃亡天涯的时候,她伤心、难过,泪依然没有流。
然而他只是一句质问,她就流泪了……
雷森在她怔忡的时候走到她身边,看见她瞪着自己的手黯然流泪,心里不觉泛滥着心疼。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停止流泪,又或者应该让她流泪,发泄出心中的痛?
懊恼自己的无措,他只好选择沉默,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感觉到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服,融化了他的心。
她轻轻地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他的心涨得满满的……
突然间,他心里那些烦躁的问题,有了答案!
他对她动心了!所以让她看到他软弱的一面,所以他干枯已久的泪水那么自然地在她面前流淌出来,所以在悲伤的时候本能地找到她倾诉。
或许,他是爱上她了?
所以心甘情愿、毫不掩饰地向她展现,连自己都陌生的一面……
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败退的路啊!
“留下!不是为你自己……是为我!”
他轻轻地捧起她泪涟涟的脸,唇温柔地贴上她的唇。他看见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看见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眨了眨。
他的大手环绕过她的颈,让她瘫软在他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轻微地抖动。泪水掺和着热情在两个人之间散开来……
☆☆☆
一大清早的阳光洒在房间里,只看着就能觉得那么温暖。在乌托邦的十年中,她看见的永远都是自然灯的光芒,总是冷冰冰的。
冉情打开窗帘,伸了一个懒腰。哎!她以前的工作那么忙碌,一天只能睡五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实验室里度过;现在突然闲下来,她竟然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
冉情知道雷森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七点钟吃早餐,七点半坐司机开的车去公司。这里的房子其实只是他的一栋别墅而已,可是他会在晚上七点半准时进家门,然后他在八点钟用晚餐、工作,十二点钟左右睡觉。
雷森偏爱黑色和酒红色,不喜欢任何香水的味道,所以家里从来没有空气清新剂的存在。管家总是用鲜花装饰角落,带来一番自然的清新。
他似乎比较喜欢提琴曲,因为在她经过他房间的时候,有时有小提琴的声音传出来。因为墙壁隔音良好,冉情不知道他在拉琴或者在听音乐。
随着她在雷森别墅的时间越长,她渐渐地了解他的生活习惯。
然而她却很少见到他。他的生活太规律,工作繁忙加上枯燥的生活节奏,让她的存在显得微不足道。他总是什么也不说、也不看着她,即使她就在他眼前,他也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地按部就班。
冉情觉得自己不重要得可怜,她非常不喜欢他把她当作米虫招待的方式。
管家劳伦斯把准备好的饭菜送到冉情房间里的时候,冉情正在做早晨锻炼。
劳伦斯一一把精美的银色盘子陈列出来,恭敬地对她说:“冉小姐,可以用餐了。”
管家劳伦斯大约是六十岁,可是身体相当硬朗。从他的工作和口气就可以知道,他是受过非常严格训练的管家。
可是即使他是管家,冉情对于他每天给她送早餐的事情仍然很不舒服。她年轻力壮的,怎么好意思让一个老人家伺候?
她无奈地看着他,再次对他说:“劳伦斯,我可以自己来的。”
“小姐,先生要我好好照顾你。他说你受伤,所以不便移动。”
“雷森太夸张了,我只是小伤而已,下次我可以自己……”
“冉小姐,这是先生吩咐的。”劳伦斯坚持道。
“还有,叫我冉情就可以。”她温和地笑笑,“我并不是雷森的客人,我只是暂时待在这里而已。”
劳伦斯皱眉头,不明白冉情的话。从先生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刻,他对她的紧张、关心和重视就那么明显了,他敢肯定她在先生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客人。也许先生平日里冷漠了一些,可是那只是他的天性使然,在他的母亲死后,他就是这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