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的整个晚上都跟蔡明磊玩在一块儿,不过比两位姐姐早一步到家而已。她们早憋了一肚子话,恨不得把今晚的所见所闻一古脑儿地说出来和大家分享,先前碍于有外人在,金玉堂一走,她们便肆无忌惮地打开话匣子来。
“小净,都是你这张乌鸦嘴!什么事不好拿来开玩笑,偏偏说我是‘跛脚大仙’,这下子一语成谶,还不晓得要来慰问我,只顾着和香香在那边嘻嘻哈哈的。”章淑尘因脚痛而心生埋怨道。
“干我什么事!是你自己舞艺不精,跳到扭伤了脚,连这也要怪到我头上,未免太会‘牵拖’了吧!”
“哎哟……痛死我了!不跟你斗嘴,快,快去帮我打电话给大头鱼,叫他把上回他手跌断用剩的那瓶药酒拿过来。”
“不会吧?二姐,现在快一点了,你还叫我打电话过去!既然会痛,刚刚在金经理面前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爱假仙!哼,疼死你活该!”章净尘才不吃这一套。
“别提玉堂!今天晚上我真是丢脸丢到了家,本来以为一切都如想象中的美好——见过他父母,陪他招待到场贵宾,吃点佳肴,然后到舞池里跳舞……谁知跳到一支快舞就扭伤了脚,然后,被他搀到舞池外休息……”
话说金玉堂礼貌地请章淑尘先把伤脚的高跟鞋脱下,她犹豫再三,没想到,金玉堂很绅士风度地替她取下鞋,打算检查看看伤势如何,顺便可以帮她捏一捏,作些简单的推拿。
然而,鞋这么一脱,随着脚丫子甩出来的,竟是一块超薄、有翅膀的卫生棉!
因为她们姐妹通常都是在路边摊买鞋,往往看中意的不一定有合适的尺寸,有时候大一号、小一号的,她们也不那么讲究,先买下来,回去再动脑筋想点“撇步”。
本来依她们的习惯,鞋太大穿不住都是裁几块厚纸板塞进去充当鞋垫就解决了,可是,章淑尘下午急着出门,临时又找不到纸板,灵机一动,便随手各放了一块卫生棉到鞋里……
“都怪那个吝啬的地摊老板,我那时候有跟他要鞋垫,他不但没给,还凶了我一顿说:‘小姐,你以为生意那么好做?一双皮鞋才卖二九九,你还好意思跟我要鞋垫。算了,算了,你去百货公司买好了。’我看这双鞋二九九真的很值,所以只好忍气吞声买了下来……”章淑尘继续道。
“拜托,花钱的是大爷,难道你还怕那个老板不成?不给鞋垫就不给,也没必要开口训人。哼,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东!”
“三姐,咱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那种人计较!二姐,那块卫生棉‘咻’的飞出去后,接下来呢?全部的人一定把你笑死了吧?”章香尘急于知道进一步发展,于是问道。
“差一点!还好玉堂手脚快,一见有东西甩出去,随即捡起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重新塞回鞋子里……”
听至此,姐妹们连忙叹声“好加在”。差点,章淑尘这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不但少奶奶梦不保,连她那温柔婉约的淑女形象也将灰飞烟灭……
“什么‘好加在’?我当时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真是糗死人了!居然让玉堂看见我如此窝囊的一面。唉,以后不晓得拿什么面目见他,他如果因此嫌我,那我岂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章淑尘患得患失道。
“不会吧?他不是还送你回来。二姐,我相信金经理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你别担心。”
“我觉得如果有心要交往,还是让他知道我们的情况比较好。唐诗里不是有两句:‘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要是他真心对你,应该不会因此而疏远你才是。”章芳尘出声道。
“但愿如此。对了,小净,还不去拨电话?不然,‘叩’他‘叩机’也行,总之,叫他立刻拿药酒来见我。”
“这不太好吧。淑淑,你这到底算什么?是喜欢人家呢?还是根本就在利用人家?要合要分早该作个决定,像你这样藕断丝连的,只有徒增彼此的困扰。”
“大姐,我……”
“别说了!小净,香香,去取冰块,拿毛巾来。我先帮你作冷敷,其他的等明天再说吧。”
夜阑人静,姐妹们忙进忙出,直到筋疲力竭才各自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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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分,天气燠热,连带逛市场、买东西的人潮也逐渐散去。
“热死了,像被放在烤箱里烤似的!你们都不渴吗?摊位顾着,我去帮大家买凉的,顺便透一透气。”陈仲志自告奋勇道。
天气一热,客人一少,连摆摊的小贩也变得懒洋洋,或拿着纸板猛风,或躲在一旁喝凉,顶多或随意吆喝个三两声,有气无力的……
“来来……这边来,这边看,挑高级,买便宜,统统在这里,运动休闲服系列,长裤、马裤和上衣……”
“阿芳,别喊了。过来帮忙,我们想办法装个电扇凉快、凉快……”蔡明磊出主意道。
“别傻了,这家西药房老板娘‘抠’得很,偷接电被她知道,当心她跟你没完没了!”
“不是偷接电。你看,上面安灯泡的插座旁边,不是还有个插孔?你去买一条二十块的延长线回来,我们就拉一条线下来插电风扇。”
通常摆地摊是没有固定地方的,今天这个市场,明天那个市场,几天或一个礼拜后再轮回来。至于摊位设置的起点也是因时而异,这回向鞋店租场地,下回又改租肉铺的空位……
借摊位的费用一天八百、一千元不等,并且提供一个上午的用电服务,有的还附带日光灯等装置,有的则只附插座,其余的得靠承租者自行准备。
因此,每一位摆地摊者应有的配备,除了搭棚子的器材、叫卖的货色外,更需要有一组活动式的照明设备,夏天还得加上电风扇。
“来,帮忙扶椅子,我上去接插头。”
“这样可以吗?你站稳,小心点!”
章芳尘扶住向隔壁面摊借来的“椅头仔”,眼光自然而然地停留在蔡明磊手上;看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灯泡,插上延长线的插头,然后再调个角度,好不容易把灯泡安回去。
“老板娘,老板娘……我要算帐。”
“嗯,好……一共是三百五,袋子在那边,麻烦自己包一下。谢谢!有需要再来。”
起初,那位欧巴桑喊“老板娘”,章芳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后来确定指的正是自己,她才殷勤地招呼起来。
她一面招呼客人,一面帮蔡明磊扶椅子,一心二用的结果是害得蔡明磊从椅子上摔下来,而自己也饱受池鱼之殃,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还好,他们一同跌进衣服堆里,不然,下场可能不只这样。
“老板娘,你没事吧?”那名欧巴桑眼见酿成大祸,随即回过头来关心道:“老板啊,想娶‘细姨’就说,干么趁机想把老婆压死再去讨一个。”
欧巴桑见章芳尘依然活蹦乱跳的,随口“亏”他们两句,也就走人了。
“明磊,阿芳,我帮你们买‘蔡冰’回来了。”
当他们正处于非常尴尬之际,陈仲志拎着两袋冰回来。
“你去环游世界一周是不是?买个‘蔡冰’也要去这么久!”蔡明磊为了不让陈仲志看出破绽,故意把矛头指向他。
“我出去、,看见这条手链很可爱,就顺便买回来送阿芳。”
“真的吗?粽子,谢谢你!”
“三八,自己人还这么客气。老板拍胸脯保证说是纯银打造的,绝对不变形、不掉漆。阿芳,你尽量戴,万一有个生锈什么的,我一定回去砸了他的摊位!”
“偏心!我怎么没有?”蔡明磊表示抗议道。
“磊哥,老板那边还有卖凯蒂猫的,我马上过去买一条送你,不过,你得天天给我戴在手上。”
陈仲志偶尔喜欢偷个小懒,不过,仍是一个随和、诚恳而可以深交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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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主任的退休惜别会将在某饭店举行。章芳尘对这类活动一向不怎么热中,加上晚上时间她要上班,更不可能因此而放弃领全勤奖金的机会。
偏偏这回打电话来邀请她参加的人竟是古映辉!
本来,章芳尘已经和班代说好不去,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就换成古映辉打电话来游说她参加,她心中已开始动摇,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一定要来。”再左一声“芳尘”、右一声“学妹”的,她糊里糊涂便答应了人家。
“你们看,我穿这样‘水’不‘水’?”
“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章香尘拍马屁道。
“有点像走错时空的古人,还好,今年大吹复古风,不然,人家会以为你是从电视台跑出来的民初剧演员。”
“小净,你够了没!人家映辉学长今天要表演吹笛子,我猜他也一定穿中国风的衣服,不跟他拼一下怎么行?他像传统书生,我好歹也是位古典美人呀!”
章芳尘身着一袭藕色改良式旗袍,外搭以一条白色网状披肩、白手提包、白高跟鞋……
这件旗袍可是她外婆费时了两个月,一针一线为她精心缝制而成的,至于布料,更是一等一的高档货,是她外婆托亲戚从上海买回来的,据说清朝时这款料子是送给宫里作贡品用,很给他“贵杉杉”的!
这是外婆送给她二十岁生日的礼物,她一直苦无机会穿出去亮相,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不好好“秀”一下怎么甘心呢?
无论是剪裁、盘扣,以致小小朵的绣花,都是最扎实的工夫,样式清新、讨喜,一点儿也不显得老气。
而那白色手提包,便是她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了。
那是她模仿某个名牌皮包中的一款,自己去剪几码压克力材质布料、一些流苏饰品,费资新台币三百零六块,依样画葫芦,就完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冒牌货。
“好了,我去美容院做头发,等一下直接过去。你们把门关好,没事别乱跑!”
“什么?大姐,你还要去做头发?!今天没上班,薪水已经少一天,全勤奖金又泡汤了,你还要去花冤枉钱,我看你八成头壳给他坏去。”章净尘嘀咕道。
“不把头发挽上去,哪像参加宴会?何况我要上高级大饭店,邋邋遢遢的,多丢人现眼!”
这时,门铃声响起,章香尘三步并两步地跑去开门,她大姐在里头叮咛要问明来意,不可以随便让人进来。
“香香,只有你一个人在吗?喏,这些东西给你们吃。我走了,拜拜。”
“大姐和三姐都在。等一下,明磊哥哥,你进来看看大姐今天漂不漂亮。”
“你大姐?这时候她不是应该上班去了?”
于是,蔡明磊就被章香尘莫名其妙拉了进来,而章芳尘正从房间里走出,她浅笑盈盈,两人四目一相望——那股惊艳的感觉直教蔡明磊毕生难忘。
“你怎么来了?”
“我……我拿几罐粽子带回来免钱的饮料给你们喝。这些有的只是搬货时边边被撞凹掉,或随包附上的吸管不见,就被超市列为报销品。粽子带了许多回去,我顺路带一些过来给你们……”蔡明磊不自觉越说越紧张,说话速度也越加快。
“代我跟粽子说谢谢,也……”
“你要出去?我送你!”蔡明磊不等她把话说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想说,也谢谢你有好东西会想到我们姐妹。你要送我?也好,那就载我到捷运站对面的那家美容院,我们走吧!”
最后,蔡明磊和章芳尘一起下楼。
他们一个穿休闲便装,一个着美丽华服;前者活脱脱是个穷小子,而后者宛如一位贵千金,两人走在一块儿颇有几分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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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芳尘做完头发,一走出美容院,意外发现蔡明磊并没有离开,而且还坚持再送她到饭店去。
“今晚真是谢谢你。我走了,拜拜!”
“晚上怎么回去?”蔡明磊随口问道。
“我先搭捷运到台北车站,再换公车……”
“那好,自己小心,别玩太晚。再见。”
叮咛几句,蔡明磊便开着计程车扬长而去。
“芳尘,你穿这样好有气质!老实说,想勾引谁?”
“勾引你个头啦!人家芳尘才不像你——大花痴!”
“芳尘,你这只皮包是‘亚曼尼’的耶!‘夭寿’,这么有钱。”
“……”
在同学甲、乙、丙、丁的簇拥之下,章芳尘有如昔日英国黛妃似的,风风光光步入饭店。
“哇,同学,你这身旗袍真是好看。”系主任推推老花眼镜,赞不绝口道。
“那是芳尘身材好,要是换作我或洪教授来穿,简直像包肉粽一样,那还能看吗?”
“余教授,确定你们穿得下吗?别太抬举自己的身材。”
“哈哈……咱们彼此彼此。”
章芳尘才进来,便在教授席中引起一阵惊艳之声,害她不由得颊上飞来两抹桃红——
“芳尘学妹,你好美!”
“谢谢学长,你的中国服也很有味道。”
此时,古映辉闻声而来,自命风流地望着章芳尘,看得她心头小鹿乱乱撞……
“口是心非!是谁曾经说学长穿古装像古代的人力车夫?”
“讨厌啦!惠慈,人家说的又不是这一件。”
吴惠慈是古映辉西装裤下头一号臣服者,见他有如此情不自禁的举止,醋坛子自然要打翻,于是,故意当众给章芳尘“吐槽”,以破坏情敌的形象为目的。
“人力车夫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可以天天为美丽的小姐拉车,做人力车夫又何妨呢?”
古映辉知道章芳尘素来孤芳自赏,对她如此的批评倒也不在意,反而还顺势自我调侃一番。
大家对他颇具暗示性的言词也不以为意,因为他一向是这个调调——自以为风流、潇洒,偶尔不泡一泡“美眉”,便会感到人生了无趣味。
接下来,同学们纷纷向系主任敬酒致意。
“主任,愿您退休以后,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章芳尘走到系主任身边举杯道。
“同学,你唬我!这是柳橙汁,不成,不成,我老人家都喝酒了,你怎么可以以果汁代酒呢?太没诚意了!”
“芳尘学妹,来,我帮你重新斟一杯葡萄酒。不会太烈的,你试试。”古映辉随侍在旁道。
“芳尘,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你学长人品不错,又会讨女孩子欢心,可以考虑看看。”
“余教授,说到哪里去了,人家学长还会缺女朋友吗?”
章芳尘此话绝对出自肺腑之言。她很清楚地知道,古映辉今天会对她献殷勤,明天同样会对别的女孩甜言蜜语,毕竟好情人和好归宿之间有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唉,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