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星蹲下身,温柔地搔了搔刚睡醒的它。
不知怎地,可能是嫌那毛巾碍眼,还是兴致一来,想将毛巾抢过来玩耍,法兰克竟然咬住毛巾的一角,压低身子往后一退。
裴子星眼明手快的拉住下滑的毛巾,扬声低呼:“法兰克,这不是你的玩具,别咬!”耳朵微微竖起,听见那语调里并没有掺杂太多的责骂,法兰克以为主人在跟它玩,便更起劲地甩着头,与主人开始一场毛巾争夺战。
拉扯之间,裴子星一脸困窘地咬着牙关,勉强让自己的重要部位不曝光。“法兰克!”他加重语气,甚至加上了一丝怒意。
倏地,头顶上传来一阵闷笑,不知何时,卫桀已站在他面前,坏心地揶揄他。“小家伙似乎对你那条毛巾很感兴趣呀,该不会它其实是个小色狼吧!”带有轻佻及暗示性的话语从他斜扬的唇角逸出,裴子星无暇顾及,只能眸一抬,给了他一记瞪视后,继续从法兰克口中抢救被它染了一大堆口水的毛巾。
讨厌的家伙!只会在旁边嘲笑他,却不会帮他的忙。裴子星忍不住在心底骂他个上千遍。一方是大约二十五公分高度、十几公斤的小型约克夏犬,一方是二十七岁、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约六十七公斤的成年男子,胜负在过了三十秒之后立即揭晓。
难为情地将脏了一角的毛巾重新系好,裴子星已是涨红了脸,就连呼吸也有些紊乱。“看来,你还是回房间穿上衣服吧。”卫桀假好心地说,眼神却仍徘徊在他身上。“哼,只会说风凉话!”小声地嘀咕着,随后瞪了一眼犹不知自己做错事的法兰克,裴子星佯装无动于衷地走回房间,却在用力甩上门时,完全将他的怒气显露了出来。“该怪你杀风景呢,还是要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似的,换来的是法兰克歪着头一副不解的可爱模样。“不懂吗?你那位主人光着身子只围一条毛巾的样子真是……秀色可餐,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吃了他。”他唇角噙着邪笑,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一会儿后,裴子星已恢复常色,一派无事的走了出来。
“有没有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照他刚才与那小家伙的一场拉锯战看来,虽然问得有些多此一举,但卫桀还是不放心地问出口。
有些怀疑地瞟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他真的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裴子星不甚认真地回答:“托你的福,身子应该完全好了。”
可能只是个小小的风寒,加上自己的抵抗力也够,身体在短短的两天内便已复元了九成左右,剩下的一成则是工作过久需要暂时休息后才会补上。
“这里有一些我煮的浓汤,要不要喝一些?”
裴子星假装不感兴趣地用眼角瞄了一下,盛在锅子内的是呈金黄色的起司汤。当吧台的调酒师有个不成文的基本需求--虽然不必有千杯不醉的功力,但滴酒不沾也不行!关于这点,他已经是不合格。
不过,虽然他酒量不好,却不影响他的专业能力,除了藉由各式相关书籍来充实自己的知识,详记各种不同的酒谱之外,他还有一双好眼睛。
他能够单靠眼力,当然偶尔还要配上平常阅读得到的知识,来辨别出各品牌同款酒的微妙差异,甚至能看出酒质的优劣或香醇与否。
而且他对于料理食物这方面或多或少有些涉猎,当初为了学习果雕等华丽的刀艺,他就顺便学了一些西式料理。
前几日,他已经领教过卫桀的好手艺,不过,他认为或许那天他吃的正是他的拿手好菜,他不相信其他的料理他也能做得那么好。
但,根据他的眼力还有嗅觉,那锅起司汤,在色香味三大条件之中,它就已经取得了两席,只差味道这方面还没亲自证实。
卫桀舀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推到裴子星的面前,用眼神示意他喝看看。
他半信半疑地将碗凑近自己的唇,像喝葡萄酒似地小啜一口。霎时,浓浓的起司香味混合着洋葱以及些许马铃薯的甜味迅速在口腔内扩散,说是口齿留香也不过分。“好喝吧?”卫桀用颇有自信的神情,紧盯着裴子星的反应。
他实在不想承认,却又无法昧着良心说不好喝,只好不情愿地点头。“嗯,马马虎虎。”最终,裴子星还是吝于赞美他,含糊其词的带过。
像是看透了他的思绪,卫桀扬起了一抹得意自傲的笑,双手支着下巴,幽深的黑眸中有着难以察觉的暧昧情感。
不喜欢他那带着某种涵义的目光,裴子星张大眼怒瞪着他,却吓退不了那双瞳眸,难以忍耐的,裴子星粗鲁地问:“我脸上到底沾了什么东西,值得你看那么久吗?”真想用汤匙将他那对看来下流的眼珠子挖出来!
闪着光芒的眸子眨了一下。“你的脸上并没有怎样,只是--看别人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做的东西是种享受,你总不能剥夺辛苦煮这道浓汤的我这么一点点的自我满足吧?”他一向只做给自己吃,还没有人有这个福分吃到他煮的东西。在国外游学时,自己虽然结交了不少朋友,却没有一个是亲密到足以让他邀请到他租赁的地方当客人的,更不用说一些主动开口说想参观他住的地方、却被他拒绝的人。
打混、开车兜风、流连在酒吧或是舞厅都是他跟他那些狐群狗党平日的消遣;俊挺、不愁没钱花、不愁没性伴侣、无情、花心是他那群狗党给他的评论,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会做菜给自己吃的人,说出来,可能没一个人会相信。
在他某一部分的潜意识中--当然是将浪荡的那部分排除在外,他认为,自己会有那个意愿煮东西给某个人时,就已将那人当成特别的人看待了。
可惜的是,曾驻留在他生命中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让自己想要这么做,他们只是生命的过客罢了,而自己也只是他们回忆中的一个小片段,很快就会被其他事物给淹没。直到上次裴子星生病时,他连想都没有想,几乎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似的,自己竟卷起袖子、动起手来替他煮了锅稀饭;或许是自己被他的热度传染,一时昏了头吧。但在见到他一脸惊奇地吃下那碗稀饭时,突如其来地,他的心口涨满了某种类似于甜蜜的感觉,仿若一口吞下闪着光泽的金黄蜂蜜,浓郁的甜美立即在胸腔化开,顺着血液,延伸到心脏。
就如麻药明知不可靠近、埋伏着危险,却还是忍不住上瘾的飘然滋味般,在尝过一次之后,便无法克制地变成它的俘虏。
想再确认一次那种感觉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才说出了替他料理三餐的要求来,原本以为自己绝不可能会说出那种话,没想到自己却说得如此自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要看多久你才会满意?”睨着他,裴子星恶声恶气地反问。
直到我尝到你唇上的起司香味为止!卫桀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在想到说出口后会引来怎样的反弹时,便笑着改口回道:“当然是--等到你把这锅汤喝完。”
因为自己断然拒绝他打理自己三餐的交换条件,在去酒吧的途中,只随便买了个三明治当作晚餐,那么,现在正喝着他煮的起司汤的自己到底算什么?
“不了,我不喝了。”他口是心非地推回卫桀又重新舀满汤的碗。
见状,卫桀佯装烦恼地喃道:“你不喝,可我早就饱得再也喝不下了,那剩下的该怎么办呢?总不能拿去倒掉吧!冰起来又怕忘了喝,到头来还是浪费……”他说给自己听,也说给他听。
“算了,我喝完就是。”像是怕他马上就要倒掉似的,裴子星一把抢过。“别误会了,我这是帮你喝完,免得你因为浪费走在路上而被雷公劈死。”他微红着脸,粗着声解释。“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死活,那就有劳你了。”卫桀扬唇轻笑。仔细一听,那笑声里有太多难以辨别的情感,就连卫桀自己也没有发觉。
原本只是想瞪他一眼,裴子星抬起垂下的眼眸,难得像小孩子般愉悦地笑着的脸霎时映入眸底,像是起了共鸣似的,胸口突然震动了一下,惊得他慌张地低下头遮掩自己的异常。没察觉到闷着头喝着汤的裴子星有什么不对劲,卫桀虽然停止了笑声,却还是让那抹笑停留在唇角,静静地瞅着他。
一股微妙的气氛不知从哪儿窜出,伴随着温暖的浓汤尚有的热气,飘散在默默无言的两人间。
☆ ☆ ☆ ☆ ☆
翻转时,床铺发出的声响让裴子星皱起眉头。床头的小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照在一旁熟睡的法兰克身上,也照着自己炯亮如星的眸子。
或许是那盏灯的缘故,心一这么想着,他便伸手将灯熄掉,眼睛习惯了四周的黑暗,裴子星以为闭上眼就可以沉沉入睡,无奈仍是辗转反侧。
很静、很静的夜晚,一如这多年来独自入眠的寂静,他可以清楚地听见从自己的唇边逸出一声轻叹。
他知道是什么在困扰着自己,是什么让自己耿耿于怀,但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之前让胸口为之一震的原因。
令人感到心烦意乱,昨晚他不是也让他睡在沙发上,自己还不是睡得很好?怎么现在却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安然入睡?
将目光定在前方,两人相距约八步之远,中间再隔着一扇门,尽管如此,他依然能敏感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想理出个头绪,偏偏脑子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非常在意胸口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只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闭上眼,说服自己无关紧要,却还是无法忽略。
就像针扎进自己的胸口似的,明明是那么小的一根细针,明明就是那种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自己却像傻瓜般的在意个不停。
该不会……不!不可能!蓦地,像是意识到什么,裴子星用力地甩掉脑中那一闪而逝的吓人念头。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会对卫桀……不敢再往下想,逃避地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紧紧合上眼,裴子星硬是逼了无睡意的自己在下一秒立即睡着。
不可能!不可能……
宛若在催眠自己相信这三个字,让自己对这三个字深信不疑,裴子星小声地喃喃自语,就连原本空白的脑袋,顿时也被这三个字塞满。
不知是不是那自我催眠的功力发生了作用,还是怎样,在过了半个小时后,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让瞌睡虫乘机钻了进来,呢喃声愈来愈小,小到再也听不到。好像才那么一眨眼而已,温柔的晨光在不知不觉中,已顽皮地钻过窗帘中的小小细缝,溜进房内,郑重地揭开另一个今日。
眉头微蹙,不耐烦地将双手抵在眉上,阻挡即使是在秋天,仍令人讨厌的、不死心的、非要灼热他眼皮的光线,然而,它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转移了目地,流连在他突起的锁骨上,开始另外一种折磨。
不悦地从唇边吐出含糊不清的话语,裴子星反射性地换了个位置继续睡,感觉才睡几个小时而已,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一点都没有饱睡后的充实感,反而有种疲累的感觉。自己虽然后来是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就像心中有什么挂念的事,让自己无法安然入睡。说起来,都要怪那个人!
要不是他,自己怎会无端心烦,怎会变得这么容易钻牛角尖!裴子星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全迁怒到卫桀身上,泄恨似的蒙头大睡。
反正今天休假,没什么事要做,他大可不走出房间,一直赖在床上,这样,他就不必去面对那个彻底打乱他思绪的罪魁祸首。
不知又过了几分钟或几个小时,太阳的光线已经穿透薄薄的窗帘,流泻进来,洒进满室光亮,照着还赖在床上的懒骨头。
实在是受不了阳光的照射,裴子星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撑起身子,双眸像找不到焦距似地在房内左看右看。
法兰克呢?它在这个时候不是都会来跟自己撒娇,要他起来帮它准备早餐吗?可能还在神游当中,裴子星在下床时差点撞到一旁的柜子,赶忙接住立在柜子边缘的闹钟,将它摆正,目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
才九点半而已呀……忽地,混沌的脑子快速地掠过一个讯息……昨晚是不是有人说了某句话……
几乎是在下一秒,裴子星大叫出声,三步并作两步,仓皇地奔进浴室,梳洗还睡眼惺忪的自己,从衣橱内拿出外出服,迅速地换上,然后冲出房间。
登时,原本背对着他、不知在厨房干什么的一人一狗很有默契地同时转过身。摇着尾巴,法兰克兴高采烈地奔到主人脚边,将身子靠上,撒娇般地磨蹭。
卫桀挑起眉问道:“刚才怎么回事?不会是从床上摔下来吧?”他可没错过那声惊呼。“不是!”他就只会捉弄他吗?裴子星粗着声低吼回去。“等会儿我要出门,如果你也要出门的话,钥匙就让你带着。”他这里还有备份钥匙。
卫桀摇了摇头。“最近太怠惰了,忘了还有一份报告要赶,我可不想被那个号称有千人斩的教授当掉。因为必修科目得修到通过为止,只要被当过一次,想要再通过就难上加难了。”微微怔楞了半晌,他第一次听到卫桀谈论到有关学校的事,这时,他才有点感觉他比自己还小五岁。但是,虽然他比自己小,却比自己还要强势!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对于分数或是成绩那种小事看得很开呢。”难得见他正经的神情,他忍不住嘲讽他几句。
言下之意就是暗讽他对学校的功课不拿手,卫桀怎么会听不出来。
“对我这个平均每科九十分、排名在前三名的学生来说,名次总是那三个在换来换去,所以倒是不太计较那一两分的小事,只不过,还是有某科比较棘手。”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当跟他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时,内心就会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感觉,就像是……既期待又兴奋。这一连串从未有过的感受该作何解释?卫桀想了很久,静下心来思考,隐约中似乎知道答案是朝哪个方向前进,却又因为自己从没经历过而无法确定。从以前到现在,这是惟一让他无法确认其中缘由的一件事了。
闻言,裴子星登时哑口无言。原本是要嘲笑他的自己,却反被他漂亮的将了一军。哼,就算成绩再好,可不代表在其他方面就完美无缺!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强硬、总是扭曲别人的话意、厚颜无耻、狂妄自傲、无赖……脑子里所能想得到诸如此类的形容词都可以套在他身上,而且是恰到好处,完全没有污辱本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