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叔叔纵横商场二十多年,精明强干是商界闻名的,谢家的祖业在他手上至少扩充了两倍。但是,他一直为没有自己的银行而遗憾,现在,‘荣汇’摆在眼前,他肯定会不惜重金收购。”依依睁大双眼,“你是说朱荣发利用谢叔叔的这个弱点故
意卖银行给他,那么……这家银行很可能有问题。”
凌康的眼底抑隐着欣赏与惊奇,她的反应快得令人难以相信。
“我说错了吗?”依依急于探索谜底。
“你很对,全对。”凌康还是忍不住嘉奖她,“你去学医而不是从商实在可惜。”
依依微笑着把眼光移开,她还真是有幸,同个晚上第二次不习惯地受宠若惊。他称赞她了耶!他开始把惯作隐藏的感情表达为语言,目光盯住一面雪白的墙,她说:“我从上海来,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教会我许多事。对人对事不能只研究表面,对事情要看它的根本,对人……啊!你干什么?”她惊吓地发现墙壁变成凌康的脸。
“纠正你的视线。”凌康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危险的信号。“对人,怎么样?”
“对人……”,依依尽力平静地对视他的眼睛。“对人,要从他的眼睛看入他的心。”
“很好!”凌康紧锁她企图开溜的视线不放,几乎长达一个世纪之后,他的目光开始游移于她的脸。他惊奇地发现:她美极了,比他意想中更美,她像一颗最瑞丽无瑕的珍珠,散发着隐约神密的迷人光彩。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见鬼了,他又想吻她了。用最后一份自制力抵抗自己拥吻她的冲动,他别过头,声音赂带沙哑:
“你,回去睡觉。”
依依缓缓站了起来,她的手早已经摸到了他的心,她能读懂他的思想。他拉开他们的距离虽然使她减少许多压迫和紧张,但随之而来的失望却强烈得教她恨不得臭骂他一顿。扯下一直披在肩上的大衣,跟早晨一样地狠狠抛回他身上,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大门。柳依依从不无谓生气的记录正式宣告被打破。
凌康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是她在隔壁关门的声音。他深信不疑一句话——女人心,海底针,他实在不明白自己非礼勿动的君子行径有哪一点得罪了她,根本是莫名其妙。
凌康推开他卧室的窗户,清新的空气与和暖的阳光一拥而入。不知是否因为姓谢的小丫头太过厉害,连老天爷都不敢跟她做对,每天陪着个温和的笑脸。他离开窗户,快中午了,依依还没有回来,看来她是真打算饿死他。她早上去上班之前硬梆梆丢给他一句话:我整天班,不回来了。换句话说——要吃饭,自己想办法,不吃饿死拉倒。她努力向他的冷漠看齐吗?从语调开始?
若不是存着她会回来的希望等她,他现在应该身在风云堂坐镇决策。今天徐绍民的烟馆开张,一大早,郭豪带了不少人去帮忙,帮忙拆房子,砸招牌。没有人能在他的地盘上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
“笃笃……”有人敲门。回来了!凌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到门口,一把打开了门。然后,他眼底的欣喜迅速被失望与更多的冰冷所代替,嘴角弯成了弧形,因为门口站的是一个穿着制服,背着邮包的邮差。
“先生,请收……信。”邮差舌头打结,凌康冷漠的脸色足以吓退最凶狠的狼。他没有丢下信转身而逃是因为胸口藏的那叠东西熨热着他的心。
凌康接过信,信封上写着两座相邻房子共用的门牌号,收信人是依依。他发现邮差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难不成送个信还想拿小费?他没有送他两颗大疱算他运气。
邮差递过夹在硬纸板上的签收单据和笔,脸色泛白。
“是挂号信,请……签个字。”
凌康伸手接过纸笔,同时,一线微光从纸板下反射照到他的眼睛。是刀光!凌康出于本能地顺着光线来路迅速向左侧身,一柄锋利的短刀闪映着阳光几乎是擦着他的前胸划了过去,原本并不耀眼的阳光渗入了刺目的鲜红。
短刀只是浅浅划伤了他的右臂,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等于擦破了点皮,连包扎都省了。
被刺的人安安静静地站着,行刺的人倒抖得像深秋里寒瑟的梧桐叶。怎么看怎么不像做杀手的材料,却怎么看怎么像个邮差——他并非第一次来送信,这也正是凌康对他没有任何防范的原因之一。
“我跟你有仇?”凌康根本没把对方紧握的刀放在眼里,反而走上一步。
“没……没有,我……根本不认识你。”邮差将刀横在胸前自卫,倒退一大步以策安全。虽然凌康没有任何反抗或还击的迹象,但他却感到四周的温度降到冰点,冷得他透不过气来。想起贴身放的一大笔钱,他命令自己再刺出第二刀,可惜他的手抖得连刀都拿不稳。
凌康瞥了一眼街口,有两个身材高大强壮,足以媲美南天门神的男人快步走向这边——是他的手下,专门负责保护他安全的保镖,除了回家,他们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来的两个人突然发现有个不要命的杀手拿着把带有血迹的刀对着他们老大,直接的反应即是摩拳擦掌冲上前,一个猛扑过去将杀手扑倒在地,抢下他的凶器;另一个奋不顾身挡在老大身前,充当一面人肉盾牌以防凶徒暴起伤人。一秒钟之后,他们就发觉不对劲了,这个杀手的素质也太教人泄气了吧!还以为好不容易逮到一回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的表现机会,哪料到只抓到个连逃跑都不会的废物。管他呢,照打!不打白不打,打了也是白打,面对一切企图伤害他们老大的人都要表现出仇深似海的愤慨。
凌康下着命令:“搜身。”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邮差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紧护住胸口。可惜啊!他这么做无异于公告天下要搜的东西藏在胸口。
挡在凌康身前的保镖用一记穿心掌和一个大脚印换回一大叠钞票。
“康哥,是钞票!干邮差十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凌康的眼神由冷漠转为冷酷,如果是因为报仇,他敬佩他的勇气,有仇不报非君子。但若是为了钱,他就是他的敌人。
“谁指使你杀我?”
“是朱老板,不关……我的事。”邮差开始明白他想杀的人是什么来路了,这种不怒而威冷酷无情的气度根本是黑道老大的标签。
“朱老板教我来杀你,他说……你不会防范我,他给了我很多钱。”
“朱荣发。”凌康一拢眉峰,随即明白。今天如果他死了,所有的人都会认定是徐绍民干的,风云堂的兄弟报起仇来徐绍民在劫难逃,一石二鸟,高明极了,这姓朱的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他用左手沾了一点右臂的血渍,血仍在微微渗出。反手带上门,他决定将轻伤变重,小事化大,眼望拎着邮差的保镖:
“你带他回去,留活口。”
然后,对另一个下令:“你跟我去医院。”。
“去医院?”两个保镖吓得半死,以为老大除了右臂上那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伤外还受了什么重伤。若是老大有个什么不测,风云堂众兄弟一人一个杀人的眼光就将他们万剑穿心了。
“康哥,我们去叫救护车。”
凌康一句话都再懒得说,只摇了摇头,四平八稳地从台阶上走下去,说有多精神就有多精神。依依正当班,好极了。
两名保镖张大嘴看着他,脸上同样是惊愕无比的表情:这么一点点轻伤,真的上医院?
依依从手术室出来,她今天才有机会跟到大手术。主刀医生——易子良,是这家医院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病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名流绅贾。
易子良对柳依依的默契配合很满意。
“你领悟力很强,相信不久有了一些经验就能独挡一面了。”
“谢谢!”依依诚心地谢他。他没有一点架子,不断仔细耐心地点拨她,他对病人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更令她尊敬。
“您还有两个小时可以休息,下一个手术安排在下午两点。”顾着说话,她几乎一头撞在一个男人身上。站定了,她才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这个男人活像根水泥柱子,撞上他不死也去半条命。“对不起!”
这男人用很不客气的眼神瞪了她一眼,显然对她不带眼睛走路十分不满。
易子良竟然熟稔地拍着这恶煞凶神的肩膀:
“阿武,又来拿伤药还是绷带?”
“都不是,是老大受伤到医院来了。”
“什么?”易子良的微笑凝在嘴巴,“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
“柳小姐,如果我一点半还没到手术室,请你通知他们手术时间延后。”
“我会的。”依依疑惑的眼光跟随着易子良连走带跑的脚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是谁令不愠不火的易大夫如此关切?这个问题在一秒钟之后被她抛开,那见鬼的,非礼勿动的凌康才是她心中永远都放不下的牵挂。
昨晚那一阵连她自已都控制不住的突乎其来的脾气使她终于肯定了一个事实——她爱上他了。要知道她一向对男人很冷感,除了亲生父亲,她嫌恶任何异性的亲近和接触,而她竟然会为了他太君子的行为而生气。
追溯历史,早在他与她第一次邂逅,她对他的怀抱就没有任何抗拒,有的只是信任与依恋。换句话说,她早巳推翻自己只有猫对老鼠才会一见钟情的爱情理念,转而成为谢氏只有一见钟情才是唯一一种爱情序幕论点的实例。她二十年来精心修砌在温柔外表与同样柔软的深心之间的那道高墙,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轻易穿越。
缓缓穿过那长长的走廊,走入一楼楼角的餐厅,买了简单的午餐,她找了张空余的桌子坐下。吃了两口饭,不由得记挂起凌康。他在做什么?吃过饭了吗?昨晚留的饭他会自己炒吗?天哪!但愿他不会去吃那种炒得像黑焦炭的饭,但他就有那个本事吃下去,据他说是习惯了。抬头看前方的壁钟,计算来回跑一趟的时间,会很匆忙,但够了。
正准备离开,邻桌两名护士的对话钉住了她的脚。
“听说有个什么帮派的人物受伤进了我们医院,易大夫很紧张的样子,原来他跟黑道有关系的传闻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风云堂的凌老大救过他全家老小的命,这次轮到他还给人家了。”
“对了,刚才受伤的那个人就姓凌,好像叫……是叫凌康。我只看见一眼他的侧面,好帅的男人哦!可惜冷得也吓死人。”
怎么会?早上还好好的。依依脸色发白,她双手按住桌面,深深吸了口气,冲向邻桌大声问:“他在哪里?凌康在哪里?”
邻桌的护士被她吓了一跳,难以相信问话的人是一向文静秀雅的见习医生柳依依。
“二楼,二O三号房。”
几十双眼睛送走柳依依惶急恐慌的身影后,开始出现十几种猜测的幻象,接着,不一而足的高低谈论声遍布小餐厅每—个角落。依依有幸入围今年最后一个月午餐“咸”话的焦点人物之列。
依依几乎以为自己永远爬不上二楼了,因为她全身乏力,两腿发软,最要命的是每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在谈论着凌康,从他受伤入院谈到他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终于,她抵达了二O三号病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刚才几乎与她相撞的大块头男人。他此时就像个门神般守在病房门口,充当闲人免进的活字招牌。
显然,他也认出了她,误会她的来意:
“易大夫回手术室去了。”
“我想……我想看看凌康,他怎么样了?”
“不行,凌先生不见客。”阿武很不满意她对他老大直呼其名。
“我是凌康的朋友……”依依突然发现她基本上不算凌康的任何人。
若不是因为她苍白的脸色和焦虑担心的表情绝不像冒牌货,阿武几乎认定她是个蹩脚的暗探。凌老大只有兄弟,从没有朋友,更别说是女——朋友。他懒得再理她,只管挡在门口纹丝不动,漠视她的存在。
既不让她进去又不告诉她凌康伤得如何,她在心里早将他列入最可恶可恨的混蛋前三名之内,恨不得找根棍子来将他一棍打昏。正当她淮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声呼喊凌康的名字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让她进去。”
阿武呆楞了一下,立刻顺从地让开了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秦龙飞。
依依来不及惊喜,来不及道谢,笔直推开门冲了进去,放轻脚步来到床前。
病床上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一件凌康的外衣。人呢?被藏在哪里了?大块头守着个空病房跟她开玩笑吗?他有这种幽默感才怪。排除一切可能,她喊凌康的名字。
“凌康,凌康……你在哪?凌……”
在看到几乎是跑着从阳台外跨入室内的凌康后,她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除了一身白色病员制服外,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再从头到脚看他一遍,以她医生专业眼光来看,他的身体健康得足以去船码头扛苦力。然后,她彻底放下悬起的心,全身仅存的力气也从脚底溜走,一跤跌坐在身后的病床上。
“怎么了?”包好伤口之后,凌康一直站在阳台上向下四处观望,希望能看见她,现在见到了,却像见到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他来到她身边,一瞬间已明白过来她是为他担心。伸手触摸她的额角和脸颊,明知故问:“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不好?”
“你问我,我问谁?”依依缓过一口气,终于完全理解为什么凌康每次替她担心时都会火大骂人了。她现在就一肚子火。
“你神经病!好端端跑到医院来凑什么热闹?整个医院上下为了你的光临沸沸扬扬,有一半人在谈论你的葬礼,很好玩吗?”
凌康打赌她的高音穿透力足以破门而出,门外的阿武铁定聚精汇神,一字不漏在接受魔音灌脑。依据以往亲身经验,一个难得生气的人一且发起火来通常是很难有救火的道理好讲的。他唯一可采取的行动是挽起右臂衣袖,露出显而易见的事实——被绷带扎住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