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知道笑容会令一个人改变这么大。他不笑的时候,嘴唇抿成弧形,唇角略向下弯,显得冷酷而难以接近,就算他十分的英俊也让人十二分的望而生畏。笑起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原本俊雅的面孔回复柔和的线条,充满吸引人的魅力,好看极了,感性极了。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个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男人是黑道头子,难怪他从不笑,原来是为了保持冷硬的老大形象。
沅沅说得不够正确,这个男人不是从撒旦那儿叛变出来的,他根本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他的笑容充满诱惑力和煽动力,能引人犯罪。柳大小姐从未如此失态地盯着人看过,尤其是个男人!
凌康的确是生气。她竟然以为他的怒气是为了一件衣服,她竟敢将他的话当耳旁风,还想用起水泡的手去洗那件鬼衣服。但在目睹她的愣住跟自怨自艾后,他忍不住笑了。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失措的样子是她最可爱最美的,也是最吸引他的魅力所在。第一次碰面时,她从半空中摔落在他怀里,那份惊惶无助,孤立无援的柔弱就打动了他的心。
笑容是奇怪的东西。它可以在一秒钟内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难径古圣贤鼓励大家多笑多乐,少思少忧。
依依能比较容易地面对凌康了,他对她展现了他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使她心安了不少,至于为什么心安,她拒绝去想。
她的眼睛不再一直望向别处,凌康抓住她的眼神,绝不放开。
“你很怕我?”
“没有,你又不是怪物。”
“那就好!”他笑得更舒畅,“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家人呢?”
“家……人,在上海。我喜欢香港,所以从英国回来就留在这里。”
“没有人照顾你吗?”他不能想象她怎能照顾好她自己,看来这个小女人天生是该由他来保护的了。
“我自己会煮饭,洗衣服,不用别人照顾。”
“我不是怀疑你的家政能力,我是说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比如……滚下楼梯或者被开水烫到。”
这是什么鬼话,他分明认定了她是个只善于出糗的小可怜。天作证,那些状况都只是百年难遇的巧合。面对他的可怜、担忧跟揶揄,她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付纯真无害状,象只被机关埋伏围困住的小羔羊。她应该渐渐去思考他,以保证自己不是单—被看穿的那个人——扮可怜还不容易吗?楚楚可怜的外貌让她占了数不尽的便宜,只要他有保护欲,她将尽力满足他。
“谢谢你两次帮我,以后我会小心的。如果再有事……我能去隔壁找你吗?”
“希望你不是因为再发生意外而去找我。”他的关切挂满眼角眉梢,捧起她受伤的手,“痛得厉害吗?”
“嗯!”其实搽了药油后清清凉凉。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争取他的同情和关怀。跟他话说得多了发觉他不是很难相处,他相当的关切在意她。这种感觉还不赖耶!
龙飞与沅沅对望一眼,他们的这两个朋友都太反常。这准是一场好戏。沅沅得意地将洗好的碗往厨柜里放。
“原来洗碗一点都不难,煮饭应该也很容易。下次我煮饭给你吃,好不好?”
“不好……”话还没讲完,龙飞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厨柜里的一摞碟子奔向地面。
一串落花流水似的清脆碎裂声,是碗碟毙命前最后的哀嚎,也是好戏散场的铃响。
依依应声奔到厨房,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入目是狼藉一片:四分五裂的瓷片躺在满地的水中;洗碗池里漂浮着两块抹布和几片菜叶,水龙头还在大口大口吐着口水,水池不胜负荷,前无去处的污水顺着池沿不断往外溢出。
她冲上前赶忙拧紧水龙头。谁都不怪,她早该料到厨房落入沅沅手中比落入魔掌更凄惨。
沅沅看见她,懊恼地叹息一声:“唉!”一小半为了摔破碗碟而内疚,更多的是为好戏散场而遗憾。
龙飞举着仅存的两只碗:
“还好!只摔破两只碗。”沅沅没有将刚才洗好的四只碗全打烂算很不简单的啦!
依依不信地又看一遍地下的碎片,她不记得她家有收藏大得跟锅一样的饭碗。
沅沅很无辜地申辩:“真的,两只碗。只是我放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一摞碟子挤到碗柜外面去了。它们自己急急忙忙想出来散散心,我劝它们都不听。”
凌康跟到厨房,先抢站一块高地,观望一阵之后他有了结论:一间厨房加上谢沅沅再加上秦龙飞——完蛋了。这两个独自都具备走狗飞鸡实力的人走到一块,破坏力无人能敌。
从考场提前交卷出来,沅沅连蹦带跳,山呼万岁:“赌赢喽!”
依依也松了口气,毕竟考鸡蛋不是件光荣的事。
“运气还不错,居然蒙到七八成。”
“你看看教授那阴险的眼神,摆明想一网打尽,我赌定他连补考卷子都印了全份。我交卷的时候,他拉长个脸,一付翻白眼的样子,嫌我天窗开得太少。”
“他想找个给我们下马威的机会很久了,没料到烤熟的鸭子还会飞。你想想,全班有几个人赏脸听他一节医学史的,一到上他的课人全跑光了,他不气才怪,教授也有自尊 ”
“说实话他讲课的水平还不错啦。比那只到人猿为止的英国大猩猩好多了。不过根本没实际意义嘛,谁耐烦听他罗嗦。”
依依拍着手中的书包,有些惋惜。
“下个礼拜起去医院实习,以后都没机会听教授们罗嗦了。”
“有凌康烦你还不够?我看他很紧张你耶!你被烫伤,他比谁都心疼。”
“他吼我叫……心疼?”依依笑着翻白眼,“你又怎么知道?你跟他灵犀相通了?老是把注意力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当心龙飞扼死你。”
“你别打岔。”沅沅比她还心急地分析:
“他那种男人冷漠惯了,不愿意被人家了解,不愿意表达感情,就拼命用恶狠狠的方式保护自己。他越吼你说明他越在乎你,如果他吼你是因为讨厌的话,何必多费唇舌,就凭你160公分的小个子就算再强壮一倍也不够他一脚踹的。你懂不懂啊你?”
“我懂,我懂。你别太激动。”依依退开一点,躲避沅沅的窝心脚虚招。她当然懂,她又不是感觉迟钝的白痴。
才走出校门,就看见有人杵在沅沅的车旁站卫兵。是乔枫,他显然特意修饰打纷过,衣着光鲜,油头粉面,头发光可鉴人,有一只苍蝇抱怨此人头顶太滑,害它先后三次失足滑倒。
沅沅想遍了三百六十种坏主意,附在依依耳边笑道:“考完试还有余兴节目,过瘾吧?”
依依抿嘴一笑,也不晓得乔枫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沅沅一见他就恶劣细胞活跃。
“你一个人玩吧,别玩出人命来就好了。”
乔枫直勾勾地盯着走向他的沅沅,她笑得像天使。他快速前后左右检查一下,没别人,那么她是对他笑了。每次见她都没得过好脸色,这次她笑盈盈的,难得哦! ’
依依以悲天悯人的眼光打量乔枫。他还高兴得起来,殊不知沅沅笑得越甜就会整得他越历害。没有白吃的面包,也没有白看的笑靥,沅沅对患绝症的病人是笑得最甜的啦。
乔枫藏在身后的右手“嗖”地举到胸前,一大束红玫瑰香气醉人。
“沅沅,送给你!”
“谢啦!很漂亮。”沅沅接过花。花的确很不错,可惜送花者非人。
乔枫被意外的惊喜冲昏大脑,—点没有疑心一切太异常了。他本来打算卑躬屈膝的,现在看来,这个一直给他难堪的小丫头终于发现了他的高身价。当然了,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银行高级主管的人并不多,更难得又英俊迷人,气宇不凡。被女人宠坏的乔枫高烧一路飙升至一百度,语气中充溢自大得意:
“我请你吃饭,地点随你挑。”
他还真是向猪八戒看齐——笨死。沅沅正打算宰他,他已经自动把脖子凑上刀口。好!今天就旧怨新仇做个了断。
“兰蒂西餐厅,很贵的哟!”
“你喜欢我天天请你去。”他仍然不知死活。一点没考虑过今天以后要靠酱油拌稀饭果腹度日。
“可是,我有点替你担心。龙飞说过,再看见你找我,他会拆了你的骨头。”
“我不怕!”他嘴巴挺硬,东张西望一阵,断定不会那么巧碰上秦龙飞。“我跟他公平竞争。”
“好啊!很好。”沅沅侧头向依依笑道,“一起去吧,包你吃得过瘾。”
“不用了,我有事。”凌康昨晚命令她考完试立即回家。“我想回家,你自己尽量吧!”
乔枫绝对估计不到这餐饭有多贵。如果他知道“兰蒂”正巧是“三亚船运”名下生意之一,而秦龙飞今天又刚好去那里巡视,恐怕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要踏入“兰蒂”的大门口,这位乔公子能补救的事只有一件:把他自己被拆散的骨头打包,说不定请最好的骨科专家还能勉强将他重新拼凑还原,组装完整。
兰蒂西餐厅的侍者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竟一口气点了二十八道菜,除了最便宜的,她全部点到。
“暂时就这么多吧!”沅沅眼瞟向脸色有点发白的乔枫,“你还要什么吗?”
“不用,不用了。”这些菜十个人都够吃了。他开始有点明白了,他是银行高级主管没错,但开银行的不是他。她根本是想吃垮他。
侍者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地离开,请客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但这种冤大头一辈子难遇上一回。
沅沅叫住走到厅口的侍者,“差点忘了,拿瓶红酒来,至少要一八六O年的。”
沅沅再看一眼乔枫,他的脸色不只发白,简直发绿了,正好与红玫瑰相映生辉。
“唉!马马虎虎,一八七O年的也凑合吧!”
一道道菜不停地端上来,她大小姐东挑西拣,吃上两口。热热闹闹半天,总算上完最后一道莱。
沅沅将手中的刀叉轻轻敲击在一起。
“我说过会很贵,现在你信了?”
“你故意的。”乔枫并非白痴,“为什么?”
“因为你很讨人厌。”
乔枫没有过被人当面表示厌恶的经验,君子般的笑脸垮了下来。
“谁不讨人厌呢?秦龙飞?”扪心自问,乔枫自认为身居银行高位,又英挺高大,加上高薪水,完全超标达到选男朋友的“三高”标准。他就是不服气,“秦龙飞他身份地位,学识人品哪点比得上我?”
“别的姑且不论,但有一点我承认他绝对比不上你。”
“哪一点?”
沅沅跟眼前自大狂的花花公子面对面,他竟然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好话来,脸上一片企盼。她叹息一声,没救了,绝症。
“沾染上花柳病的本事他肯定没法跟你比。”
“你……你……我……”乔枫被她气得话都说不清楚。 ‘
原本沅沅只是对乔枫没好感而已。但不料自从他将“死缠烂打”这一理念贯彻始终,铆上了劲追求她之后,竟然前后有六、七名形形色色的女人来找她,或恫吓威胁地警告,或眼泪鼻涕地哀求,或要死要活地刺激她的良心。总之八仙过海目的只有一个——不准勾引乔公子。 。
天杀的乔枫,居然同时有这么多现任女友,还敢来招惹她,拖她下水,害得她一次次发誓——勾引一匹猪也不会看上乔公子。如此才救回她家大门口那尊可怜的小石狮子,有好几个女人相中了狮子头要往上面撞。
这下子仇可结大了,不整整他说什么也对不起自己,顺带替女性出—口气。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沅沅透过贵宾厅的珠帘发现龙飞的背影,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她一声尖叫,保管乔枫走投无路。
“这间餐厅的老板就是——秦龙飞。”
“什么?”乔枫吓得跳了起来,他忘不了秦龙飞警告的眼神,也很清楚那个姓秦的是个危险分子。他一把抓住沅沅的手臂,再问—遍:
“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这辈子只做对了这么一件事,沅沅很满意他的配合,开始跟他开个大玩笑。良机不可失,她用手紧紧反捉住他的手,防止他松手挣脱,并微侧过身子挡在龙飞能看清的角度,然后开始尖叫:
“放开我,别碰我!流氓……”
乔枫完全没有进入状况,弄不清楚她在搞什么玩艺。只知道应该赶紧停止她的尖叫,万一将秦龙飞那个煞星招惹出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手忙脚乱地伸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准叫。”
太迟了!沅沅的第一声尖叫已经惊动了秦龙飞,他转过身正好目睹以上精彩的一幕——乔枫正对沅沅拉拉扯扯,动手动脚。
乔枫只觉得后颈一紧,身子已经腾空而起,如炮弹出膛般被射到墙角。他浑身的骨头几乎散了架,同时也接触了一双阴 鸷怕人的眸子。他头皮发怵,背上冷汗直冒,脸如死灰地想解释,因为他什么也没干。
“你……听我……”
他没有机会再说句完整的话,原因是他的下巴上狠狠受用了两记老拳,满口摇摇欲坠的牙齿正好咬上他自己的舌头。
龙飞再逼近被打翻在地的乔枫,低吼:
“站起来,还手啊!”
还手?乔枫压根儿没想过这两个字。他只想解释清楚,可惜说不出口。
竟然对他的女人上下其手,强加调戏,那么乔枫就应该先预备好棺材。龙飞担心地看向沅沅,她—定吓坏了,这种暴力的场面也不适宜让她看见。
咦?她居然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靠着椅背吸着红酒,活像个刚刚奸计得逞的得志小人。她没有一丁点受惊害怕应有的表现。她不会被人调戏还高兴得不得了吧?再看看厅里两名侍者莫名惊诧的表情,这两人并非信男善女,是跟他一样的前黑道分子。他们也不会眼见有女人被调戏而不加干涉。大有蹊跷,难道是沅沅在搞鬼把戏?
再馈赠了乔枫两只熊猫眼,龙飞走到沅沅身边夺下她手中的酒杯。一大桌穷奢极欲并且基本未动的菜肴更令他确定:受害者十成十是乔枫,而他则扮演了打手的角色。如果仅此而已也罢了,但这小恶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阴沉着脸向侍者下令:
“结帐,然后拖他出去。”
沅沅挥舞着一枝红玫瑰,友好地跟乔枫道别:“我明天去医院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