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会烧一手好菜外,墨痕在方慕平的悉心指导下,学会记帐写字,协助总管刘贵掌理窦府文书。窦天章特别疼爱她,谈论公事时若没有外人在场,多半准她立在一旁伺候,不需要回避。
惨是挺惨的,但这和楚州大旱有什么关系?衣剑声正待开口询问,只见方慕平丢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只好闭嘴。
“自从孝妇周青伏法后,东海郡中枯旱,三年不雨,当地的居民苦不堪言,却又无计可施。后来,新到任的太守对这个现象感到不解,于公就上书陈请新太守再审此案,还孝妇周青清白。新太守从善如流,翻案不说,还亲自祭拜孝妇周青的坟墓,顿时天降甘霖,东海郡五谷丰收。”
原来如此!孝妇被冤枉得太惨了,老天爷给东海郡一点颜色瞧瞧也对。衣剑声这个人正义感还有,不过倒没有同情心。听完这则传说只有一个感想,那就是东海郡活该,三年不雨还算便宜了哩!
三年!窦天章心中疑惑,是巧合吗?楚州枯旱至今也有三年之久,难道也是导因于楚州有人受了冤屈,不得平反所致?
“不仅如此,当地居民后来才知道,孝妇周青将死之际,载着死囚的车上有一根十丈长的竹竿,上头挂着一张青黄赤白黑的五色旗。周青对人说,如果她是受冤枉,行刑后她的血会逆着旗竿流到竿顶,而不是顺着旗竿往下流。”
水往低处流,三尺小儿也知道这个原理,周青的血水如果逆势上扬,这显然违反常理,莫非是因她是受诬枉,老天也为她鸣不平?
衣剑声忙问道:“结果呢?”一旁的墨痕也同样心急想知道答案。
“周青的血果真沿着旗竿往上流,到达竿顶后才又往下流。”方慕平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传说的结局。
这该怎么解释?该算灵验吗?好半响,墨痕忽然问:“公子,上苍决定的事情,是不是任谁也无法改变呢?”
方慕平皱眉不语,墨痕的问题,跟东海孝妇这则传说不相干吧!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是触动心事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方慕平四两拨千斤地说道:“这倒也很难说,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心存善念总是对的。”墨痕再问:“可是周青那么孝顺,不也是不得好死吗?老天爷与其死后才让她的遗言应验,为什么不生前救她一命呢?”
咦?难得哦!衣剑声啧啧称奇,墨痕这丫头从来没有自己的声音,主子说月亮是方的,她就不敢说月亮是圆的。尤其是慕平的话,她一向奉若圣旨,今个怎么大大反常,居然挑战慕平兄的权威。
窦天章感慨万千地替方慕平回答,“也许是命吧!俗话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吗?善恶终有报,那不过是一种理想罢了。”
墨痕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低下头去掩饰她颤抖的唇角。命运不是凡人所能更改的,那么三天后……她……
窦天章凝思良久,下令道:“慕平、剑声,明个儿你们用我的名义发函给楚州太守,要他把这三年来境内的狱讼,处死刑的都送一份卷宗到我这儿来。若被我查出遗漏隐瞒,别说他的乌纱帽戴不稳,头上人头也要不保!”
“是,大人!”
方慕平、衣剑声两人同声领命。大人难得发这么大脾气,看来楚州太守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他俩也有得忙了。
“都下去休息吧!”窦天章疲惫地说出方慕平期待已久的答案。
待三人退下后,窦天章望向东方鱼肚白的天际,想起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女儿,不禁泪如雨下。
端云,你到底和蔡婆婆搬到哪儿去了?爹找你找得好苦呵!问遍了家乡的邻居,没人知道你们搬去何方。
为何不留下地址呢?难道你真的以为爹不要你了吗?难道你认为爹考取功名后,不会回去找你吗”
当初爹只是个穷酸秀才,若要带走才七岁的你,山也迢迢、水也迢迢,从楚州到京城的路,无论如何也走不完。
何况爹又欠了蔡婆婆二十两银钱,只好把你给了蔡婆婆当儿媳妇,美其名是为你找个好归宿,事实上根本就是把你折抵爹欠蔡婆婆的借款,蔡婆婆还资助十两银子给爹当盘缠,爹等于是卖了你。
田舍之家,虽然粗茶淡饭,终能聚天伦之乐。如今他虽然富贵已极,生杀大权在握,然而骨肉各方,终无意趣。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第四章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欢迎搭乘联合航空第八一三班次,本班机由纽约直飞达高雄小港机场,预定飞行时间为十三个小时……
在空中小姐温柔的语音播送下,绫甄气得发白的脸渐渐回复血色,搞什么!为什么她得坐在头等舱内,像只猴子般供人免费观赏?
都是关剑尘啦!绫甄气呼呼地瞪着身旁的不速之客。他跟来不说,还自作主张把他的机位改成头等舱的位子,事前根本没征询过她的意见。
机舱内的冷气颇强,怕冷的绫甄忍不住缩了缩肩,早上忙着应付秃头鸟,她又忘了多带件保暖的衣物。
“小姐,麻烦你给我两条毛毯。”绫甄冷,关剑尘也热不起来,马上招来被他电到的空中小姐,向她要了两条毛毯。
受到钦点的空中小姐,接旨后眼中露出做梦般的神情,恋恋不舍地离开,还屡次回头望他。
绫甄频频摇头,心下顿生醋意。这像话吗?联航不是小公司,怎么训练出这种空姐出来丢人现眼?
这个花心大萝卜,连搭个飞机都不忘猎艳!绫甄的怒气转回关剑尘身上,只差没在他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你干么这样气嘟嘟的?”关剑尘笑着捏捏绫甄白皙无暇的脸蛋。
“你还敢问我?”绫甄气到舌头打结,骂道:“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思,就把机位改成头等舱。”
“机票钱我都付了,你还有什么好气的?”关剑尘把玩着她落在肩上的发丝,黑缎般的秀发丝滑柔顺。
绫甄老嫌头发是三千烦恼丝,还不如一把剪了省事。可是关剑尘喜欢长发飘逸的精灵,一直不准她剪。
“先生,这是你要的两条毛毯。”
一名英俊帅气的空中少爷拿来关剑尘要的毛毯,话是对关剑尘说的没错,不过眼睛却直黏在绫甄身上。
美女人人爱看,身材凹凸有致、容貌秀雅端丽的绫甄一上飞机,马上攫获所有男士的眼光,平常看看还过得去的空姐们,站在佳人身旁显得暗淡无光。
关剑尘面色一僵,劈手夺下两条毛毯,遮住绫甄的身子,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空中少爷见状,连忙识相地快快消失。
“盖上。”他小心地帮绫甄盖好毛毯。
“别动手动脚,我自己来。”绫甄拍开他的魔爪,接过毛毯来俐落地把自己包成一颗粽子。
“你怎么会这么怕冷?”看她那副德行,关剑尘好想笑。
“我生在艳阳高照的六月天呀!当然只适合在暖洋洋的太阳下舒展筋骨,而且我出生的前一天是城隍爷圣诞——农历五月十三日,大约是阳历六、七月左右。”她振振有辞地自圆其说。
“你真的相信当初是神明救你一命吗?”关剑尘不懂,她是受过科学训练的专家,怎么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呢?
他又知道了!绫甄认命地叹气,这个语眉,口口声声会守口如瓶,结果却守口如破瓶,什么话都倒出来讲给她大哥听。
“很多事情,由不得你不相信。”绫甄轻描淡写地回答。
从小到大,明里暗里讥笑她迷信的人,多如恒河之沙,不计其数。关剑尘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理他呢!
察觉出绫甄的敌意,关剑尘伸手去搂心上人的肩膀,说道:“绫甄,我承认我不了解你的宗教,但我并没有预设立场,你不要误会。”
绫甄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情辞诚恳,确非虚言,不由得放柔了声音,说道:“就算小时候的事是奶奶唬我的,这些年来,我知道城隍爷无时无刻不在帮我。”
看来她小时候的事关剑尘无不了若指掌,绫甄无可奈何地喃喃咒骂。枉费语眉和她做了一辈子的姐妹,居然把她卖给认了不到一年的哥哥!
不过,绫甄也不全然怪语眉,关剑尘实在疼妹妹,如果是她易地而处,她也会倒戈。一年多的日子下来,她亲眼目睹他为语眉劳心劳力,从来不曾抱怨一句。
反观她的哥哥薛允文呢?据说最近也为手足奔波劳累,不过是替女友的五姐妹们,而不是为她服劳役就是了。
天谴啊!哥哥千挑万选,居然选到一位家有六千金的女朋友,这下有得他忙了,绫甄冷笑连连,对这个哥哥实在怨多于爱。
她会负气离家出走,多年来和父母形同陌路,薛允文难脱帮凶罪责。
事发的那一天,语眉到薛家拜访绫甄,薛允文可能因为吃饱心情不错,打开房门瞧一眼妹妹的朋友长得是圆是扁。一阵异味飘出,语眉忍住捂鼻的冲动,薛允文那房间像刚进行过核子试爆,只差顶空没有蕈状云了。
整个房间充斥着各种垃圾,绫甄还来不及批评,啪的一声,她白生生的脸上印下一记红红的手印,当场把语眉吓得惊声尖叫。
薛母骂道:“哥哥的房间乱,你这个做妹妹的也不知道帮忙进去打扫,白杵在这里像根木头似的!”
语眉听了这话,眼睛几乎凸了出来,嘴巴也忘了阖上,当事人绫甄反而镇定得多,既没有哭喊叫屈,也不大吵大闹,她当下作出抉择——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送语眉回家去后,绫甄收拾行囊,带妥必要的证件与手上所有的现金,走到客厅向父母说声她要出门,并没有多作说明。
当时的情形,她怎么也忘不了:爸专心看报纸,没空听她说什么,妈瞟了她一眼,脸上余怒未消,哥哥则有点心虚,假装在欣赏窗外景色。
自从那天离开之后,绫甄从此不曾再踏进薛家大门一步。她在贝诗的帮助下,半工半读地完成生化硕士学业,再一脚踏入刑事鉴定界,如今已卓然有成。
关剑尘看到绫甄微微颤抖的手,就知道她想起绫甄父母的恶行劣迹。语眉早就一字不漏地把薛氏夫妇的行为,巨细靡遗地全告诉他。
绫甄爱憎分明且强烈,但她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他知道只要她的父母说一声“对不起”,她一定会原谅他们疏于照顾她的过失。
怎知这薛氏夫妇竟然吃了秤坨铁了心,说不理女儿就真的狠得下心多年来不闻不问,连新年快乐都不曾贺过一声。“两位,这是你们的餐点。”
刚刚受到钦点的空中小姐,微笑着端来头等舱乘客的午餐。牛肉面的香气四溢,普通舱的旅客滴滴答答地流着口水。
头等舱机票贵得吓人,服务当然不能掺水。关剑尘吩咐秘书,订票时就先说他午餐要吃牛肉面,绫甄吃素,给她生菜沙拉,还指明沙拉不能用罐头疏菜滥竽充数,全部都要用新鲜的蔬果料理才行。
“这碗给你。”他盛了一碗牛肉面给她。
“我不要吃肉,拿开。”袋尸案虽然是一年前的往事了,绫甄还是对肉类敬谢不敏。
“只吃生菜沙拉,营养不够的。”关剑尘不同意,她是吃草的吗?生菜沙拉只能裹腹,哪有人用它当正餐?
“你有没有常识呀?”绫甄津津有味地趴着各色蔬菜,抓空解释道:“不说别的,光是玉米的营养价值就非同小可,多吃对身体绝对有好处。哈比断腿的那段期间,医师就不准的它吃任何肉和五谷类,在吃就只能吃钙片和玉米。”想起哈比,关剑尘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秘方还是我去问出来的呢!只是没想到哈比居然人啃玉米棒,这只狗真是出世来吃的。”
还好,绫甄不像语眉那么喜欢小狗,关剑尘诚心感谢幸运之神的眷顾,苍天为证,他最恨家中到处都是狗毛。
“你不吃肉就算了,至少要把汤和面吃完。”拗不过绫甄,他退而求其次,淀粉也能提供营养。
看来她不吃,他也不会动口,饿坏了他也不好,绫甄勉强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面条咀嚼。
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这妮子终于习惯了他的管东管西,关剑尘十分快慰。
等绫甄把面条吃得一口不剩,他才动手吃自己的份。吞下第一口,关剑尘立刻把筷子一扔,震怒地按下叫人铃。
“关先生,您有什么需要服务……”空中小姐兴高彩烈地跑来,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后,下面的话吓得说不出口。
“这叫牛肉面吗?肉炖得不烂也就罢了,面条这么硬,用锅粉揉的吗?”
关剑尘心疼的看着莫名其妙的绫甄,替她擦去嘴角的汤汁。早知道联航空厨这么不能依赖,他就不逼她吃那碗面了。
“你觉得很难吃吗?”绫甄同情无辜的空中小姐,忍不住替她说话。“我倒觉得口味不差,还满道地的。”
关剑尘冷冷地对空中小姐说:“小姐,把我的意见反映上去,东西这么难吃,联航趁早别飞了。”说完他像赶苍蝇一般挥手命令空中小姐退下。
嚣张跋扈!绫甄看不惯颐指气使的关剑尘耍威风,仗义直言道:“飞机上要准备牛肉面应付你已经很迁就了,你还嫌东嫌西。”
关剑尘不以为然地道:“话不能这样说,头等舱的服务不能让客人满意,机票就贵得没有道理。”
绫甄想想也对,航空公司把人当凯子,贵一倍的机票也敢卖!不过,如果关剑尘不是故意打碴,那他真的认为面很难吃吗?
“面食不是面加水和一和揉成一团就可以了,其中的学问可大了。哪天你跟我回家尝尝福婶的牛肉面,就知道我今天的反应不算过分。”关剑尘笑着捏捏她的鼻子,这女人还真不挑嘴。
绫甄半信半疑地问道:“差那么多吗?”
她去过关家几次,吃过福婶的锅贴,那真是不折不扣的人间美味,她现在回想起来还齿颊留香。
当时福婶还不厌其烦地教她锅贴秘技,似乎不知她和语眉乃是一丘之貉,不会烧饭作菜之外,妇德、妇言、妇功统统零分,此乃天缺。
“不啻十万八千里!”关剑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面食做法,“面食分冷面和热面,冷面是用面粉加冷水揉,热面则以面粉先加入滚烫的热开水,再和入冷水一起调拌,热水与冷水比例为一比四,揉得均匀面食才有嚼劲,然后盖上微湿的毛巾醒个半小时,发完的面团就可以做烙饼、馅饼、锅贴、抓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