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有财富和权势是他的一切,他不能要她的心,要了,便会让自己深陷于土中,再也飞不上青云,所以他得忍心绝情。
心,已有了决定。
北窗下,寒鸦吵醒了屋内熟睡的人,舒绿恋抿起嘴,将脸偎近暖馥的被里,几欲不愿离开梦中。
梦中,他温柔地注视她。如果,得在梦中才能见到他带笑的脸庞,那她宁愿一辈子都不醒来。
沈沦在梦里的她,清清浅浅地忆起了今夜,他若有似无地抚过她的颊……她的粉面兀地酡红,与覆在她身上的红花锦被相互映艳。
“舒姑娘,你在吗?”茹儿敲着她的房门。
“茹儿,有事吗?”舒绿恋放下手中的针线,帮茹儿开了门。
“将军请你过去一趟。”茹儿刚服侍完将军用过早膳,他便要自己叫舒姑娘去他书房。
舒绿恋颔首,粉面酡红地忆起昨日的事。今日他会如何对待自己?是以往的冷漠,抑或禾曾见过的温柔,舒绿恋揪着一颗心,胡乱猜想可能的一切。
她们走上湖边的石径,看着湖水潋艳,闪着金色的波纹。
“东旭爷日安。”
守在书房外的东旭笑着点头。“舒姑娘请先进去,将军正等着。”
舒绿恋推开门,颊上的笑靥还禾绽开,一抬头却先迎向应君崴带笑的脸庞。她还沈沦在梦中吗?竟看见他带笑的脸……“坐。”应君崴漂亮的黑眼闪着诡谲难办的光芒。
舒绿恋依言落坐在椅上,低垂着眉睫不敢看他笑肆的脸庞。
“绿恋,怎不敢看我?”应君崴牵起唇角,高大的身躯移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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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抬起了目光,凝向他的脸,羞怯的柳眉缓缓拧起。他是笑了,可那抹笑却未到达眼底,舒绿恋望着他唇角冰冷的笑意,忽地怀念起他不笑的模样。
“你不是要我扯断身上的阗吗?我深思一夜后,觉得甚有道理,决定听从你的话,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绿恋。”
他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柔荑,却被舒绿恋闪过。
“怎么了?”应君崴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神情错愕地问道。
“你是真心的吗?”舒绿恋将手背在身后,定定地瞧着他。
应君崴有一刹那想避开她那清澈的眼,但只那一瞬,他便把心虚化为邪肆,恶意地俯近她。
“当然。”男性的气息亲密地拂在她的耳际。
舒绿恋踉跄地退了一步,幸亏应君崴长手一拉,她才没跌坐在地。
素白的指尖被他的掌紧紧包围,舒绿恋红着脸,想打开他的擒握,却反被他握得更紧。
“放……放开我。”未有过亲密接触让她的声音抖颤地飘浮。
应君崴的另一只手拨开她垂落在肩上的发丝,迳自说道:“出官入仕,腾任青云,我已拥有男人一辈子的希望,你猜我还欠缺何物?”他望着舒绿恋,仿佛她真能给他一个答案般。
“我不知道。”舒绿恋摇着头,还禾从他遽然的转变中醒来。
“你真不知道?”他戏谑地勾起唇。
她再次摇头,虽然他刻意收起冷漠,可舒绿恋仍能察觉那隐在笑容底下的眼正锐利地盯视着她。
“是妻妾,我也该成家了。”他放开她,隔着咫尺的距离打量她。
舒绿恋的身子摇晃了下,傻住了。
“你说是不是啊?”应君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为何……为何会这般突然?”听到他的话,她应该欣慰才是,这表示他愿意撤下心防,接受别人,可不知为何,舒绿恋非但不觉得欢悦反有一丝心慌。
“你不开心?”他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不解地问道。
“不,我很开心,真的。”她强调地说道,他敞开心防,最开心莫过于她,可是……“那我就放心了。”他勾起了嘴角,笑意似是真挚。
“君崴哥,你……有中意的姑娘吗?”望着他朗眉舒目的侧脸,舒绿恋怯怯地开口,粉颊不自觉地嫣红。
“中意的姑娘没有,不过倒有几位大人向我提过亲事。”应君崴说道。“怎么,你也替你君崴哥着急了吗?”他望着它的眼,眼中噙满了笑意。
“我……”她的螓首垂得更低了,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君崴哥知道你很关心我,我会找个好“娘子”帮我一块疼你。”应君崴宠溺地拍抚她的乌丝。
失落由喉间滚到心口,舒绿恋脑中闪现的全是他娶妻纳妾的画面。她着心口
,强迫自己露出笑靥。
舒绿恋啊舒绿恋,你不是要默默地守在他身后吗?如今听闻他要娶妻,怎就消弭了所有的勇气?原来,你也是贪心的,贪心地想成为他的妻子……“绿恋,你笑得好苍白,怎么了?”应君崴的长指又再次地拂上她的脸颊。
他冰凉的指尖带着微微的电,在触及她温热的粉颊时,惊雷电闪,直击入她的心。
“没事。”她无力地摇动螓首,沈沦在对他的爱恋中,无法自拨。
“那就好。”他收回手,静静看她在两难的情绪中挣扎、浮沈。
近午了,吹过长廊的风在暖阳的照拂下,已不似早上的寒意。
“绿恋,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嫂子”?”他眯着眼,突然问道。
舒绿恋惊愕地抬起头,脸色苍白,须臾,垂下头强忍着泪意,缓缓开口。“君崴哥,你别顾虑我,你喜欢的姑娘我都……喜欢。”
应君崴强迫自己不得在这一刻心软。“我要出门视察行宫的建造了,东旭应已备妥了马,你回房去休息吧!保重。”他随即旋过身,高大的身躯消失在热烈的阳光里。
低垂的螓首布满了泪痕,泪流过他适才轻抚过的颊边,打湿那片悸热,再缓缓滴落到地上。
泪渍迅速被土吸收,隐没在地里,她的下场也是如此吗?无端地消失在空气中,她不愿想也不愿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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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月光的湖面,舒绿恋坐在北窗下,放下手中针线,眼望向一片漆黑。
自那天在长廊一别,至今仍禾见君崴哥回府。她夜夜坐在窗下,痴痴地望着对岸,却总盼不到明亮的烛火取代那一室的晦暗。
他在途中可有遇到倾心的姑娘,牢牢地牵引住他的目光,让他的双眸释放出不曾示人的温柔?
她等了妤久,人到已成了一块石,守在他的心墙边,任等待的青苔抓满她的身躯,却不以为苦。可如今藤蔓断了,石墙塌了,走进他心里的却不是自己……她苦涩,她嫉妒,嘴里说着不在意,这是骗他还是在骗自己?日日相见仍是不够的,她还贪心地要他的心,所以才会在听到他要娶妻纳妾时,一颗心刺痛不堪。
我不是故意要变成贪心的人!舒绿恋猛摇头,抖落的泪珠映着月光飞洒而出。
我每日见到你,便觉更爱你一分……她扑簌簌的泪直泻而下,舒绿恋抹去了脸庞上的湿濡,在心中不断辩解。
真的,我原本打算默默守在你身旁,只要见着你就满足,可不知为何,我贪心了,自私地希望你能爱上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风吹了进来,把时间拉回,停驻在多年前的小女孩身上。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早已爱上了在桃花树下初遇的男子,一颗懦弱的心因爱他而勇敢,因爱他而死守在他冰凉的墙外。
或许,这才是最终的答案吧!
第五章
金銮殿上,皇帝脚下,文武百官分作两排,敛眉肃目,恭敬而立。
听完了百官的奏言后,皇帝捻着胡须,将话转到他最关心的事项上。“应卿,想必你已找妥建造行宫的地方了吧!”
应君崴出列,不卑不亢地同道:“回皇上,臣确实已寻至,并派风水师及地理师量测过,待禀报皇上后,即可择吉时动土。”
“应卿,你确实没让朕失望。”龙椅上的圣上迅速和底下的八王爷交换一道目光。
八王爷默默地点头,由列中走出。
“圣上,国之内乱及外敌已扑灭,不再需要庞大的军队,而应将军现正忙于兴建行宫,是否可将应将军底下军队收编一半,分担应将军的辛苦。”八王爷体恤万分地说道。其实这是他和皇上搅尽脑汁想出的主意,为的就是削弱应君崴的军权。
“嗯,八弟言之有理,朕倒没有想到这一点,该为应将军分担一些辛苦才是。”
等八王爷话一说完,皇帝连忙说道,配合得天衣无缝。
“应卿,你认为呢?”皇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应君崴难测的脸庞,他这举动无异是扑杀功臣,可为了他的千秋大业、后代儿孙,他不得不如此;要怪,只能怪应君崴精芒尽出,功高震主,恕不得他。
“臣,谨遵旨意。”凌厉的怒气锁在应召崴高耸的眉间,他杀敌平乱的苦劳竟抵不过皇上的猜忌,削弱兵权是第一步,下一步呢?是不是抄家灭族,夺下他的权势和财富。
巽祯俊美的脸庞上闪过一道笑谑,他看着皇上与八王爷相视一笑,便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哼!应君崴岂是这般软弱之人,任由他们俩戏弄,等着应君崴的反扑吧!巽祯以看好戏的心情想道。
“聚卿,有事再奏,无事退朝。”
百官垂首恭送皇上离开后,也相继步出金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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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爷,您对应大人真是关心。”巽祯走到八王爷身旁,向他说道。
八王爷睨看他一眼,不睬巽祯,迳自加快脚步。
巽祯微微一笑,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旁。“不知八王爷是不知道与您交好的大臣中,有哪一位闺女尚禾出嫁?”
八王爷未开口,一旁的李尚书倒先开口了。“你想娶妻了?”不顾八王爷的目光警告,李将军硬是兴高采烈地问道。巽祯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哪个大臣的女儿嫁给了他,等于是拥有了享用不尽的富贵权势。
几个走在他们身边的老臣听见了巽祯的话,忙不迭地围了上来,谁都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不是我,是应将军。”巽祯长指比向缓步走在后头的应君崴。
“应将军?”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应君崴,一接触到应君崴的冷眉冷眼又同时转回。
“前些时候,应大人与我闲聊时,曾提及他有成家之意。”
“真的吗?”应将军生得一副八尺之躯,面如冠玉,目若寒星,又官拜将军,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虽有些冷漠却是一位贤婿,众官在心底默默衡量。
众人又偷愉地窥向应君崴,不得不承认他确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及威仪,若把女儿嫁给他,将来便是儿女亲家,到时自己便是他的岳父,不怕他不买自己的帐。
每个低头沉思的老脸,没想过女儿嫁过去是否会幸福,只想到自己的财富,权势是否能稳固。
八王爷恼怒地望着被巽祯迷惑的众人,瞪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
异祯扯起嘴角,邪肆的目光与应君崴的视线交错,两人极有默契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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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应君崴有意娶妻的消息传开后,一张又一张的仕女画像涌入了府内,朝中百官暗自较劲,而府内的奴仆都在低语,不知大人会选哪一家的闺女为妻;大家都在臆测着,不知谁会是那名幸运儿。
月色轻悄地洒上大地,舒绿恋幽暗的眼瞳里泛着没有方向的银光。
多么冷的夜晚?冷得万物都凋谢了,包括它的心。
数不清多少个夜了,月光恰好洒上他的屋宇,久久不去,她凝望、痴叹,最后终是在幽幽地啜泣中结束。
她依然爱他,在他要娶妻纳妾的前夕,她仍是无可自拨,他屋里的光是一帖药,静默地望着,她心中的伤口便会慢慢结痂。
能停止爱他吗?已划到一半的船能一辈子停止在湖心不动吗?不行的,正如她不能停止爱他一样,她的爱情想靠岸,不想孤单地漂流在寂寞的湖上。
她恍惚地注视月光下的湖面,忽尔一张白纸飘进她的视线内,舒绿恋伸出手,冰凉的湖水冻上她的指尖,她手一挑,将白纸挑上了岸。
舒绿恋将白纸摊平,仔细地看着,虽然纸上的笔墨已被水冲浸得看不真切,但仍有一些痕迹在。
这是……她拿起纸张,就着月光,顺着粗浅的痕迹细看,风停了,连云也停止移动了,谁也不敢打扰到她专注的目光。
舒绿恋手中的纸倏地坠落,冉冉飘在草地上,她的手仍停在半空中,平静的湖面,映出她怔忡的侧脸。
那是一名女子的绘像,虽五官不甚清晰,却是他妻子的人选之一。而自己呢?
比一张白纸上的女子还不如,甚至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颗泪珠,沿着白皙的脸庞下滑,银月的色彩在泪珠上不断交替,倏地,泪珠碎了,还不及拭去,更多的泪珠却从眼角滑了出来。
他是否正坐在案前,看着一张又一张的仕女图,图上的美女正对着他巧笑倩兮,他的目光可曾稍瞬,移向窗前。
天,下雨了吗?为何对面的灯火朦朦胧胧?月也被淋湿了吗?洒透出来的银光怎么冰冷异常?她俯首看着湖面,才发现,天,没下雨,下雨的是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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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滑过湖面,吹进了应君崴末关紧的窗前,案上一张张眼波流转的美女登时被吹落于地。
应君崴身形未动,双目未曾稍瞬,仍是漠不关心地坐在案桌前,专注地看向窗外。
这些日子,不再有刺客了。是因为他的权势已不再如日中天、他的兵权被削半了吗?应君崴冷然一笑。
他知道,府外有另一些人隐在角落监看他的一举一动,等着抓住他的小辫子,取代他的位置。
为了得到权势和财富,他将心整整冰冻了二十年。他的父母原是城中的首富,却被朝廷的命官设计打入牢内,屈打成招,冤死狱中。哼,那些贪官污吏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应家的万买家财!
讽刺的是,这个谋他家产的惆官,竟也死在另一高官的手里,这算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应君崴不屑地冷哼。
他不要重蹈任何人的覆辙,有了财富,他还要掌握权势,以财辅势,以权增财,谁也不能将他从云端打下谷底。为了这两样东西,要他作任何事,娶任何人,他都愿意。
只是……他抬头,望向窗外,冷峻的脸庞上有些落寞,她懂他吗?最好不懂,就让她以为他是一个追求权势富贵的人,死了心,无憾地离开,不再有牵挂,这样,对她,对他,都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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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之前,众官按官位的高低,分别集中在金銮殿侧的小屋里等候。
“应大人,不知你看过小女的画像了吗?”尚书大臣走近应君崴身侧,期待地看着他。
一旁的大臣听到他的话,忙不迭地围了过来,深怕自己的闺女少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