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门口设下机关,那些铁钉……铁锤的你怎么解释?”
“你不明白?”沅沅看他的眼神像看白痴,她第一次发现这位自诩敏锐的前黑道高手观察力实在大有问题,简直迟钝得像一匹猪,不,一群猪。
他绝不相信她放暗器在门口是防贼用的,她因为怕麻烦,甚至有将书包甩在路边花坛里两个多钟头的前科。铁钉?铁锤?他的心跳停了一拍,只有两个可能:修房子,或者是拆房子。并且,后者成份居多。因为无论多好的房子被她整修过都比拆掉还惨。他细仔检查他的房子,研究那些钉子到底打哪儿拔出来的,搞不好房梁会突然垮下来正中他的脑袋。
没有他想象中的几百个钉子洞。
只有悦目的一片淡红。
桌布,椅垫,茶巾,还有窗帘和通向卧室窄门的珠帘,挂窗帘和门帘的地方换了铁丝,他肯定这是她干的,却难以相信。
“这些都是你做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包括钉钉子,扯铁丝。”沅沅要看的就是他这副表情,得意地自吹自擂。“很容易,你绝对想不出来我只花了多大一会儿工夫。”天知道她花了整个上午。
“我……哎哟……”她的得意洋洋转为哀嚎,因为她太兴奋了想爬起来舞动双手以壮辞色,不幸一大绺头发压在龙飞腿下,头抬起来五寸高又重重摔下去。
龙飞好笑地从腿下撩出她的头发,替她轻揉着头皮。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满意就说嘛!干嘛虐待我的头发?二次谋杀!”
“我满意呀!只是……你不觉得单身男人的房间充斥着大红色很不正常吗?像个心理变态的娘娘腔。”
沅沅这次小心翼翼地抬高头,坐直身子,然后猛地跳起来:
“你简直是个色盲!淡红色!认得出来吗?最淡最淡的一种红,不是大红。快过新年了耶!你的猪窝里到处是用得不见本来面目的毛巾,窗户上光秃秃连个窗帘都没有。你要是怀念原来那样子,只管去垃圾筒找几块破布回来。”
他要真敢找几块破布回来,她准会摔到他脸上,甚至替他垫棺材都不希奇。
“我只是说不适合……不。我是说红色更适合布置另外一种房子。”
“什么房子?”他不表现得感激零涕也就算了,还敢挑三捡四,她没打算善罢干休。
“洞房?”他促狭的笑意布满了眼底。
再大胆的女人听到这两个字也会脸红。况且沅沅练的只是嘴上功夫而已。她的脸红得像只樱桃,定定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天,她才重新坐下来,问:
“你们公司那十四口子人是怎么能逃过大难的?”
“我有告诉你他们平安吗?”
“哼!他们出了事的话,你笑得出来才怪。”
龙飞笑了一下,这位大小姐除了不明世间险恶外,聪明得教人放心,尤其东扯西拉的本事十分高明。
好心有好报,只有这五个字能解释。
“雄鹰”号于台风起的前一天中午启航返回,第二天下午走到一处暗礁很多的海域,小心翼翼避着礁石,突然听见叫救命的声音。船员们连忙停船救人,捞上来四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这四个小鬼住在附近的渔村,偷出大人的船划着好玩,没想到越玩越远,海浪将小船冲向暗礁撞沉了。
船员将小孩们送回渔村,那些发现小孩子出海去了的大人们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准备张帆出海寻找。惶急之时看见小孩子被人送回来,简直比天上掉宝贝还惊喜。揪住几个小鬼一顿臭骂,一阵拍灰似的乱打,继而对恩人们千恩万谢,只差没跪下来磕头。最后,几乎拿渔叉胁迫恩公留下来吃晚饭——炒鱼干,熬鱼汤,烤鱼,烧鱼,清蒸鱼,活活把他们的恩公填成十四只鱼罐头。
正当鱼罐头们张帆准备离开时,一阵狂风结结实实飙向刚升起的风帆,布帆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顷刻间被卷得不见踪影。这下子,谁都该明白——台风袭来。
台风过后,船员们立刻动手修理船只,因为风来得太突然,当时来不及将船拖到避风处妥善安置,以致桅杆被巨浪和狂风劈断,甲板船舵也多处受损。
“我们一路找到那个渔村的时候,他们刚把船修好。”龙飞说来轻描淡写,但当时他看见那活生生的十四个人时,心中的狂喜与激动真非语言能够形容。所有的人狂呼,拥抱,那种恍若隔世重逢,劫后余生的感受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沅沅长吁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老天爷挺长眼的,好心一定有好报。”她都算不明白到底是那四个小鬼救了这十四只鱼罐头,还是这十四只鱼罐头救了那四个小鬼。
“还有一个人,我大哥呢?”她倒不是太担心谢文轩,大不了是一出穆桂英抢亲。运气好的话,索性来个陈世美休妻。
“他回来了。现在说不定在赛马场,说不定在……塘西妓寨。”龙飞做了一点小小的挑拨,谢文轩凄凉的下场可以想见,只用回忆当日谢大小姐在妓寨门口慷慨陈词继而破口大骂就足以了解她对采花贼的痛恨不齿。
“这该死的色狼……”
第八章
暮色四合,西下的夕阳显得意兴阑珊,洒下最后惊鸿一瞥的顾盼,终于完全隐落了桔黄色的身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萧索的长街上扬起几片落叶,更显得街道空荡荡地,四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暴戾之气。
岳蜂瞪视着办公桌上暴增的案件卷宗,真想全部扔向垃圾桶。
一大早,警务处长的专车呼啸而至,不等岳蜂出外迎候,警务处长已经怒气冲天地拿着三、四份报纸杀进办公室,将报纸一张张扔在他脸上,臭骂他半个钟头,并且不断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实际也跟拍在他脸上没有分别。最后警告他,如果治安继续这样乱下去,立马调他这个探长去洗厕所。
凌康已经住院三天了。岳峰虽然很明白凌康此人的举足轻重,但显然了解得不够深刻。凌老大住院乐不思蜀,风云堂的兄弟们奉命休假,六年来一直慑于风云堂威势而蛰伏的各帮派纷纷抓紧时机,扩充地盘,每天上演全武行,打杀、抢砸事件层出不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岳峰今天派出所有人手,武装到牙齿上街巡查,仅一个上午就捉回四十多名持械斗殴者,还不包括那些小偷小摸和跑得快的。
监狱里塞满了人,三天前捉回来的那个砸烟馆并揍警察的郭豪对他不怀好意地奸笑,还跟新进的人称兄道弟,互诉相思之苦。
下午呢?除了两家赌场被抢,三间舞厅被砸之外,还算比较平静。至于晚上,他的手下们坚持除非开坦克车才肯外出巡查。摸了摸腰间的枪,就算是他也不敢八点之后随便上街,搞不好被人打靶,连怎么死都不知道,警务处长别说肯定不会替他树旌旗,只怕连替他盖草席都省了。
的确,徐绍民那边孝敬他比对亲爹还好,但那份钱太烫手,搞得他现在职位不保,平时收钱的各赌档,舞厅,摊贩不是不敢开门做生意,就是没客人敢上门,自然油水猛减,况且连他自己性命都堪虑,万一把那些亡命之徒惹急了,往警察局里扔手榴弹也不希奇,警务处长都被人行刺过。
鱼与熊掌,两利相衡。他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做出决定——拜候凌康。
203号病房,凌康与龙飞布置着对付朱荣发的黑白两路步聚。
“今天第四天了,你看岳峰还能熬多久?”龙飞可以想见岳峰被上级臭骂的狼狈,再加上此起彼落的突发案件足以烤得他焦头烂额。
“不久,他随时会来找我。”四天前,阿武在来医院的路上告诉他,郭豪因为砸烟馆与警察起了冲突,被岳峰抓走。凌康一面怪郭豪的鲁莽,另一方面却不担心郭豪的处境,尽管他这个手下连警察都照揍,但没有人敢冒着被风云堂报复的危险对风云堂的人肆意凌辱。想必岳峰来求他重出江湖的同时,少不了将郭豪完完整整地带出来交给他。
沅沅对两个大男人的谈话没半点兴趣,一个人无聊地拨弄着小几上的一盆水仙花。这花三天前长出四个花苞,到今天还是四个,太慢了!发育不良!沅沅早就想欣赏淡黄优雅的花朵,不如……剥开花苞瞧瞧!
这个邪恶的念头一经在大脑内滋生,加上手痒,再也控制不住,她贼眉贼眼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开始辣手剥花。这位大小姐一向就有寻求刺激的犯罪倾向,偷偷摸摸干坏事的感觉真是刺激透了。自从龙飞吊销她飙车执照以来,她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破坏欲只得另辟蹊径发泄。剥花拔草不足为奇,订她三岁起,家里的园丁已经将她列为灭绝一族。
“沅沅……”
“什么?”沅沅以为现行犯被当场抓获,吓了一跳,企图掩饰罪行,迅速转过身挡在被她剥得七零八落的水仙花前面。
龙飞捕捉到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做贼心虚,料定她又干了什么坏事,叹了口气。
“你过来,有件事是跟你们家有关的。”
“来了!”跟所有侥幸逃脱的肇事者一样,沅沅想的不是悔改,不是重新做人,而是得意自己的好运气和快动作。伸手到背后,她将水仙花盆推入阴暗角落,然后走近两个大男人身边。“我家有什么事?怎么我会不知道?是不是我大哥被钟秀芸大卸八块了?”
凌康的眼光从龙飞脸上扫过,暗中计算他这个兄弟还有几天好活。
龙飞忍住狂笑,全因在他跳拨之下,沅沅竟然动笔给钟秀芸去了一封长信,附上文轩超级帅的照片一张,替她大哥极尽讨好挑逗之能事,希望她未来大嫂体谅文轩脸皮太薄,先来香港见个面。要知道,谢大少爷无论是人品学历,家世背景都足以入选最有价值的王老五之列,那张附赠玉照上的英俊潇洒更具有最直接的诱惑力,不怕勾引不动她钟秀芸,只要她一来,当……好戏开锣!没有人想得到秦龙飞是幕后黑手。
“记得朱荣发吗?”他转入正题。
“记得,最近天天上我家报到,口沫横飞,阿谀奉承,最后归根结底两个字——借钱。”
“你爸爸没答应借钱,而是提出加股的建议,对吗?”
“对。”虽然是自己家占便宜,但这种尔虞我诈,冷酷无情的商业手段令沅沅无法接受,她宁愿这笔交易谈不成。
“我爸爸很遗憾谢家没有银行,这下子趁火打劫,要姓朱的把银行卖给他。朱荣发舍不得,只肯让出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这个猪八戒比猪还蠢,卖掉百分之七十跟卖掉全部有什么区别?”
“他当然不能全卖掉,他要留着银行股东的身份收购还不出贷款的工厂。”龙飞看着沅沅迷惑不解的脸,慢慢向她解释:
“朱荣发已经将银行八成以上的资金借给了五家没有抵押保障的空头公司,实际上那几家空头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他自己。另外,他与一个姓徐的黑道人物合作贩卖鸦片牟利,并利用黑道势力使十一家以资产向银行抵押的工厂、公司在还款期前即出意外状况,这样,他名正言顺利用优先权全面收购这些工厂、公司归入他朱氏名下,建立朱氏企业。”
沅沅听懂了一部分。
“你是说,当我爸爸买下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后,五间空头公司同时倒闭,一分钱也收不回来,但是那些有抵押的能出什么状况呢?”
“比如纱厂原料被烧,食品公司仓库淹水。”
凌康暗叹小姑娘不知世间险恶。
“看不出来猪八戒借钱的时候可怜巴拉的,原来是一肚子坏水。”
“朱荣发等着你爸爸这笔钱进行收购计划,你有没有办法阻止这笔交易?”龙飞算定只有沅沅才有本事搞定他那执拗的未来岳父。
“没问题!”无论她老爸信不信她的话,她搞破坏扯后腿的功夫绝不含糊。
“糟糕!几点了?”她抓起龙飞的手腕看表,松了口气,“还好,来得及!”
“怎么了?”
“他们今天十一点做最后商洽,准备签合同,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阻止。”
“他们约在哪儿?”
“荣汇银行。合约一签,什么都完了。”沅沅匆忙想走,说什么也不能让老爸吃亏上当。
龙飞抓住她的手,与凌康对望一眼,决定将计划稍做改变提前。
“你不用着急,这件事交给我办。”
龙飞与沅沅刚走到楼梯口,迎面碰上依依。
“快去吧!他等着你呢!”沅沅促狭地笑。
龙飞斜睨依依身后的男人一眼。他终于忍不住了!跟这位岳探长打过不少年交道,还是第一次欣赏到他愁眉苦脸的表情。
沅沅也发现了岳峰,看了看他,认出他来。
“是你呀!喂,我们半年前报的劫案有消息了吗?不记得了?”她指一下依依。“她的背囊被抢的案子。哪天去领失物?”
岳峰早把这件抢劫案跟其它大小案件一样列为无头案,扔到九天云外,只对当时来报案的两个女孩稍有印象,怪不得看着领他来的护士有些面熟。
“原来是你们。”看了一眼立于一旁似笑非笑的秦龙飞,他思付着秦龙飞跟这女孩的关系。
沅沅看他不说话,还打算调侃他几句,龙飞一拉她的手,低声提醒她:
“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在阿武的虎视眈眈下步入病房,岳峰背出打了一晚上腹稿的第一句问候。
“凌先生,你好些了吧!早想来探望你,偏偏这几天事太多,拖到今天才有空。”
凌康的眼光落在随后进来的依依身上,对岳峰自言自语的开场白充耳不闻。
依依抿着嘴角,她倒听清了岳峰的话。“探望”?警界探长跟黑道老大?哪里跟哪里嘛!亏他有脸说得出口。她没兴趣听下去,对凌康眨眨眼睛,用手指指一下自己,再指一下门外。
“很快。”凌康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岳峰一楞:“什么?”
“我的护士叫我多休息,别谈太久,所以你最好废话少说。”
“哦……很快,很快。”岳峰想了半天,昨晚拟就的腹稿全部作废。反正以凌康的精明不会猜不到他来干什么,他直说了:
“郭豪已经放了,我没有亏待他……”
大约十分钟不到,岳峰走出了病房门口,有了凌康的承诺,心里轻了一大截。
阿武请他老大未来的老婆进去,并自动退守三尺。
“谈妥了?”依依唇边仍隐余揶揄的笑意。
凌康微微一笑,说:“他查封烟馆,逮捕徐绍民,我替他摆平所有的麻烦,还他一个治安良好的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