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平指着影印图说:
“这是民国初年不知从何处流出的手绘图,作者已不可考,我在图书馆翻阅一些建筑史料的书,无意间看到这张翻印的图片,因为年代久远,又未经妥善保存,加上翻印时原稿就不是很清楚,所以这张图片看来很模糊,不过你们还是可以看得出,这建筑物本身简直就是力与美的结合,梁柱、大门,全都没用一根钉子,而且用的全是一些未经人工雕琢的原始材料,可是所有的衔接,都那么完美无缺。”
“可是这些材料恐怕取得不易吧?”杨建安思索着说。
“材料可藉由人造石或木来替代,这倒不成问题,如果耿兄能以这种建筑风格为主设计,兼采西方欧式建筑为辅,必定能设计出独树一格,与众不同的房子!”
杨建安听了频频点头,大有赞赏之意,可是耿亚尘却觉得胡大平挖了好大的一口井,等着自己往下跳。
“不过这张图片拍得这么模糊,只怕耿先生很难深入研究吧?”杨建安望向耿亚尘。
耿亚尘早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胡兄既然能得到这份资料,必然还有更详尽的资料是不是?”耿亚尘一直以不变应万变,他倒想看看胡大平究竟搞什么鬼。
胡大平像早料到耿亚尘会有此一问,他胸有成竹地笑着说:
“据我所知,这些建筑物是建在滇缅边界的深山内,因为人烟罕至,所以少有人见过这些建筑物,作者又不可考,资料十分有限!如果耿兄愿意跑一趟,相信必能对这些建筑物有更深入的了解,而且我相信,这张图片只是所有建筑的一部份,也许那里还有更多,更奇特的建筑,也必能带给耿兄更多的构想!”
“胡兄!您不会要我为了一个传说长途跋涉吧?”
“如果你没去,您怎么肯定这只是一个传说呢?”
胡大平!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搞了半天,就是要我去那蛮荒之地,如果自己一去不回,他就是建筑界第一把交椅,这算盘打得可真精。难怪他这么慷慨地让出自己的构思;难怪他这么推崇自己接下这件案子,原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耿亚尘仔细看着那张图片,不可否认的,民国初年,在那种与世隔绝的蛮荒之地,就有人能建造出这种完全靠物理原理支撑整栋建筑之架构,不但令人赞叹,简直是无懈可击,就算胡大平不提,他也会想去走一遭,只不过现在去了,却像掉进陷阱。
“耿先生如果愿意,我愿意支付你到那里的所有费用,外加一笔七位数的设计费!”杨建安绝对相信耿亚尘的能力。
杨建安高额的设计费,令胡大平有些咋舌,他知道杨氏给的设计费绝对不低,可是却也没想到这么高。表面上胡大平依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令耿亚尘心动的不只是七位数的设计费,而是这庞大设计费背后所代表的评价,而且单是这件案子本身就是一种挑战,这次的设计可能会使自己在建筑史上留下不朽的一页。只不过,这么好的机会,这么优渥的条件,胡大平怎么会轻易放弃?难道还有什么更可怕的阴谋?
他一脸怀疑地望着胡大平,直截了当地问:
“胡大平,既然你有构思,又有资料,又对这个地方作过了解,杨先生也提供这么好的条件,你为什么不去呢?”
耿亚尘当着杨建安的面,把话问得这么白,摆明着说胡大平有阴谋,胡大平有些窘,不过他仍力持镇定地解释着:
“我刚才已经说过,这种高难度的设计,已经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万一有个闪失,我的招牌砸了没关系,影响整个杨氏企业的形象,我可担待不起!”
胡大牛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但说服了杨建安,也令耿亚尘无从反驳。他已经自贬了,总不好再打压,否则未免太欠风度。
“耿先生的意思怎么样?”杨建安逼着耿亚尘下决定。
耿亚尘是很想去,不过传说总是传说,除了画这张图的人之外,从没有人真正见过这批建筑物,更何况这作画的人根本不可考,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也或许这只是一张凭空想象的图,被后人加上了一些神秘色彩,再加上一点传说。万一自己老远跑到那儿,扑了个空……还有,以自己今天在建筑界登峰造极的地位,有必要冒这个险吗?只要娶了安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己拥有的身价,何止几十倍的七位数?犯得着以自己英俊潇洒之躯深入蛮荒吗?
“我看还是算了吧!杨先生!要耿兄去那么远的地方,实在有点强人所难,还是请耿兄就地取材,求新创意,凭耿兄的才华,必定也可以设计出很好的房子,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构思……”胡大平一脸惋惜,作势就收起卷宗。
“等一等!”耿亚尘压着胡大平的手:“我去,胡兄给小弟这么好的机会!我不去,岂不辜负了您一番美意?”
耿亚尘明知道胡大平激自己跳入他的陷阱,偏偏自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当着杨建安的面,如果拒绝了,不管有没有找到这座古迹,自己都先输了一步。
胡大平脸上那抹可恨的冷笑,又浮现在耿亚尘的眼前,他摇头骂着自己:“耿亚尘,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胡大平赌什么气呢?”
屋外的鼓声突然停了下来,外面的黑一下子落人寂静中,而这样的死寂比刚才阵阵的鼓声还教耿亚尘感到害怕。鼓声停了,是不是表示他们将采取什么行动?
这该死的胡大平,怎么没告诉自己,这里有什么原始部落,起码自己还可以在出发前,对经常在这一带山区出没的土著作些了解,现在也不会如此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
想想自己在文明世界中,虽没有呼风唤雨的能耐,但至少也是随心所欲,可是现在,他却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死寂依然死寂,耿亚尘简直觉得度分如年,过度僵硬,使得他原本就非常疼痛的身体开始发麻。一身冷汗,濡透了他的衣服。
就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他们若是不想煮了自己,应该不会在睡觉时间来探视自己;若是想煮了自己,现在已过了晚餐时间,离吃消夜可能还有一段距离,或许自己应该想办法逃出去,他一个人千里迢迢跑来这里,稀有建筑没看见就已经够窝囊,命再丢在这里,岂不是太冤枉了。
说做就做,他才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像年久失修似的,每根关节都不听使唤,他用力直起身子,跪在床上,膝关节像卡住似的喀啦喀啦地响,在这一片死寂中,声音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 ※ ※
耿亚尘立即停止了动作,因为在这一片死寂中,他不知道这样的声音会传多远!
他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除了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之外,没有其它的声音,他才又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他的脚才一着地,却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使得整个人扑跪在地上,他又不敢喊出声,用手抿着嘴,强忍着痛,这才发现自己透支的体力并没有完全恢复,以自己这种情况,就算逃得出去,可能也是死路一条,不过怎么样也好过坐在这里等着被人煮来吃。他还是决定要逃。
才走到门口,正准备跨出去时,休止的鼓声又再度响起,耿亚尘心头一惊,想都没想,就退回床上躺了下来,他仔细聆听,才发现这回的鼓声中还夹着歌声,其实那也不算是歌声,那只是很多人一起发出的声音,跟着鼓声的节奏,听起来像是在唱歌。
耿亚尘虽然不懂音乐,也不知道他们在唱些什么,但他至少可以从歌声中听得出欢欣与兴奋,可是这样的黑夜,他们在兴奋什么呢?
糟了!他们不会真有吃宵夜的习惯吧?
令耿亚尘更害怕的是歌声愈来愈清晰响亮,表示这些人正朝着自己而来,他本来想冲出去,杀出重围,继而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处于昏睡状态时一直安然无恙,或许暂时装睡还可以躲过这一劫,等天一亮,再想办法逃出去。
有了打算,他赶紧闭上眼睛,想想不对,又抹干了脸上的汗,他一直告诉自己:镇静、镇静!可是自己那颗不安的心仍不听使唤地噗通噗通乱跳。
歌声、鼓声同时停止,可是耿亚尘却强烈地感觉到,似乎就停在门口,接下来凌乱不一的脚步声,显示有不止一人走进屋子里,他虽然躺着,可是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处于备战状态。
耿亚尘知道这些人正围在自己周围指指点点,像是在讨论又像在争执,耿亚尘心中的害怕简直是难以言喻,尤其是这些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讨论该从那个部位下手。
他突然觉得有人贴近自己,那是一种不用睁开眼睛也可以知道的感觉,更何况这个人就在他的正上方,对着自己的脸轻轻的呼吸,那个人好香,不是化学合成的香水味,而是一种天然散发的香味,如果换个时空,他也许会觉得遍身舒畅,可是这个时候,他却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争执依然没有停止,他真怕这个贴近自己的人把自己生吞活剥了。过了好一会儿,清幽的香味淡了些,他知道那个人不再贴着自己,他悄悄地睁开眼,隐约地见一群人在床尾争执,他怕被发现,所以很快地又闭上眼睛。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缅甸人,那么他们应该是属于云南山区部族,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在都是同胞的份上饶了自己?
耿亚尘突然僵直了身子,寒意窜升,头皮直发麻,因为他的手被人紧握着,他感觉得出握在手中的纤细柔滑,肯定是只女人的手,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依然令他脚底发冷,而且他从来也没听说食人族的女人是吃素的。那只手却还很挑逗地,手指在他手背上来回游走。
争执声终于中止,耿亚尘的手被握着,整个屋子又陷入一片沉寂,他不知道这次的中止是不是因为有了结论,安静的压力,袭击着他,他简直快给逼疯了,他真想坐起来大声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可是他却紧张得只能紧握着手中的手,那是他现在唯一的支撑力量。
令人窒息的沉静,终于被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打破,那些脚步声退出屋外,渐行渐远,这才稍稍化解了耿亚尘的紧张,可是他依然不敢睁开眼睛,因为那个女人并没有离开。她放开了自己的手,关上了门,竟然又走回来,坐在床边。
这下可怎么办?就这么僵持着能耗多久?而且这个女人好象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何不睁开眼睛咱们谈谈,省得你自己吓自己!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可别又吓坏了!”
耿亚尘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霍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直盯着坐在床边的女人,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这种地方居然会听到跟自己相同的语言。
女人的脸上蒙着薄纱,只露出那双充满笑意的大眼,黑白分明,晶莹澄澈,眼睫毛又黑又长,眼神慧黠灵动,对!就是这双眼睛,自己在森林里见到的就是这双眼睛。
她毫不羞涩地直盯着自己,眼睛眨呀眨,像会说话似的。
“你……”耿亚尘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叫月灵,阿努说我是月中的精灵下凡,所以叫我月灵!”
月灵?月中的精灵?这个叫月灵的女人,除了皮肤有点黑,谈吐、气质并不像蛮荒部落中的人,更何况她还有个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但之前那一张张像画了符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是你们救了我?”面对月灵,他仍有些害怕,毕竟他还不确定她是不是素食者。
月灵点点头。
“我出去打猎,见你昏倒在林子里,就把你救回来了,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老天特别眷顾我!”
耿亚尘发现虽然她说着和自己相同的语言,但他一点不懂她的意思。
月灵对耿亚尘脸上的疑惑视而不见,她从搁在地上的篮子中拿了一个翠绿椭圆的果实,轻轻细细地剥去外皮,递给耿亚尘。
“你昏睡了两天,一定饿了!”
耿亚尘有些犹豫,迟迟不敢去接。
月灵笑着说:
“你怕什么?下毒吗?我们如果真想害你,你早已不知道死了几回,还需要大费周章的救你回来,在你昏睡两天醒来后,再下毒害你吗?”
“那很难说,也许你们不想乘人之危,也或许你们不想让人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是这两个理由,你就更没有担心的道理。”
耿亚尘想想也是,自己现在身体尚未完全复原,他们也没把话跟自己说清楚,在一连串惊吓之后,他还真是饿了。
他接过月灵手中的果子吃了一口,肉厚汁甜,味极甘美,还没吞下第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吃了第二口,汗水滑过他的喉际,滋润了他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
“这是什么水果?这么好吃?”耿亚尘又咬了一大口。
“这里不像文明世界,每样东西都有一个名称,这种水果在这里随手可得,并没有什么特别!”
月灵的语气极自然平稳,令耿亚尘胆子大了不少。
“听你的语气,你好象对外面世界相当熟悉,难道你去过?”
月灵笑而不答。
耿亚尘吃完之后有些意犹未尽,月灵善体人意地又拿了一个给他。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或者你们是不是好人做到底,送我下山?”
月灵摇摇头。
“什么意思?”耿亚尘怔怔地看着月灵。
“你不能走!”
“不能?”耿亚尘停止了咀嚼,“为什么?”
“因为你是上天指派给我的丈夫,而且你将继承月牙族酋长之职!”
月灵说得理所当然,可是耿亚尘却差点没把口中的东西全部喷出来。
“酋长!”他吞下口中还来不及细嚼的水果,失声地喊着。
“这有什么好惊呀的,你娶了酋长的女儿,当然就是名正言顺的酋长!”
“酋长的女儿?”耿亚尘一想到一张张鬼画符似的脸,这酋长的女儿大概也高明不到那里去,“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阿努曾说……”月灵见耿亚尘一脸迷惑,解释着说:“阿努就是酋长,他对族人说,第一个进入牙山的男人就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