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不知整过多少人,对付何琬莹这种文文弱弱的角色又有何难?那叫拿大炮来轰小鸟,大材小用。
计议已定的关语眉对薛绫甄说:“绫甄,我服了你啦!”
她心头警钟大作,语眉想干么?“怎么说?”
关语眉乌溜溜的大眼睛散发出诡谲的光芒,眨着眼,“你说子恩只可能喜欢长得像我的女孩,我本来不信,今天看到何小姐,不得不佩服你料事如神。”
她还不知足,又阴阴地抛下一句,“子恩对我真是情深爱重,连妻子都找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真令我感动。”
关语眉轻笑道:“子恩,虽然我不能嫁你,但每当你看到何小姐,就好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嗯!真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病房内一片寂静。
苍白着一张绝美的容颜,何琬莹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尖叫、不要哭泣、不要失去最后的一丝尊严,真相虽然伤人,总比被蒙在鼓里好。
哀莫大于心死,一扫过去的柔荏纤弱,她显得异常坚毅冷峻,竟没有一滴泪水、没有一声哽咽抽泣。
薛绫甄冷冷的说:“语眉,当医师不适合你,你应该改行。”
她居然没哭!不好玩!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关语眉不以为然的说:“好端端的干么改行?”
薛绫甄大怒,“你最好改行当哑巴!”
关语眉吓白了脸,吾命休矣,绫甄动怒了!
何琬莹用被单蒙住脸,不愿别人看出她的脆弱,“我累了。”
关剑尘向小妹怒目而视,总不忍深责她层出不穷的坏心眼,造成她恃宠而骄,这次竟将炮口对准无辜的琬莹。
薛绫甄叹了口气,语眉这次玩得太过火,剑尘不会轻易饶她。“琬莹,你好好休养,等身子康复后,到我家来坐坐。”
你们不会再见到我,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
回首来时路,风风雨雨,而丈夫薄悻,深情成空,登时千愁万恨,一起推上心头,她下达逐客令,“各位请回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薛绫甄劝道:“一个人不好,让子恩留下来陪你。”
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子恩这次被语眉害惨了,琬莹伤心透顶,恐怕很难劝她回心转意。
何琬莹不让负心汉两度伤害自己,冷漠地说:“我不要人陪。”
林子恩挥挥手,“你们先出去,我留下来。”
关剑尘扯住小妹的头发往外拖,薛绫甄则抱着女儿跟在后头,关语眉痛得眼泪汪汪,却不敢吭一声。
清场后,林子恩诚实地告白说:“我曾经喜欢语眉,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只是朋友。”
何琬莹背转身子,凄惋决绝的咆哮,“你走,我不想见你。”她那不争气的眼泪,哗啦哗啦的淌下面颊。
林子恩急忙解释,“不要无理取闹,谁没有过去?”
何琬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走不走?”
见她强行忍住溢满眼眶的眼泪,他心下更增怜惜,直摇着头,“我不走,你还要做头部断层扫瞄,没人照顾怎么行?”
“你不走,我走。”
她拉开被单,不顾浑身虚软,下床欲向外奔去。
林子恩急忙抱住妻子,“琬莹,我和语眉只是朋友!我没骗你!”
何琬莹崩溃了,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不要听,你走,你马上就走!”
他惟恐情绪大起大落会影响她的复原,忙安抚她,“好好好,我马上走,你别激动,先坐下来再说。”
她歪歪斜斜地倒回床上,像一只破败的人偶,再也坐不直身子,脸上全无半分血色,泪水却源源不绝,奔泻而出。这样子教他如何放心得下?林子恩灵机一动,想起一位妻子信任的人来。“我叫展冷翡过来陪你,好吗?”
何琬莹捂住耳朵拒绝再听他的声音,她要彻彻底底忘了他。
良久、良久,林子恩才轻轻掩上房门,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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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才知道子恩的终身幸福,在你眼里原来还比不上一条狗!”薛绫甄冷声道,“亏他爱了你二十几年,关大小姐可真是有情有义!”
才踏进林家大门,屁股刚沾上沙发,她便率先声讨昔日好友。
“我只是……”
关语眉张口欲辩,盛怒的关剑尘已堵住了她的话头,“你只是吃定了林子恩,他生下来就是要替你照顾狗,没照顾好就该以死谢罪,只赔上一个妻子,算是你念旧情!哈比最重要了!琬莹没有舍命保护哈比,本来就该死,你才说两句话让她伤心,这是多么顾念姐妹情的作法!”
“我没有……”关语眉委屈地小声道。
“你就是这样做,还什么有没有?”想起何琬莹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关剑尘决心要给小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琬莹很喜欢当街被抢劫吗?如果今天被抢的是你,你会知道谁是抢匪吗?你到底有没有长大脑?”
“可是她说……”
关语眉不服气地嚷了半句,又被大哥瞪得低下头去,心中嘀咕着,是何琬莹自己说知道墨镜男子的身份呀!
关剑尘气得全身发抖,白痴也该有个限度吧!
“那是气话!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说气话!哈比长相丑、规矩坏,谁养到谁倒霉,只有你把它当作宝。琬莹替你照顾狗,你没有说过一声谢,她受伤躺在床上,你也没有提过一句慰问,你只会一直追问她也不知道的事,把所有的责任怪在她身上,她活该要受你的气吗?你以为你是谁?”
“剑尘,不要说了!”薛绫甄哄着女儿,头也不抬地说,“再说不去,只怕她连你这个大哥也不认了!她抛夫弃子来台湾,却无论如何都要把狗带在身边,连老公、孩子都可以不要了,子恩算什么?琬莹算什么?你和我又算什么!”
薛绫甄辞锋犀利,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关剑尘说了半天,关语眉只觉得委屈不服气,可是她一开口,关语眉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她把自己最亲近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大哥……”
关剑尘理也不理她,和妻子一起哄女儿睡觉。
“绫甄……”
薛绫甄更没有出声的理由,根本当她不存在。
关永葳天生有异能,大人吵翻了天,她还是照样睡得香香甜甜的,反正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人顶,而她的身高还得侧着量。
关语眉本能地寻求最后的庇护——林子恩。从小到大,不管她闯了什么祸,子恩都会站在她这边,子恩对她最好了,一定不会怪罪她。
“子恩……”
这回连林子恩也不睬她,他深陷在沙发里,脸埋在掌中,好像身边的嘈嚷和他完全不相关,失去了琬莹,他的世界只剩下孤寂寥落和哀伤。
她没见过这样的子恩!
关语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决定跟沙奇在一起的时候,子恩还可以君子地给她祝福,可是现在,他却像失去了全世界,整个人毫无生气。
“子恩……”
她来到他面前又叫了声,赫然发现眼前浓眉紧锁、为情所苦的男子好陌生,那不是她的子恩!
林子恩总算有了反应,一脸伤透心的冷然,“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现在没有心情理会别人,他只想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全心全意回忆他曾拥有的、哀悼他所失去的……
幸福不是永远在,但人总是拥有时不知感激,失去后才懂珍惜,却已太迟……真是天大的讽刺。
林子恩悔不当初,他不该瞒着琬莹……
该怎么说呢?他不是有意欺瞒,只是觉得这事不重要。
他和琬莹的缘分确实来自她和语眉相似的容貌,但不同于旁人的推测,他不曾把琬莹当成语眉的替身。
他吻过语眉,但都是兄长式、亲爱、保持的吻,全然不似他吻琬莹时,那种急欲占有她的热切;他从未想过要语眉在他身下宛转承欢,对琬莹却是难以自制的渴想,只想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宣示主权。
当男人爱上女人的时候,绝对做不来温柔敦厚的谦谦君子。
语眉的单纯和热情是他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特质,加上自幼青梅竹马的情谊,让他误以为这就是爱了!
直到他痴恋上灯火阑珊处的温柔女子,他才知道也许他对语眉的感情并不是如他认定的男女之爱,他从不曾强迫过语眉什么事,却从一开始就强迫琬莹接受他、爱他,不容许她存有任何反抗的想法。
琬莹的柔顺让他乐得浑然忘其所以,于是他忽略了她的感受,忘了她也想了解他,不只是了解他的现在。
语眉让她在最不堪的情境下了解部分的事实,语眉错在口无遮拦,但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
“子恩……”关语眉伸手拉他。
林子恩拨开她的手,霍然起身回房,一道门隔绝了所有的关心。
关语眉哭了出来。
“绫甄,现在怎么办?”
第十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死生相许。
展冷翡捧着圆托盘走向凝坐窗前的何琬莹,她再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下去,令的天使真会向天堂报到。
“这些都是令冒雨去京兆尹买回来的点心,咸甜都有,你好歹偿个味道,别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何琬莹的视线从苍茫的天际调回来,看到她一脸了然的温柔,眼眶中又隐隐浮现些许泪光。
“冷翡姐,电话打通了吗?”
展冷翡放下圆托盘,她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分明是作践自己嘛!
“没有。不管是透过国际电话、行动电话、传真、电子邮件,得到的答案全都一样——查无‘冠羽画眉’这个组织。”
何琬莹急了,迭声嚷着,“怎么可能没有?我在那里待了十几年!局长为什么否认组织的存在?”
展冷翡坐下来,轻柔地安慰她,“或许组织已不再需要你,局长也不希望你回去,干脆来个避不见面。”
何琬莹伤心的摇头,“我没有忘记老本行,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如果组织也拒我于千里之外,那我就无家可归了。”
展冷翡定定地望进她瞳眸深处,“你当真想回去,还是只想逃得远远的,让林子恩永远找不到你?”
一语中的,何琬莹低头不答,只要逃回“冠羽画眉”,子恩就永远都找不到她,她绝不让他有再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展冷翡娓娓劝道:“逃避不是办法,原谅他吧!”
何琬莹哭了起来,“他才不希罕,从头到尾只有我在伤心,他才不在乎,他爱的人一直都是关小姐!”
“琬莹,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两人同时回头,薛绫甄含笑而立,说话的人正是她。
展令讪讪道:“姐姐,关太太说想见琬莹,我自作主张让她进来。”
姐姐一连劝了好几天,成效不彰,换关太太来接棒也许比较有效,他心忖。
展冷翡起身,“你们慢慢聊吧!我们先出去。”
展令边走边回首顾盼,小小举动,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关怀。
薛绫甄未及开口,何琬莹已经先抢口,“他叫你来的?”
她先摇摇头,又点点头,“也对,也不对。”
何琬莹疑惑地皱眉,关太太到底来做什么?打禅机吗?
薛绫甄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细说从头,“你知道吗?语眉的妈妈于敏和你母亲于毓是堂姐妹,换句话说,语眉是你在这世上惟一的血亲。”
她叹口气,心里颇为纤柔婉顺的何琬莹抱屈,有关大小姐这种脱线姐妹,哪还需要敌人?
何琬莹黯然神伤,知道比不知道还糟,涩然说:“幸亏我长得像关小姐,否则他也不会收容我了。”
薛绫甄也坦承不讳,“诚然,子恩当初带你回家,是因为你长得像语眉,但他娶你为妻,是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何琬莹,而不是把你当成语眉的替身。”
见何琬莹默然以对,她又劝道:“这几天你不见他、不接他的电话,他只好透过外人当说客,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他说只要能劝你回去,要什么尽管向他开口。你知道吗?即使是为了语眉,他都不曾向人低头,一次也没有。”
何琬莹眼眶微湿,垂头不语。
打铁趁热,薛绫甄鼓动如簧之舌,“子恩对语眉有情在先,爱上你在后,今朝他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遗忘语眉,将来也能轻而易举地忘记你,你愿意把未来托付给这种用情不专的浪子?”
何琬莹咬着嘴唇,说出心里真正的疙瘩,“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那么爱他,他却……不公平!”
薛绫甄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解她,“夫妻如唇齿相依,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才是正理,何必计较公平不公平?”
何琬莹悲痛地倾诉,“就算不去计较谁爱谁多一点,我也不要活在他们旧情复燃的阴影下,哪一天被休了都不知道。”
薛绫甄笑了起来,压轴好戏终于上场,“啊!我忘了告诉你,语眉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个儿子,她想跟子恩旧情复燃,沙奇第一个不饶她。”
可是关小姐嫁了人就没事了吗?在医院的时候,她亲眼看着关小姐像无尾熊似地攀附在子恩身上,那股噬心的嫉妒她还记忆犹新。
因为子恩惜念旧情,她就得心无芥蒂地接受他们“兄妹式的”拥抱和依偎,不然就要背上量窄善妒的罪名吗?
不可能!这样的情伤一次就太多了!
“关小姐的表现……可不像已为人妻。”
语眉确实是没规矩了些,她根本就粗线条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看在别人眼中,难免引起不当的联想。
薛绫甄不由得失笑出声,终于知道温柔婉约的女子骂人是什么情况了,啧!她该反省自己的毒舌,还是该努力把小白兔教坏?
“有爱,才有怨、有嫉妒,”薛绫甄敛声劝她,“琬莹,你不觉得自己因噎废食吗?就算你能远走高飞,图个眼不见为净,但是你的心还在这里,不是吗?只要你还爱子恩,就会为他牵肠挂肚,你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何琬莹把心一横,赌气道:“我不要爱他了!”
“不要说气话,赌气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几天你对子恩彻底地不闻不问,可是这样让你很快乐吗?你茶饭不思又是为谁呢?”
薛绫甄叹了口气,“琬莹,听我的劝,相爱的人不该彼此折磨,因为他难过,你也不会好受。”
何琬莹低头不语,但脸色已柔和不少。
“哪!琬莹,我教你吧!”
好声好气地苦劝实在不符合她薛绫甄的作风,反正也没用,不如用她自己的角度多方偿试其他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要难过,一个人就够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待在他身边,想办法整得他七荤八素,让他除了我以外,没心、没力去顾别人。旧情人也好,青梅竹马也罢,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