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当人是很可耻而痛苦的,活着更是彻彻底底的荒谬,我真希望有天醒来,能突然变成另一种动物,只要别再做人就好了。"
他扬扬眉,说:"那你想变成什么?"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鱼吧!可以在海底自由自在的悠游,要不就当一只邀翔在空中的小鸟也行。"
他腾出右手,轻抚她的脸。"那你一定是最美的一尾鱼,或是只最优雅的飞禽。"
她微微脸红,脸仍在他手上厮磨着。
车上流泄出一股静谧的气氛。
到了目的地,两人下了车,东方天牵着黎琦漫步在沙滩上。
海边的星光点点,浪潮一进一退的拍打着沙滩。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吗?"东方天将黎琦微搂入怀中。
"嗯!"
"告诉我,那天你到底躲到哪儿去了?"他疑惑地问。
她轻笑。"海里。"
"黎--琦--"他恶声恶气地叫她。
"真的嘛!毅帆教过我一点潜水的技巧;那天我不过是先潜人海中,再游到另一边而已。"
"那你都看到了?"东方天指的是自己下水找她的事。
黎琦笑得更厉害。
"你这小坏蛋!"他轻敲她的头。
黎琦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而东方天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东方天等她笑够了,继续问道:"那时我问你人鱼公主上岸的目的何在?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笑容迅速隐没。
"她在寻找什么?"
黎琦挪开东方天的手,微微地向旁挪一步。"她只是想要上来看看水上的世界罢了!"
"在这之前,她已见过王子,所以,在我认为她是上来寻找王子的!"
"那只是巧合。因为她太想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若她想上来,就只好找一个藉口,因而王子成了她的理由。"她辩解。
"我认为她是爱王子的,所以她才不惜用美妙的嗓音和巫婆换一双脚。"
"不!"黎琦转头怒视东方天。"她并不爱他,只是她挑错理由,结果害得她世界还没看成,就化成泡沫。"
"她是爱王子的。"他态度坚持,但语气却是轻柔的。
"哈!那她更傻,借口永远只是借口,她却傻得信以为真,也算她活该!"她残忍地说。
"为什么?"他站到她面前逼祝她。
黎琦转头不愿看东方天,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琦,"东方天唤黎琦的语调,极为轻柔。"这原本是个美丽的童话故事,为什么你却认为在它背后隐藏了一段残酷的事实?告诉我为什么?"
黎琦仍固执的不去看他,然后闷声地说:"我想回去了。"说完掉头往回走。
他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跟上她。
一路上,黎琦只看着窗外,不肯和东方天说话,直到车子在她住处停下。
"早点睡,明天我来接你上班。"他柔声道。
"不必!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冷漠地说。
"椅"
黎琦回头瞪视东方天。"谁让你这样叫我的?"
黎琦蛮不讲理的态度,令东方天有些气恼,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我们已认识一段时间了,还需要计较这个问题吗?"
"认识归认识,但还没到你可以这么亲密叫我的地步!"她冰冷的说。
"你--"黎琦竟然无情地撒清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实在令东方天动气。
东方天抓住黎琦的手腕,而黎琦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过了良久,东方天泄气地放开她,苦涩地说:"早点休息吧。"
黎琦一下车,东方天旋即离去……
第一次,他没有等她上楼,见她房里亮灯才离去!
黎琦看着他的车后灯渐渐隐没在夜色中,才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进门后,走到床边扑倒在床上,嚎陶大哭。
她不该利用他对她的好来满足自己的伤害欲。
"天!"黎琦低唤他的名字,仿佛他就在身旁。
"你知道吗?我只是害怕,我害怕呀!"她哽呖地嚷着。
黎琦早已学会不再掏心,不再等待。因为她曾经掏心对待的结果,是被人将真心放在脚下践踏。
她怕,她怕自己一旦付出真心,日后就无法全身而退;一次就够了!真的,有很多事也许一生只有一次,可是有些事却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既然她已受过一次伤害,她无法让自己再去接受另一次可能的伤害,那伤害太深太重,久了只会化脓蚀骨,永远也无法好转。
她只剩下半颗心,另一半早在很久前就被啃噬光了,她竭尽全力地维护那已伤痕累累却仍存在的半颗心,只想平静的生活。
真的,有些事一生只要一次就够了!
既然如此,为何那残存的半颗心仍会狠狠的抽痛着,像被无数的箭刺穿一样?
她无语的自问着上天。
※ ※ ※ ※ ※
第二天黎琦和别人调早班。下班后,既没回租赁处,也没回父母家,只是骑着车,漫无目的的四处晃荡,直到凌晨才疲倦地回到住处。
车刚停下来,她感受到东方天站在阴暗处;路灯虽然昏暗,但是她却感应得到他的存在。
东方天走向前,但黎琦仍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你去哪儿?"他阴沉的问。
她耸耸肩。"上班、下班、吃饭、闲逛。"
"不要说谎,你同事说你今天没去上班。"他喝道。
"是我要她们这样说的。"她无所谓的说。
他双手握住她的肩,沉重地问:"琦,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黎琦仰头看着东方天,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很美,双眼深邃炯炯有神。
看着看着,泪雾弥漫了她的双眼。
"我的心……不肯……"她不知如何说。
黎琦那无助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东方天的心,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你真的是个小傻瓜,折磨我还折磨自己。"他暗哑地说。
黎琦默默的流泪。
一会儿,她推开他。"回去吧!我很累了。"她疲惫地说。
东方天仔细的端详黎琦,温柔地拭掉她的泪。
"别多想,嗯!"他低声地说。
她点点头,转身朝大门走,还一步一回头的看他,直到关上门。
许久,黎琦才听到他的车子离去的声音。
她烦乱地坐在椅上,脑子乱哄哄的,好像整颗脑袋快要爆开来似的。她不想继续和东方天交往下去了,连当朋友都不要!可是那份不舍之情那么浓,那么深,深到她光想到不再见他,就令她痛苦得无法自持。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缓缓的拿起话筒,低低地喂一声。
对方没有回音,她正想挂断,忽然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
"姊"
"小珞,怎么了?你在哪儿?"她听到妹妹的哭声,一股不安自心中升起。
"我在车站。我--我不敢回家,姊,你来接我好不好?"黎珞低泣着。
"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她匆匆的拿起车钥匙,冲下楼,骑上机车,以最快的速度飙到车站。
黎珞一看到黎琦,即扑上来哭倒在她身上。
"小珞你怎么了?你怎么跑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吗?"她冷静地问。
黎珞摇摇头。
"好吧!先回去再说。"
"不要回家!"黎珞大叫。
"好,那去我那儿,好不好?"黎琦安抚地说。
黎珞点点头。
回到黎琦的住处,她先打点黎珞洗澡,吃东西。
可是黎珞只洗了澡,根本没有食欲吃任何东西。
一阵长长的静默--
"小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告诉姊姊,姊才能帮你想办法啊!"
黎珞咬着唇,不肯说话。
"唉……好吧,先睡觉,明天再说。"
当晚,黎琦感觉到黎珞饮泣了一夜,却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因为这突来的混乱,使她忘了自己的问题,疲累得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隔天,黎琦和黎珞带着简单的行李,搭上飞机,直飞澎湖。
冬天的澎湖很凄寒,人烟相当稀少,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似的疼。
她们由澎湖玩到无人岛,虽然只是随意的走走看看,玩得还算开心。
黎琦没再问黎珞发生了什么事,她想,若黎珞想说,自会告诉她,所以她耐心的等待。
回来的前一晚,她们在青年活动中心过一夜。
那晚黎琦想到东方天,想到她一声不响的离开,东方天不知会不会着急和生气。
"姊!"
黑夜中,黎珞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事?"她转身面对着黎珞。
"我怀孕了。"
黎琦自床上慢慢的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
"你说什么?"黎琦虽然感到震惊,但语气平静。
"我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黎珞重复一次。
"孩子的父亲是谁?"黎琦平静的问。
"同学。"
"什么同学。"黎琦继续追问。
"班上的同学。"黎珞的语气有些骇怕。
"哪一个?"
"姊……"
"哪一个?"黎琦提高声音。
"张邦群。"黎珞小声说。
"你的男朋友不是方逸吗?几时又变成张邦群?"黎琦质问她。
"我发现自己爱的是张邦群。"黎珞任性地说。
"你的爱变得可真快。"黎琦厉声说。
"那你要怎样嘛!"黎珞大喊,泪也滚了下来。"方逸爱上别人了!"
黎琦看着妹妹;她自小就美丽,男孩看到她就像蝶儿遇花一样,绕着她转。黎琦早已数不清她有过几个男友,还好黎珞一直很自爱,她从不玩弄别人的感情。后来,黎琦见她和方逸在一起时的神情,及方逸待她的模样,才放下心,想来她是找到真心喜欢的人了。
黎琦虽然不相信世上有真爱,但她仍给黎珞最深的祝福,希望她不再是个感情的流浪者,毕竟有个人相依总是比较好的。
黎琦坐到黎珞的床上,伸手拥住她,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黎珞一哭,黎琦就这样安慰她;尤其是在她们父母热战的那段日子。
"不哭了,告诉姊姊,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黎珞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眸子,无助地低喃,"姊!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真心爱张邦群吗?"她边问黎珞,手边轻柔的拍着她的背。
黎珞迟疑许久,才摇摇头。
黎琦叹了一声。"姊不能帮你做决定,只能给你建议。"
黎珞楚楚可怜的看着她。
"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就把孩子拿掉。"黎琦坚定地说。
"生下来不是更需要勇气?"黎珞反问。
"没错!但你只需承担社会大众看你的眼光,至于孩子生下来后,会有许多人帮你承担养育的责任。你想,爸妈刚开始一定会很生气,但事后会不要你这个女儿吗?而姊姊是一定会帮你的,至于弟弟阿琅,我认为他一定也会尽一份绵薄之力的。"
黎珞在脑中思考着。
"而拿掉孩子后你得自己承担痛苦,因为你剥夺了一个生命,你将永远带着这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黎珞一语不发地默默垂泪。
"但是话说回来,不能给他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生下他反而是害了他!"
黎珞擦擦眼泪。"万一将来我嫁人,对方不知道会不会待等我的孩子?"
"小珞,一个快乐健康的单亲家庭,胜过一个整天争吵不休、冰冷的双亲家庭,你明白吗?"黎琦严肃地说。
"可是……"
"你忘了,我们的家庭状况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黎珞沉默了会儿,反问道:"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黎琦愣了一下。"我会拿掉。"
"可是你说……"黎珞急叫。
"我宁愿让这个阴影一辈子跟着我。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因为我一时造成的错误,而一辈子跟着我痛苦。毕竟,'生'只是个瞬间,而'育'才是最重要的,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来教养他。"
黎珞眼中闪着泪光,抱着黎琦说:"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 ※ ※ ※
一回到高雄,黎琦送黎珞上车回台中后,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住处。
黎琦希望能看到东方天等在门口,但是她失望了!
一走进房间,关上门,她把袋子往旁边一丢,正想倒杯水喝,突然瞄见有个人坐在床上。
"你怎么在这儿?"她吃惊地问。
东方天跳下床,冲到她面前,紧紧地抱住她。
"说!你这几天跑去哪里了?"他低吼。
"你干什么?放开啦,我去哪里不干你的事!"她倔强的说。
"你真可恶。"他说着,低下头重重地吻她。
黎琦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怔愣了数秒,当她恢复神智后,随即用力推开东方天的脸。
东方天喘着气盯着黎琦,而黎琦亦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东方天勒紧黎琦的腰,继续追问:"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得快疯了……"越说音量越低,声音渐渐地散去。
黎琦伸出手轻触他的鼻,轻柔地说:"妹妹出了点事,我带她去散散心。"
"我以为你离开我了。"东方天颓然地说。
"你好傻。"黎琦微笑着,双手环住东方天的腰,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们相拥许久,黎琦忽然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去楼下找房东,告诉她我是你哥哥,她就让我进来了。"他有些得意地说。
东方天牵着她坐下。
她把头靠在东方天肩上,幽幽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
东方天的神情有些紧张,双手紧握住黎琦的手。
"我想,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她静静地说。
东方天骇然的转头看着黎琦,有些颤抖地说:"什么意思?"
"你是你,我是我。"黎琦没头没脑地说,心中有股郁闷之气直冲脑门。
东方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忿恨的抓住黎琦的手,逼视她。"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是你,我是我!"他嘶声道。
"放开我,你弄痛我了。"黎琦挣扎。
东方天目露凶光,神色狰狞,活像头野兽。
黎琦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过;与他认识至今,他总是斯文有礼,即使是与他开玩笑故意惹恼他,也从未见他恼怒过,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令黎琦害怕。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发脾气,我们本来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个体。"黎琦虽然骇怕他现在的模样,却仍然强自镇定地说道。
"你真的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女人!人的心可以让你这样玩弄的吗?"他厉声说。
"谁说我玩弄你?一切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黎琦大喊,死命的想挣脱他紧握的手。
"我一厢情愿?我自作多情?"他的神情变得阴冷,眼神凌厉得似两把利剑。他因忿怒而紧握黎琦的手,劲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黎琦忍住手腕上的疼痛。"我曾对你表示过什么吗?是我鼓励你来追求我的吗?都不是啊!是不是?更何况我躲你比躲鬼还勤呢!"
东方天一听,简直忿怒到了极点,他扬起手,一巴掌将黎琦打得往后退了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