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契怒道:“总而言之,你是个窝囊废!”
威廉的笑容僵在脸上,双手藏在身后,悄然拾起桌上的原子笔。
“嘿!老兄,话别说得太绝,大家日后还要共事哪……”
蓦然间,威廉手一扬,原子笔势如破竹地射出,不偏不倚击中米契的右手腕,雷管顿时掉落满地。
威廉吁了口长气,安心不少,米契是个怪胎,身上随时都背有塑胶炸药,那些雷管在他手上不知道何时会引爆,还是射下来比较保险。
怒不可抑的米契上去扭住他的衣襟,扬声大喝,“兔崽子,你皮在痒吗?”
正当两人准备拼个你死我活时,许久不曾出现在办公室的雷博士不知打从何处冒出来,骂道:“米契、威廉,你们两个在搞什么!”
听到他的咆哮声,荧幕前挪出一颗小脑袋来,水盈盈的眼波楚楚动人,何琬莹柔柔地问候,“义父,您回来了。”瞥看拳头还停在半空中的米契,她问道:“米契,你什么时候来的?”
米契自怨自艾地瞎叹数声,琬儿一坐到电脑前就浑然忘我,他和威廉几里外也听得清清楚楚的争斗声,竟没传进她的耳朵里。
何琬莹转头冲着威廉笑道:“不用等‘何年何月’,我找到密码了。”
威廉欢呼一声,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她的电脑前,看她键入一串数字,荧幕上赫然出现整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毒枭在全世界各地洗钱的记录。
一堆人围着她同声赞美道:“琬儿好强哦!”
雷博士微喟一声,沉默地取出磁片,低声说:“米契、琬儿,你们跟我进来。”
无比钦羡地看着米契环住何琬莹的柳腰,两人跟着雷博士进入内室协商,威廉酸溜溜地猜测,“雷博士要给一老一小俩口办喜事喽!”
“办喜事总比办丧事好啊!每次出任务,回来的人愈来愈少。”
威廉笑容隐敛,“冠羽画眉”人员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换句话说,年初招募十个新人,到年尾就有八个尘归尘、土归土、上帝的归上帝,想来真令人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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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博士眉头打了个死结,默默从最底层抽屉取出一张小小的照片轻叹,“琬儿,这是你的父母。”
照片中,男子英华内敛,端凝稳重,卓尔不群的气势浑然天成,他身旁的女子一张瓜子脸儿,秀丽出众,神色间幸福洋溢。
睹物思人,想起缘悭一面的双亲,她不由得眼前模糊,泪水潸潸而下,扑簌簌地滴在衣襟上。
米契轻轻搂住未婚妻削瘦的肩膀,低声劝慰。
雷博士缓缓地叙述,“琬儿,你父母都是华裔的科学家,当年,他们夫妻都是组织的中流砥柱,重要性不言可喻。”
“你母亲于毓是个慧眼识英雄的奇女子,她和你父亲彼此相爱,结为连理,虽然少了亲友的祝福,却相知相惜、鹣鲽情深。”
雷博士叹口气,“你父亲何敬轩秉性恬淡,他不喜欢勾心斗角的职场生涯,空有一身好本事,却不愿意到矽谷的科技公司大展所长,遇到小毓时,敬轩还只是个小程式设计师,后来才被我延揽入组织效命。于家财富薰天,不准小毓嫁给默默无名的穷小子,小毓不顾家人的反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溜出来和敬轩私订终身。”
想起作风前卫的于毓,雷博士莞尔而笑,悲伤的心情瞬间冲淡不少。
“若不是琬儿的五官生得和小毓如出一辙,我真的怀疑她们是直系一等亲。”
不像飞扬跳脱的于毓,琬儿出生后就很少哭闹,于是她得了个结论——女儿比较像文静的堂妹于敏。
从柜子里掏出一只纯金打制的长命锁,雷博士把照片塞进金锁夹层,再把金锁链戴在义女白皙的颈子上,“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于家的女孩一出生,长辈们就会打长命锁给她们保平安,小毓和她堂妹于敏各有一个。”
何琬莹看着长命锁上的刻字,哀伤地叹道:“上面有我的名字呢!”
雷博士解释道:“小毓说她和堂妹很小就约好了,将来要把长命锁送给各自的女儿,锁面刻上名字,才不会搞混。”
米契问道:“琬儿的外祖于家很有钱吗?”
雷博士点点头,“于家旗下的产业不计其数,医院、餐厅、券商……等等,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于家只生了小毓和于敏两个女孩,小毓为了嫁给敬轩,出走前签了抛弃继承的同意书。”
雷博士直视着义女,轻声道:“琬儿,你母亲视钱如粪土,如果你想回去于家继承孙女的权利……”
何琬莹昂然截口道:“我不希罕,他们看不起爸爸,我才不希罕他们的臭钱!”
雷博士赞许地颔首,这孩子外和内刚,平常没什么脾气,一旦执拗起来,可没那么好说话。于家曾对敬轩不礼貌,也难怪她反应激烈。
沉默半晌,他艰难地开口,“东南亚的毒品走私日益猖獗,我们不能再坐视了。”
她不解地问:“这事不是由FBI负责的吗?他们也查扣到磁片了。”
雷博士苦笑叹道:“从磁片中只能挖出冰山一角,国会要的是将毒枭一网打尽。”
米契嗤笑一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扫毒哪像他们说得那么简单?”
雷博士又叹息道:“如果中情局不能交出令人满意的成绩来,国会扬言要杯葛中情局的预算,局长只好命令未曾失手的‘冠羽画眉’支援这次任务。”
米契不由得大皱其眉,询问道:“我也要去吗?”
雷博士点头,“不只是你,这次琬儿也要出任务。”
米契惊恐地说:“博士,琬儿没有受过训练,不能叫她真枪实弹地和敌人作战!”
何琬莹也惊呆了,她一向只负责后勤支援,从来没上过最前线……
雷博士分析道:“毒窟的戒备十分森严,无论再微小的关卡都要通行密码才能进出。特务人员哪来的时间从东南亚连线到美国?所以要琬儿随行,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拆出密码。”
米契揪着自己的头发,暴躁地踱来踱去,“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何琬莹安抚未婚夫,“米契,我不怕,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去。”
雷博士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谁也不能不去,趁这几天的时间,你负责教琬儿基本的求生技能和枪械的使用方法。”
米契还想再说,何琬莹摇头示意未婚夫别再多费唇舌,义父绝不会轻易让她涉险,既然他开口要她随行,表示此事已没有转圜余地。
不似米契的觳觫惴栗,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颈子上的长命锁,想到父母在天上看着她,她心中再无一丝畏惧!
只是,她不知道雷博士并没有合盘托出实情。
这次出击,即使强如“冠羽画眉”,能够活着回来的成员,只怕也十中无一,中情局长要雷博士有全灭的心理准备。
所以,他才会把长命锁提前交给义女,就怕日后没有机会了……
第二章
关氏企业的总部设于美国东岸纽约,分部遍及全美各地,主要业务为生产并贩售自有品牌的电脑,由于总裁关剑尘经营得法,出品的电脑在美国市场的占有比便已和康柏、戴尔等知名电脑零售商不相上下。
近几年来,关剑尘将触角伸往亚太地区,台湾是电脑零件组的集散地,在此组装电脑质量俱佳,所以他就把登陆据点设在有“婆娑之洋、美丽之岛”盛名的福尔摩沙,已经着手筹措建厂事宜。
关剑尘的妻子薛绫甄的娘家在南台湾,薛奶奶离不开土地,不愿随儿孙迁居美国,宁可在故乡,终了余生。
薛绫甄牵挂奶奶,在美国住不安稳,于是关剑尘就在薛家附近购置一处华宅,小夫妻将奶奶接来同住,安养晚年。透天华宅占地百坪,衔山环水,气派雄伟,花园里栽植许多五颜六色的鲜妍花卉,光是玫瑰就不下百种之多。
薛绫甄不喜爱玫瑰,嫌它有刺扎手,关剑尘之所以砸下重金栽植满园玫瑰,只因为他的宝贝妹子关语眉对它情有独钟。
在林子恩的戮力帮助下,关语眉携狗潜逃到大哥家中,日子过得优游惬意,比在自己的狗窝还如鱼得水。
在这里,男主人关剑尘对她有求必应,女主人薛绫甄是她的手帕交,无话不谈,她乐不思“美”,完全没打算回家看老公、儿子。
啪啦啪啦,水花四溅,狗毛飞扬,哈比洗了个香喷喷的玫瑰精油澡,抖动着全身湿淋淋的狗毛,满室奔跑,纤尘不染的地板上立刻多出一堆梅花印。
“哈比,别跑呀!”
狗奴才兼狗主人关语眉抓着浴巾追赶爱狗,只见哈比沿着偌大的房间快乐地飞驰,它主子在后面追得气喘如牛,脚步愈追愈慢。
她追了半天,却连爱狗的尾巴也碰不着,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发出最后通牒,“哈比,你再跑就不准吃饭!”
大哥说过,哈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饿肚子!
哈比倏地停步,硬生生煞住肥短的四肢,眼神中流露出的疑惑仿佛在问着——嘿!你不会这么狠吧!
关语眉抱起爱狗,用范伦铁诺的名牌浴巾帮它擦去水滴,再用吹风机慢慢吹干它全身黄白相杂的狗毛,怕它着凉。
哈比翻出圆滚滚的粉红色肚子,四肢敞开地瘫在它主子的大腿上,慢慢地眯上眼睛,鼾声微闻。
她絮絮叨念着,“哈比,这里是大哥家,你不可以乱来。”
哈比甩甩耳朵,真唆!
要知道人忧天,杞狗是不会忧天的。
它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很宠主子,而主子又很宠它,由此可证,全天下的人大概都不会跟它哈比计较,那还担心啥?
她拿起梳子刷着狗毛,又谆谆教诲道:“薛奶奶辛辛苦苦把地板擦干净了,任何人都不可以弄脏,别说是你,连我弄脏的话,大哥都会翻脸。”
想了想,她吸吸鼻子,悲情地加了句:“绫甄大概也会翻脸,自从她嫁给大哥后,就变得很……很恐怖哦!”
“语眉,我真的很恐怖吗?”
身怀六甲的薛绫甄挺着大肚子靠在丈夫肩上,看到变成水乡泽国的房间,她烦恼地皱起眉头,奶奶明天又有得忙了。
关语眉恨不得剪了自己的舌头,硬着头皮打招呼,“绫甄,你回来啦!”
薛绫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关语眉鉴貌辨色,快手快脚地抓起抹布吸干地板汪洋成片的水渍,“砰”的一声,吨位不轻的哈比摔在地板上,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薛绫甄拎住正在弯腰擦地的她,疲累地说:“地板让你哥哥来擦就好,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关剑尘一听,怪叫道:“为什么要我擦地?”
薛绫甄不悦地瞪了丈夫一眼,“你不擦,那我来擦好了。”
他急忙扶住妻子肿大的腰身,莫可奈何地道:“绫甄,我开开玩笑罢了,你千万别动,我马上就擦地。”
哦喔!大哥惧内呢!
关语眉把抹布递给关剑尘,嘻皮笑脸地说:“大哥,你顺手把哈比积在门缝里的狗毛也清一清吧!”
他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恐吓道:“语眉,你给我记着!”
关语眉伸伸舌头,扮了个鬼脸,丝毫不惧他的恫吓。
薛绫甄拉着小姑坐在床边,“语眉,你来台湾有没有让沙奇知道?”
关语眉半作痴呆半作聋,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地佯装无辜,东拉西扯地含混回答,“沙奇哪可能让我单独出来玩?他最惹人厌了。”
薛绫甄秀眉一蹙,脸色沉了下来。
关语眉见状,不敢再聒噪,连连使眼色向大哥求救。
关剑尘扔掉抹布,坐在妻子身边,笑着替小妹开脱道:“绫甄,语眉也是担心你,才会来台湾看你,你就别生她的气了。”
薛绫甄生气地斥责,“都是你把语眉宠得不像话!她是小杰的妈妈,哪有做母亲的人抛下刚满周岁的儿子,跑到地球另一端探亲?”
关剑无奈地双手一摊,摇了摇头,绫甄发起脾气来,连他也不敢撄其锋芒,语眉只好自求多福了。
关语眉煽动又长又卷的睫毛,哀哀切切地诉说:“绫甄,我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的辛苦,人家担心你,才会想来看你。小杰有他老子在照顾,喂食、洗澡、换尿布都是沙奇在弄,我留在美国也没用呀……”
说着说着,她果真挤出两滴眼泪,抽抽噎噎地哭了。
薛绫甄脸色柔和了下来,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击,“傻瓜,有你大哥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绫甄原谅她了!关语眉破涕为笑,精神抖数道:“好歹我也是个外料医师,陪在你身旁可以提供专家的建议,确保你无痛分娩。”
薛绫甄抿嘴嫣然,她通常无法气关语眉这个活宝太久,隔了半晌,她正色说:“你想留在这里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关语眉毫不迟疑地回答:“别说两件,百件、千件也答应你。”
薛绫甄庄容道:“第一,剑尘已经帮你装了网路摄影机,你要学会使用它,每天上网让小杰看看妈妈。”
关语眉嫌恶地看着电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学就是了。”
电脑是关语眉的天敌,她不会打字,也不会上网收发信件,布雷买给她的笔记型电脑,她一次也没用过,纯装饰用的。
关剑尘幸灾乐祸地耻笑小妹,“语眉,布雷叔叔是技惊四座的软体工程师,你从小吃他的口水长大,怎么反而成了电脑白痴。”
大哥今晚吃了豹子胆、老虎心,居然敢调侃她!
关语眉眼珠子一转,鬼点子闪过脸际,只见她伸出食指猛戳他前额,“大哥,这样子痛不痛?”
关剑尘不意有此,自然错愕不已,捂着头嚷道:“当然痛呀!”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同样色,谁不知道大哥整天只想和绫甄在床第上缠绵,她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关语眉贼头贼脑地笑说:“怀孕期间最好不要行房,大哥若按捺不住,侵犯绫甄,将来孩子出世也会喊疼哦!”
这这这……这算哪门子逻辑?关剑尘几乎跌下床来,“够了、够了,你专爱不凭证据的瞎说!”
薛绫甄啐了一口,语眉这小不正经的,居然开黄腔。“算了,剑尘,这段期间你还是克制些好,从今晚起,我们分房睡。”
关剑尘拼死抗议道:“我才不要,分明是语眉胡乱造谣!”
薛绫甄俏脸一板,冷冷地开口,“由不得你,否则我就不让孩子姓关!”
她言下之意,竟是不让他荣膺孩子的父亲一职。
关剑尘脸色大变,噤声不语。
她柔声哄着丈夫,“结婚后我和语眉独处的机会愈来愈少,她好不容易来到台湾,你就让我们同榻共眠,叙叙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