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今天不是时候,明天早晨走。”凌康要让岳峰多急一天,这样他才会尽心对付徐绍民,不存任何犹豫。
“也好,我今天晚上夜班,明天一起回家。”依依走近床头柜,收拾简单的行李。
“回家……”凌康轻声重复这两个字,他的眼睛跟随她纤秀的身影转动,这个小女人将成为他的妻子,伴他一生。
整整二十年了,“回家”这两个字只是他偶而读到的一个词汇,跟吃饭,睡觉的性质一致。自从他十岁那年失去父母和家后,家对他来说只等于是稍做憩息的驿站,只需要四面墙加上一个屋顶,或者再加上一张床。但他的生活中一经有了她的出现,他心中那毫无生气的家里多了一个他深爱的女人,一切都变得生动美好起来,就如同瞬间出现却永恒保留在照片里的绚烂的彩虹,流光溢彩,亮丽鲜明。
他走到床头坐下,伸手从背后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
依依身不由主地跌坐入他的怀中,她低叫一声,娇嗔的目光望入他异样的眼神。
“怎么了?”
“嫁给我!”他的声音深沉坚定而热切。
他是患上失忆症还是求上了瘾怎么的?只四天那!难不成四天前的事情重温一遍吗?她自信对他了解得够深刻,对他的这一举动却不太明白。她微皱起眉: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凌康将她抱紧一点,充分显现他的独占欲。
“就在今年,我们今年内结婚。”
“今年?”这一宣布跟他四天前突然宣布她是他的未婚妻一样教人吃惊。她侧过整个上半身,与他对面对面:
“你……你……没有搞错吧?今天是十二月十七号,今年只剩下两个礼拜了。”
“我知道。就算只剩两天也没关系,只要你说愿意。”
“怎么没关系?结婚……有很多事要准备,比如……”她想了半天也比如不出个什么东西来,但总之肯定有很多麻烦的事。她记得她大家闺秀的母亲曾经跟她讲过大姑娘出阁的故事,打从订婚讲到结婚足足催眠了她三个钟头。老天!说一下都要三个钟头,做起来还得了吗?至少需要三个月。而他!竟打算两个礼拜之内娶她过门。
“是不是……太……太急了一点?”
“你愿意吗?”凌康只抓重点,别的一概不理。
“我愿意,但是——”依依当然不反对做凌夫人,但她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一切事情发展下来令她措手不及。想想看,有哪个未婚妻的任期能短得过她,半个月就从未婚妻变成新娘。
依依延长未婚妻任期的理由一大箩筐,说着说着就没边儿了。凌康不时地吻一下她的红唇或她的小手,这样,他就有耐心听下去了。横竖他会将一切办妥,只差到时候将他最美的新娘挽入礼堂。
谢顺昌坐入汽车,预备动身往荣汇银行签约,这间银行他志在必得。专程到公司接他的乔枫神色不安,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下不了决心。
车子刚要开动,秘书急匆匆地跑近车窗口叫道:“谢先生,医院打来电话,说小姐刚才突然在医院里昏倒,送进了急诊室,您快去看看吧!”
“啊!谢谢你。”谢顺昌对司机一挥手。“去医院。”
他一听说沅沅昏倒急救,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十间银行也都比不上这个宝贝女儿的重要。他也不去想想,沅沅向来无灾无病精力过人,跟鲜虾一样活蹦乱跳,怎么会说昏就昏?一路上,他不断催促司机快开,一点没发现身边的乔枫跟他一样关心则乱,脸色发白。
汽车在医院门口一个急刹,发出“吱”的尖叫。谢顺昌记起身边还有个乔枫,他一面下车一面说:
“我今天不能去了,请你替我向朱先生解释一下,另外约个时间。”
“别管他,我跟你进去看要不要帮忙。”乔枫全心全意里只有沅沅,况且那种骗人的鬼合同签不成已是天意。
沅沅早就等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一见到连走带跑的谢顺昌,忍不住大逆不道地笑了起来,然后发现乔枫:
“咦!怎么你也来了?”
谢顺昌和乔枫像两个呆瓜似地看着她,搞不清楚到底何事发生。
沅沅把父亲拉到离乔枫远一点的地方,叽哩呱啦,把朱荣发诈财的阴谋全盘托出,当然中间忘不了替龙飞说一大堆好话。
谢顺昌是个久经商场的战将,对女儿有条有理的话信了五、六成。但他也曾亲自审问过“荣汇”的所有账目,契约合同,一切都没有问题。到底是放弃呢,还是冒一下险?机会难得啊!
“是真的,不信你派人去查那五家公司,根本是空壳,龙飞……”
谢顺昌想了想,对沅沅的话已经信到八成,但听她满口的秦龙飞就不舒服:
“那姓秦的小子呢?怎么不敢自己来见我,鬼话连篇只敢教你来说。”口气硬得不得了,他一直反对的人帮了他的大忙,叫他面子往哪里摆?
“这是真的。”乔枫隐约听到他们父女的交谈,沅沅急促的语调和急切的面孔使他不禁想帮她。“荣汇银行只是一个空架子,你买下它除了宣布清盘,只有花更多的钱填补亏空。”
沅沅意外地紧盯着乔枫,不能相信一向被她轻视笑骂的花花公子竟然替她证明。要知道他可是朱家东床快婿的首选,未来的驸马爷。只等朱老头一伸腿,所有的家产自然落入他的荷包,至于智商不足的朱玛丽则太好打发了。她表示谢意的第一句话是:
“你还好吧?有没有发烧?”
乔枫横竖是被她嘲驾欺负惯了,也不生气:
“我很好。这些事也是我无意间才知道的。”
谢顺昌沉吟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再没有任何怀疑。他不认为乔枫会凭白帮他:
“你在‘荣汇’干了几年了?”
“两年。”乔枫已有意辞职,摆脱朱氏父女,另谋发展。
谢顺昌听得出他的意兴阑珊:
“如果你在银行干得不愉快,不妨到我这边来帮我。”
这个建议颇令乔枫心动。他之所以一直与朱玛丽敷衍,就是因为不愿失去厚薪高位。放眼香港,找不出几家企业比得上“谢氏”,加入“谢氏”是他最理想的选择,但是……
乔枫的眼光从沅沅脸上扫过,他摇摇头:
“不用了,我自己有打算。”他帮她就只是想为她做点事那么简单,绝没有任何目的企图。或者他在她眼里始终不是个好东西,根本比不上秦龙飞的百分之一,但是他希望她能相信,他今天这么做只因为他真的喜欢她,而不是一场交易,一块攀附“谢氏”的垫脚石。
“你再考虑一下。”谢顺昌以为他客气推辞。
乔枫摇摇头,转身离去,又回头:
“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替你取消这份协议。”
谢顺昌真是搞不明白这些年轻人,包括他们谢家的两个怪胎——谢文轩和谢沅沅,没一个不让他头大。
沅沅一直送父亲出医院,上车,听她老爸像个打秋千的老太婆一样唠唠叨叨:血压升高,心跳过速。恳请她下次别再扯什么晕倒急救之类的谎话,否则进急救室的会是她老爸,并且将一切罪责指向秦龙飞,准定那没事拿人命开玩笑的小子出的馊主意,殊不知集本剧之编、导、演于一身的大成者就站在身边。
沅沅送走父亲,转身面对不知道打哪个角落钻出来的龙飞,她给他一记白眼。
“我爸爸会吃掉你吗?你躲那么远作什么?”
“我是为你着想,你爸爸一向看我不顺眼,认定我诱拐纯良少女,搞不好他一看见我就指着我鼻子臭骂,你说你站哪一边?我是怕你为难才暂避一时。”龙飞说得够漂亮。
沅沅挑起挺秀的眉:
“暂避一时之后呢?躲一辈子?”
龙飞笑得成竹在胸,他没想过私奔方面的问题:“我会去拜候他,带上我的聘礼去换他的泼辣女儿。”
“秦龙飞!”沅沅杏眼圆睁,若不是因为周围人太多,她铁定操起墙角的长扫帚在他头上演练一套“降魔杖法。”
人多对龙飞来说构不成问题,他旁若无人地伸臂环上沅沅的腰,坦然接受四面八方的注目礼。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对出色非凡的人,但在欣赏与羡慕的眼光中却也不匮乏落寞与不死心的妒忌。
沅沅有些脸红,双眼垂视自己的脚尖,这个男人有时不顾形象得过分,比起她的光说不练来,他似乎没什么不敢付诸于行动的事。
龙飞含笑注视身畔低眉敛目的谢沅沅,计算着弄垮朱荣发所需的最短的时间。到时候,他将以“荣汇”银行作为他娶沅沅聘订之礼。原本他想多逗朱荣发玩一玩,他太久不动了,这次不想一下子玩完,但是,他这几天身处医院亲眼目睹了这小泼妇的迷人魅力,正如她自己所吹——我谢沅沅的杀伤力可不是盖的哟!一大半男医生的目光追随着她,情焰狂炽,医院里除了太平间的那几位谁都看得出来,那些外科诊疗室突增的男人们根本用的是苦肉计。而她——谢沅沅,不知道是故意气他还是滥好心,竟然不懂得什么叫“拒人于千里之外”,跟每个求诊者言笑嫣然。为了他不至于华发早生甚至英年早逝,这个美丽得等同危险的女人还是早点娶进门比较安全。
第九章
朱荣发呆坐在他的红木办公桌前,更衬得他的一张脸青得像刚出土的古铜器。
一切都与他精心筹措安排的计划脱轨,仿佛老天爷降下一道魔咒,令他唾手可得的成功于瞬间化为灰烬。
首先,岳峰不知道吃错了哪副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徐绍民,接着查封烟馆,还刨出他曾于数日前往多家工厂纵火抢劫的案子,警方将以走私贩运鸦片以及破坏社会治安的罪名起诉他。这么一来,一条日进斗金的财路就此断绝。
另外,谢顺昌临时起意取消入股协议,这还不算严重,走了个姓谢的,来了个姓杜的——杜伟成买下“荣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尽管价钱压得比谢顺昌还低,但他急着筹钱用,况且无论怎么卖,吃亏的人都绝不会是他。
然后,最教他吐血的事是“三亚”船运插上了一脚。
正当他集齐资金预备全面收购无力偿还货款的工厂,眼看十一家突遭变故束手无策的工厂将归入他朱氏名下时,“三亚”船运慷慨大方地借钱给各厂度过难关。所谓杀人往咽喉处着刀,秦龙飞深得其中真味。这一招令朱荣发所有的布置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所有的便宜全叫不相干的人平白捡了去——“三亚”船运获得十一家工厂的部分股权与感激零涕,杜伟成以低得不像话的价钱捞到半间银行。没有人会跟他说多谢,吐血哦!
朱荣发脸上的青色足足用了两个钟头才缓缓褪去。这一次失败,不妨养精蓄锐下次再来,目前最要紧就是将“荣汇”银行牢牢抓在手中,这是他翻身重来的根本。他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吩咐空头公司尽快将钱还入银行,他将填补起所有亏空漏洞,重振业务,尽心经营自己唯一拥有的事业。至于杜伟成,不妨做个手脚,将他踢出去一边凉快。
有人敲门。
“进来。”朱荣发收拾起一脸的算计奸滑坐直身体。
进来的人是乔枫,他笔直走到朱荣发桌前,放下一份辞呈。
朱荣发拿起来翻了翻,皱起花白稀落的眉毛,他正处用人之际,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放走乔枫。堆起和蔼慈祥的笑容。
“为什么?又跟玛丽闹了别扭了?年轻人总爱意气用事。”
“不,我想得很清楚,我决定去上海增广见识。”乔枫对他的亲密笼络淡漠回应。
“上海?是个人人向往的十里洋场,但你想找到跟这里一样优渥的工作恐怕不容易。”朱荣发加重语气,“玛丽对银行一窍不通,我只能靠你帮我,唉!我老了……”
乔枫听得明白,这叫诱之以利。朱荣发在暗示这里的一切将属于他,前提是他冠上朱家女婿的头衔,并在老的伸腿之前千依百顺,唯唯诺诺。
“我已经决定了。朱先生,再见。”
乔枫转身走到门口,正巧碰上朱玛丽春风满面地扭进来。她一把挽住乔枫的手臂,全身吊在他身上,千娇百媚:
“我正找你呢!珠宝店新到了一款戒指,一对儿,我跟黄小姐都一眼看中了,我告诉她我要买下当结婚戒指她才让给我呢!你快陪我去试试尺寸。”
乔枫嫌恶地掰开她挽住他的手,她身上刺鼻的香水脂粉味几乎令他作呕,想必待到夏天无蚊蝇敢近身。他有点怜悯地看了看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有跟她敷衍近两个月的长期抵抗力。
朱荣发适时点拔女儿,希望女儿能挑起乔枫的一丝留恋:
“阿枫说想去上海发展,他刚跟我辞职。”
“好啊!”朱玛丽的欢呼叫好几乎令她老爸气得昏厥过去。她仍一脸憧憬,上海的服饰,上海的珠宝,上海的繁华,上海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她又粘上乔枫卖弄风骚:
“阿枫,我们一起去上海,去上海最大最有气派的教堂举行婚礼。”
“你大概是有些误会,朱小姐。”乔枫再次赶蚊子似的将朱玛丽的赶开,否则他很难再挽留住胃里翻涌的午餐。“我一个人去上海,我也并不打算跟谁结婚。”
“你……”朱玛丽习惯性的张口结舌,“我的朋友……都知道……都知道你要娶我……”
乔枫全身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他没那个福气娶她,更没那个勇气。
“娶你?我下辈子继续努力。”乔枫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朱玛丽,飞奔逃窜而去。否则朱玛丽一清醒过来,一场肉搏厮杀必不可免,而他却又偏偏缺乏对女人还手的经验。
“乔枫……”朱玛丽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怒吼刻写着深仇大恨。她在所有的朋友,尤其是爱慕乔枫而不得的女人们面前炫耀过,乔太太之位非她莫属。名花环绕的乔枫对她情有独钟,风流不羁的花心大少臣服于她石榴裙下,足见朱大小姐魅力迷人,无人能及。名媛佳丽羡慕妒忌的眼神是她最大的人生享受,而现在,他竟然说不娶她,他将一走了之,这叫她拿什么脸出去见人?自作多情将是跟随她一辈子的笑柄。
没有任何事比丢面子更令她不可忍受。
凌康说立刻结婚就是立刻结婚,没有价钱可还,依依只得搬入医院宿舍渡过她的未婚妻最后任期。因为凌康找人来将他们俩的屋子之间一墙之隔的那堵墙打了个大洞,凌柳暂未联姻,两幢房子率先合二为一。房子需要装修,凌康好办,去住风云堂。沅沅则力促依依跟她一起住,并断言她那霸道的丈夫婚后决不会让她再上别人的床。依依想了想,还是宁愿去爬医院宿舍的高低床,因为谢顺昌对风云堂横竖瞧不顺眼,似乎谢家与风云堂有什么宿怨,只要看见跟风云堂沾边儿的人他都白眼猛翻,而她要嫁的却正是谢顺昌口中的风云堂最大魔头——凌康。另外,凌康不断命令她与谢文轩远距离隔离,那小子成天依依妹妹长,依依妹妹短,活象色迷心窍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