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庄园里,林木扶疏,绿叶摇曳,光线从叶缝间洒落一地,在地上形成光影交错,仿佛在倾诉着故事。
如此午后阳光,该是让人身心舒畅的,但极大的光亮背面必潜藏着最深的黑暗……尤其对这表面光鲜亮丽的相府来说,更是如此。
“唉!真是无聊!跟师父来到这庄院也个把月了,师父说要抓鬼,抓到现在连个影子也没看到,真是的!还不许我到处乱走。”一个十岁大的孩童现正挂在梧桐木上,状极聊。
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低头快步穿过回廊。
“喂!”树上小孩见到有玩伴,极其兴奋,忍不住出声喊道。
但回廊中的男孩仿若未闻,继续前进。
树上男孩不愿错失机会,一跃至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我叫木道生,木头的木,道路的道,生孩子的生。师父都叫我木头儿,你也可以这样叫。”木头儿急急切切地自我介绍了起来,不等对方搭腔,继续叨叨絮絮又装可怜地念了起来。“跟你说我很可怜啊!生活中都是些鬼呀、符呀,一天到晚跟个装神弄鬼的老人家在一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唉!说起我那疯颠的师父可拥有一身捉鬼的好本事,一心想要为这世间降妖除魔,但……偷偷跟你说……”
木头儿悄悄靠近男孩的脸庞。
“我……可从来不曾见鬼……”木头儿的神情仿佛这是他最珍贵的秘密。
男孩望着他认真的眼神,微蹙起眉,忍不住觉得这小子头脑有问题,这算哪门子秘密呀!
“你可别对人说哦!会砸了我的招牌,我以后可要靠这行吃饭的。连鬼都不曾见过,怎么捉鬼呀?会给人家笑死的!不过,我那师父也不曾真正捉到鬼过,坏人倒是抓了不少!但是他老是想将天师道发扬光大,所以我也只能跟着他到处找鬼捉喽!”
木头儿难得见到年龄相仿、可以说说话的人,一古脑儿地便将自己的生平心事和盘托出,掏心掏肺的。
不知怎么地,木头儿就是对这个略显苍白的清秀男孩很有好感。
也许是渴望有个同伴吧!也许是因为男孩细细长长的睫毛,密密地布满眼睑,让他瞧了好生羡慕吧!也许是他不忍见男孩的忧伤神情,总想逗他开心!
看来效果并不好……男孩依旧是一脸漠然。
但木头儿名副其实就是天生的木头,一点儿也不懂人情事故,更加不会看人脸色,十足的乐天。所以他将男孩的没反应当成了怕生,继续展露他的善意。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木头儿问。
“十一。”男孩终于开口了。
“好怪哦!你的名字怎么是个数字啊?”木头儿觉得很奇怪。
男孩并未解释。
“呃……十一,跟你做个朋友好吗?”木头儿那朴实可爱的小脸上明显挂着期盼。
男孩对木头儿的不怕死倒是有点吃惊。大家都离自己远远的,除了他的身份特殊外,他的冰冷也曾经让很多想要接近他的人打退堂鼓。
男孩定定地直视着木头儿说:
“不好!”
“为什么?”木头儿有些着急。
“我不需要!”男孩一脸冷漠。
“不会的!人都需要朋友!”木头儿迹近讨好地看着男孩,顺便细细端详他的面容。
男孩小巧的脸庞上嵌着过大的眼眸,深邃而美丽,但是里面却没有一点温度。
他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男孩有些火大,他一直讨厌自己的脸。
但是对着这样毫无防备、热切的脸,男孩有些心软,似乎也无法真的生气了。
男孩回视木头儿,即使漠然,也不能不注意到他有张阳光般的脸。木头儿真的什么都大,浓眉大眼,鼻挺,嘴大,尤其喜欢大咧咧地笑,是一种令人打从心里感到舒服的笑容。
想到此,男孩也不禁微笑了起来,因为笑是会感染的。
“奇怪,你长得这样好看,朋友一定很多才是呀!”木头儿见男孩笑了,继续不怕死地开口了。
听到“好看”两个字,男孩身体一颤,非但没半点高兴的神色,更恼怒了起来。
“滚开,”他推开了木头儿,几乎是用冲的,消失在回廊的另一头。
“奇怪,方才还笑了,现在又叫我滚,我这么讨人厌吗!”留下木头儿呐呐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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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更深,偌大的庄园里,竟连一丝虫鸣的声音也无,寂静的教人发毛,
“你要去哪?”一名老者出声喝问。“不是跟你说过这里是相府,可由不得你到处乱走吗?更何况这里一到晚上,鬼影幢幢,阴气很重,在我还没想出办法之前,你还是乖乖待在房里,不要随便出去!”
“知道啦,师父。我不过是出去上个茅房而已呀!”木头儿一脸委屈样。
“去!去!快去快回呀!”老者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好!”木头儿赶紧跑了出去。
出了房门,木头儿远远地看见早上遇见的男孩,跟着一个男人进了房里。
“算了,先解决了再说吧。”他抓紧裤带,忙跑向茅房。
一阵唏哩呼噜,木头儿洗完手出来伸伸懒腰。
“啊……舒服多了!”
想起刚才看到的,木头儿忍不住好奇,又想去问问那男孩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所以他凭着记忆去找男孩。
找到那间房,木头儿用口水糊破了一个小洞,凑上去瞧。
整个房间弥漫着慑人而诡异的气氛……
那个男人浑身精光、满身是汗地趴在男孩的身上。
男孩亦是同样的赤裸。
只见他咬着牙,似乎用尽全部的精神在忍耐着。
而那个男人抓着男孩的肩头奋力地在他背后努力着,恣意地发泄个人的兽欲。
男孩身上满是抓痕、齿痕,浑身是伤……
木头儿向后退了三步,隐忍喉头一股想吐的冲动。他再憨厚、再无知也明白这件事不对劲。
凭着一股气,推开房门,大喝:
“你在干什么?”
“哪里来的小鬼?”床上男人一震而起,却见进来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小孩,顿时面露狰狞状。“来的正好,你也想加入是吗?”
“才……才不是咧!我来救他!”木头儿面红耳赤地说道,跑向蜷缩在床角的男孩。
“他可不需要你救,是不是呀?”男人看着男孩淫邪地笑着。
木头儿用力扯下床边的帘幕,包住赤裸的男孩。
“是!我不需要你救!”男孩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心想,他要自己杀了这个人。
“那还等什么,就一起来吧!”男人扑向木头儿。
男孩见状,猛地将木头儿推开,任凭自己被男人抱住。
木头儿心一惊,抽出靴中随身匕首,奋力地朝向男人背后刺去!剑身整个没入,汩汩的鲜血流出,染红了床被,男人回首一推,使他撞向床柱,血从木头儿的左眉流了下来。
但木头儿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拼命刺,每一刺都用尽了力气,不停嚷着:“我会保护你!会保护你,”
男人像死猪一般的哀号、挣扎,鲜血从背后、颈部、胸前喷出,织出血水帘幕。
终于,男人瞪着不信的眼神,躺了下去。
木头儿迹近疯狂,依旧挥舞着匕首,直至男孩抱住他,喊:
“够了!够了!他已经死了!”
木头儿看向躺在血泊的男人,丢下匕首,顿时心神涣散,喃喃道:
“我杀了人吗?我杀了人吗?……是我……杀了人……”
“不!是我杀的!我已经杀他几千、几万次!”男孩手中拿着一首,浑身浴血,披头散发,眼中喷出恨火,宛如地狱来的罗刹。
木头儿生平何曾遭遇过这等事,看着自己满身的血、倒卧一旁的男人,再望向如罗刹般的男孩,心中翻腾,登时便晕了过去,他鼻梁撞到床沿,血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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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相爷被发现陈尸在男孩的房里。由于相爷向来有恋童的癖好,但仅为家人所知,禁止外传。如今竟被恋童所杀,这等不光采的事,如何能说,又如何能追究,所以仅对外公布相爷是得了急症而死。
但从此相府也不闹鬼了。
郊外小径上
哒哒的马蹄声,震醒了昏迷的木头儿。
“师父,我们在哪儿呀?”他看着老者的背影。
“我们要回家了。”老者慈爱地说着,心中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询问昨天是怎么一回事?昨夜他出去寻木头儿时,只见一个房门大开,里面一个小孩揽着木头儿,轻轻地拍着木头儿的背,喃喃的说:“……是我杀的……是我……杀了他的……”
另一个赤裸的男人死在一旁,鲜血四溅,漫流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老道士一怔。
老道士历练丰富,心念一转,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看来传言是真的……只是不知木头儿有没有被……
哎,先别想了!他企图先带两个孩子尽速离开现场。
老道士手一伸向木头儿,岂知却遭男孩如饿狼般咬住,眼神充满怨恨地瞪着他,仿佛在保护自己极珍贵的东西。
一运真气,老道士震开了男孩,他将两个孩子,以捉小鸡的姿势,一边一个提了起来,快速出了房门,越过中庭,迈向围墙边,施展轻功翻过去。但由于男孩不断挣扎,围在身上的布帘撕裂,男孩就这样摔了回去。
老道士眼见府内已有人提着灯笼出来查看究竟了。
“唉!自求多福啦!”叹口气,老道士不得已也只能带着木头儿先走了,毕竟人命关天,又是在相府中闹事,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哎呀!好痛!”木头儿一声惊呼抓回了老道士的思绪。
老道士回头看向木头儿,只见木头儿伸起左手摸向自己眉头。
竟有个伤口!木头儿自己吓了一跳。
“奇怪,我什么时候撞到的?”木头儿疑惑地咕哝。“啊,一定是我睡相不好又从床上摔了下来,才会撞到的。哈!哈!”他自我解释完毕,又朗笑了起来,一如往常。
老道士看看木头儿,看起来木头儿似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是受了惊吧。忘了也好!老道士暗叹一声,决心埋藏这段事情,永远不再提起。
“终于要回家啦,真好!”木头儿开心地想着老家长白山上种种的好,依旧是一脸的纯真。
天,还是那样地蓝……
……依旧云淡风轻……
第一章
喧沸的街道、嘈杂的人声,京城里一向如此,众多新鲜事在上演、在落幕……但今天的喧闹声似乎又更大了些。
京城里最大的戏院,请来了最近刚窜起的翎羽舞团,在此公演一个月。所有的王公贵人、名媛佳人,莫不争睹这新兴的舞团。
尤其这可是公演的最后一天,口碑早已传开了,今天的舞码有“绿腰”、“春莺啭”、“垂手罗”等软舞,还有一种融合“剑器”及“胡旋”两种健舞的创新舞码。看过的想最后再看一次;没看过的,更是不愿错过这最后一次机会。
若要显人潮,瞧摊贩的聚集便知,这不瞧还好,一瞧呀,啧啧,这戏院门前的街道,活像神佛要出巡般热闹,除了小贩预先占好了位置外,一条八匹马的大路,满满的尽是人头。
有票的,神气地进入观赏;没票的也只能在外迎接,望能瞥见心目中的天人一眼。
若说是为了一个新舞团,未免有些夸张。想想这舞团除了精湛的舞技、绚丽的服装外,其它的似乎跟一般舞团没太大的不同。说穿了,这些人是为一个人疯狂,他是翎羽舞团的第一把交椅,也是一个绝世艳丽却充满神秘感的人。
一个女人想要、男人更想要的人……
而这个人现正躺在戏院后台的一个小房间中。
一个脸庞清丽的年轻男子双手交叉枕着头仰躺着,一头乌亮长发瀑泄于枕,双目看着屋顶但更似瞧向远方,眼神透露着哀伤。
“幻扬!”
一声呼唤使他侧着脸,看向那被人掀起的布帘。
“该准备喽!”进来的是一名丰姿绰约的少妇,也是创办这个舞团的人,人称翎羽夫人的古翎羽。
“是的,夫人。”
幻扬起了身,妇人动手替他换装并上妆。
不一会儿工夫,一名艳光四射的美人由少妇的巧手装点下出现了,而这个人才是一手振兴翎羽舞团的人,人称翎羽舞神——幻扬。
幕帘已掀,他身着轻如罗纱的红色纡麻舞衣,走出舞台的一瞬间,台下爆出热烈的掌声。
幻扬却似听若末闻,肢体已随那异国音乐缓慢的舞动起来。罗裳徐转红袖扬,随着节奏渐渐加快,身体的力道亦渐渐增强,肢体剧烈的摆动,充分地展现了力与美。
正是那曲融合“剑器舞”及“胡旋舞”的创新舞码。
他双袖齐举,舞姿敏捷洒脱而富变化,旋转的是那样迅疾又轻灵,如诗所歌:“回雪飘飘转蓬舞,奔车轮缓旋风迟”;又如“骊珠迸洱逐飞星,红晕轻巾掣流电”。创造出某种珠翠堪与众星争辉,舞巾犹如虹电曳彩的意境。
在舞台上的幻扬像团火,炽热而夺人心神,强大的压力令台下的观众莫不屏息。
一曲舞罢,幻扬蜷在台上,但台下人仍似着了魔,一片静默,竟无人鼓掌。
“好啊!”台下第一排的白衣青年率先站了起来,大声拍手叫好。
大家被这声喝采唤回心神,随即掌声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震响了这个戏院的屋顶,欲罢不能。
幻扬站起,望向白衣青年,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微蹙着眉回想在哪儿见过这个白衣青年。
幻扬仔细端详青年的脸,浓眉、大眼、笑的有些傻,最后看到青年左眉上的疤,突然心神一震。
时间顿时拉回到过往,,是那个认真而傻气的神情……
是他吗?真的是他!木道生……幻扬难掩心中的激动,与一丝丝的难堪。
我记住了你,你却已不识得我了……
幻扬转身进入布幕后,双手紧抱身躯蹲了下来。曾想过千万遍会如何与他见面,但是现在……太突然了……
幻扬推说脚伤了,便不上场,由其他团员顶着。
但任谁也瞧得出来,他黑如深潭的双眸中强抑着痛。但只有他自己明白是心中的伤口再度被撕裂,一段黑暗的回忆再度向他席卷而来……
又是那样的表情!古翎羽暗暗地想着。多年前她捡到幻扬,进而训练他开始跳舞,他们表面上虽亲如姐弟,但幻扬拥有太多的秘密,她对他一无所知。再加上幻扬虽待人温柔,但实则十分孤僻,她常常摸不清他的心思,总觉得他不属于这个团,仿佛他随时会走。
有时当幻扬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时,那个哀伤的侧脸,总令人觉得心碎;但他向来习惯自己舔伤口,她纵然不忍,也不便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