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芳尘一路走着,来到了卖女性“内在美”之所在,看着觉得材质、式样不甚满意,就换去挑内裤。
贴身花边小内裤一件才卖十块钱,此时不买,更待何时?她一口气包了五件,付过帐后,再包个五件。反正老板说一人限购五件,又没规定一人不能买两回。
她家女孩子多,像这种日常用品遇到便宜就买起来囤积,免得用完后临时没人出来清仓大拍卖,还要让店家多赚上几块钱,多划不来!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就是这样,花钱锱铢必较。因为她身上的钱就这么一点,多花一分则少一分,能省便省,总希望能把钱砸在刀口上。
章芳尘又买了一些青菜、豆干。回家可以用房里的电磁炉开伙,省得餐餐吃外面太花钱。
日正当中之时,她已买齐了所有必需品,提着几大袋的“战利品”,穿过地下道,再走好一段路去搭公车,汗流浃背的模样自是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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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期末考正如火如荼地展开之际,章淑尘已新烫了头发,换上端庄正式的套装,以社会新鲜人的姿态迎接一场又一场的面试。
期末考过后,暑假紧跟着来临,章家三姐妹抽了空一起返回南部家中。
外婆知道她们要回来,一大早就上街去买了许多好菜,随后,舅妈也提着大包小包美食过来犒赏她们的胃。
“小净,外婆特地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黑侨牌香肠’,没有粉味的喔!来,多吃一点。”
“二姐,这儿有你心爱的苦瓜排骨汤,是我请外婆特别为你做的喔!”章香尘俨然以“小主人”身份自居,学着外婆殷勤地招呼她们用餐。
“回到自己家里,我们不会客气的,不用帮我们夹菜,想吃什么我们自己来吧!”
“好,好,你们自己来,在自己家里,想吃什么尽量吃!可是,舅妈还是得撕一只熏鸡腿给咱们阿芳……来,阿芳,你尝尝舅妈的手艺如何。别看你外婆招呼小净,香香招呼阿淑,以为我们冷落了你,舅妈这就来招呼你了!”
“舅妈,你这是哪儿的话?自己多心,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个小心眼儿的。”章芳尘开玩笑道。
“妈,你听!咱们阿芳才去台北多少年,这就变得伶牙利齿起来,果真台北地灵人杰,改天我也上去住一阵子,免得一辈子杵在这乡下地方当乡巴佬!”
“外婆,小时候你常给我们讲那个什么‘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故事,今天我也为大家说一则‘章大婶游台北城’:从前从前,有个章大婶……”
“死阿芳,好哇,你居然敢拿我编故事来娱乐大家!今天看你舅妈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舅妈一意识到她言下之意就是取笑自己的“SPP”,哪还由得了她?一气之下,抓起餐桌上的筷子往她身上戳去,吓得她抽身就跑,赶紧又闪又躲,嘴里只是不停地讨饶着——
“两个疯婆子,别理她们!阿淑,小净,香香,我们用力地吃,她们俩要玩随她们去好了,待会儿东西被咱们吃光,活该她们要饿肚子!”
外婆嘴巴是这么说,手却不由自主地一直把“好料的”夹进她们碗中。
看章芳尘和她舅妈正厮杀得剧烈,大伙儿纷纷投入“战局”,一下子帮“官兵捉强盗”,一下子反帮“强盗躲官兵”,闹得人仰马翻,笑闹声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
下午,两个小的到附近去,两个大的留下来帮着外婆整理屋子。
“差不多了,阿芳,阿淑,过来坐一下吧,剩下的等明天你们舅舅来再弄。今晚咱们就过去你们舅舅那里过夜,你们舅妈先回去准备晚饭了。”
“外婆,你真的不跟我们到台北去吗?”
“傻孩子,外婆怎么能跟你们去?你们是去念书,我老太婆没事去台北做什么?这里才是我的家呀!你们也是,到台北去是为了读书或工作,将来也是要回来的,虽然你们四姐妹都留在台北,毕竟这里才是你们的根!你们有空时,别忘了回来走走、看看……”外婆离情依依道。
“外婆……”
章芳尘深知外婆心意已决,本来尚且抱着一丝希望,她老人家北上同住,此刻希望落了空,又见老人家满怀别情,不知不觉才喊声“外婆”,泪珠子便不听使唤地滚了下来……
“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这里还有儿子、媳妇和孙子,原本我就应该跟他们在一块儿,要不是你们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不在身边……唉!不提这个,总之,你们到了台北,自己要多保重,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头,读书、生活哪一样不需要用到钱?偏偏外婆年纪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儿有四万块钱,是我自己的储蓄,你们就拿去凑和着用,小净和香香年纪还小,你们做姐姐的凡事要多关照着点。”
“外婆,我们会的!但是说什么我们也不能拿你的钱,我现在毕业了,马上就有正式的工作,你老人家尽管放心,等我收入固定以后,生活就不必愁了!”
外婆还是坚持让她们把钱带在身边。虽然四万块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对她们而言,却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意。
旧旧的一叠钞票被裹在泛黄的日历纸内,再用红色橡皮筋捆住,从中散发出来的竟没有所谓的“铜臭味”,只有浓浓的樟脑丸的味儿,还有更多、更多外婆的味道——亲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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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外婆要搬回舅舅家,成衣厂的宿舍须归还厂方,加上她们姐妹租房子的事已谈妥,所以在舅舅的鼎力相助下,她们便把原来家中大小可用的家具,诸如冰箱、洗衣机、沙发、电视机等,一概雇车搬了上来。
“麻烦衣橱摆这边,来,小心!左边一点,再左一点,碰到门了,往右边……”
“大姐,香香喊肚子饿了,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煮,等一下留舅舅他们下来吃饭。”
“淑淑,不行啦!现在屋内一团糟的,你不帮忙,我们哪应付得来?”
“对啦,阿淑,你先去指挥工人把客厅东西放定位,待会儿人家工人要走了。香香肚子饿是不是?叫她暂时忍着点,等忙完,舅舅带你们去吃大餐!”
章净尘和章香尘两人在屋里兵荒马乱之际,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干脆趁乱溜了出来。
“三姐,三姐,我真的快饿扁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求你了!”
“你有完没完?只晓得要吃,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你不会不好意思啊!”
“半斤八两,你自己呢?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说我没帮上忙?我这就要去帮大家张罗食物,要不要一起去?”章净尘灵机一动道。
章香尘真是饿昏了,一听到“食物”两个字,就急着跟在她三姐屁股后头走。
原来章净尘是想到她们家里有个电磁炉,只要再到超市买点丸子、肉片、豆干之类的东西,回去就可以吃火锅大餐了。
“你真给他头壳坏去耶!舅舅刚刚不是说好等一下请我们吃大餐?你干么还跑出来买这些东西?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章香尘不甘不愿地拖着一大袋东西抱怨道。
“别忘了今天是我们乔迁之日,没‘办桌’请客就已经够便宜咱们了,怎么好意思让舅舅破费呢?何况舅舅为了帮我们搬那些家具,还自掏腰包,他又不是印钞票的机器,最近农作物价格惨跌,他们的生活也不好过呀!”
晚上,她们四姐妹和舅舅就在公寓的客厅内围成圆圈儿坐下来,一面煮火锅吃,一面闲话家常。
“现在阿芳要升大四,阿淑毕业了,小净呢?马上升高三,明年考大学;小香香决定报五专……你们跟舅舅说,对未来有什么期望没有?来,阿芳,你先讲!”
“拜托,舅舅,你以为我们是小学生啊,还出个作文题目——我的志愿?这种问题太没创意了,我拒绝作答。”
“大姐,难道你忘了‘论语’里孔老夫子有‘尔曷言尔志’的一段记载,人家舅舅是想过过当至圣先师的干瘾,你行行好,就成全他老人家吧!”章净尘挖苦道。
“‘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不闹了!说真的,我希望将来能不必工作就有钱花,然后到各地去旅行,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这好像有点不太实际?没办法,我实在工作怕了!淑淑,你呢?”
“我……我想‘钓金龟’!住着豪华的花园洋房,出门有司机接送,家里有佣人,天天只要在家里算钱就好了,不必出去工作受闲气,偶尔还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宴会……”
“真没志气!我的未来才不要像你们一样,醉生梦死,虚度光阴。我要出国念硕士、拿博士,然后留在国外继续作学术研究,我立志作一个扬名国际的大学者!”章净尘口出狂言道。
“三姐,你才崇洋媚外咧!外国有什么好的,英文难学死了,我看还是留在台湾好,讲台语嘛也通,多亲切呀!”
“你少废话啦!人家是问你将来想做什么‘大事业’,没人教你来批评我的志向!”章净尘不服道。
“我要当明星!我立志成为纵横歌坛的明日之星,然后到大陆去开演唱会,赚尽对岸的钱,这样他们没有Money,就买不成武器了,买不成武器,台海才能保持永久和平。”
“猪头,你以为自己是何许人也?我咧,还‘民族的救星’呢!维持台海和平?你省省吧!”章净尘“吐槽”道。
“好,好,别争了。难怪你们外婆常说,阿芳最有个性,阿淑最温婉,小净最会读书,还有小香香长得最甜美,不管你们想当旅行家、少奶奶、大学者或是大明星,来,舅舅以汽水代酒敬你们,愿你们四姐妹都能美梦成真!”
“那我们也祝舅舅……头发越长越多!”
“啤酒肚越喝越小!”
“……”
此时,夜已降临,华灯初上,微凉晚风中,他们的笑语声把台北城点缀得更有情有味……
第二章
晚上,章芳尘才下班走出补习班大门,蒋三全便骑着脚踏车过来喊住她。
“蒋三全,你今天又不用补习,这么晚了还到补习班来做什么?”
“听班主任说你今晚会回来上班,我特地跑来找你。”
“找我有事吗?可是,我要回家了,不如我们明天上课再说。”
“这样吧,我陪你去等公车,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蒋三全下来牵着他的“铁马”,与章芳尘并肩而行,往公车站牌方向前进。
“老师,你期末考不是考完了吗?怎么还请那么多天假?是不是和哪个帅哥偷偷跑出去玩?”
“没有,我回南部去,加上又忙着搬家……”
“住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呢?是不是有无聊男子骚扰你?如果有,尽管告诉我,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蒋三全自以为是“大英雄”,拍着胸脯道。
“你太会幻想了。我之所以搬家,当然有我的理由。”
章芳尘的言下之意是:我搬家难道还要你批准不成?也不回去照照镜子,毛头小子,你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哪颗蒜!
“怪不得最近打电话给你都没人接,原来你搬走了。”
还好,蒋三全不算太“白目”,见章芳尘不愿多说,立刻转移了话题。
“找我有事吗?”章芳尘以她一贯的语气,淡淡问道。
“没什么……我之前也打过电话找你,你不是还没回去,就是睡了,你室友没告诉你吗?”
“抱歉,没印象耶!”章芳尘装迷糊道。“对了,以后你如果想请假什么的,直接打到补习班就可以了……”
“你人都下班了,我还打电话去补习班做什么?吃饱撑着,还是自投罗网让班主任有训人的机会?我又不是耳朵在痒,欠人给我‘碎碎念’!”
一路“拉咧”着,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站牌所在之处。
“老师,前几天我塞给你的字条看了没?”
“什么字条?”
“那天你刚走出办公室,我突然冲过去塞到你手中的那张粉紫色便条纸……”
“隔天上班的时候,就交给班主任了。”
章芳尘才没那么笨。上学期他们补习班一位还算帅的理化老师就是因为带女学生出去看电影,后来被家长告发,闹到班主任不得不以“炒鱿鱼”收场,她可没本钱拿自己的“饭碗”下赌注!
那晚回家以后,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明哲保身”,隔天就主动找班主任“投案”去了。
班主任很明理,不但没有怪罪于她,还绞尽脑汁帮她想出了一条计策……
“什么?落入班主任手里?!老师,你存心整死我是不是?你知道那里头写的是什么吗?”蒋三全有如晴天霹雳道。“不晓得,我又没看!上回课堂上,你不是塞了一只死蟑螂到我手里?嘿,这次我不会上当了,所以我没打开就把它交由班主任处置。”
“我苦了!凭班主任那人机车的程度,这下子我……我的下场只有三个字——‘土、土、土’!”
“有这么严重吗!可是,班主任答应我暂时不会拆开来看,等你表现不错的时候,就把纸条原封不动还给你;如果你再不将功折罪,只好把东西交到你父母那边。”
“老师,我看你还是宰了我痛快些!怎样算表现好?怎样又算不好?‘靠’!我真的被你给害惨了!”
“只要你上课专心点,不要捣蛋,不许‘杜姑’,然后周考成绩平均进步五分以上,我就保证说服班主任让东西归还原主。”
听完,蒋三全难免有些失落感。原本一封美好的情书如今却成了生活中的不定时炸弹,然而他并不怨章芳尘。大不了“好汉做事,好汉当”,怕啥?只要是为了伊人,粉身碎骨又何妨呢?何况这后果决不至到那般田地。
站牌后方店家的玻璃橱窗中映出师生两人的身影,皎洁的月光,美丽的街景,烘托着一对“金童玉女”似的人儿——这看在蒋三全眼里,竟成了世上最美的一幅人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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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淑尘开始上班了。
她生平第一份正职的工作是在一家休闲俱乐部里担任助理会计,原本还有电子工厂和量贩店总公司两个工作机会,她考虑到未来出路之后,才作了抉择——在俱乐部内遇上“金龟”的机率似乎来得大些!
相反地,章芳尘可没这么幸运;一则她晚上还有补习班的工作,二则只能做暑假两个多月,短期工作本来就不是很好找。
“大姐,你看,我缝这样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