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表示邵昕磊得了盲肠炎,必须立刻开刀,不过要有家属同意才行。城仲摩立刻通知正在上班的卓少筠,她随即在十分钟内赶到医院。
手术进行得很快、很顺利,不到一个钟头就结束了。回到家里,卓少筠才整个人放松了。
“别紧张,这小手术几乎每个人都会碰到!”
城仲摩把邵昕磊安置在房间后,又到厨房倒了杯水给卓少筠。
卓少筠颤抖着手接了过来,体内的恐惧一时之间还是没有办法抑止。
“我好害怕,他从来就没生过什么重病。真的,我怕死了,我以为我会失去他。天哪!还好有你在家,不然小磊一个人痛苦的时候,连我这个做妈的也不能在他身旁。”
“别这么自责,你只赋予他生命的权利,其它一切就不是你所能掌控的,况且我刚才也说过了,这是很平常的事,别把它看得大严重。”
慌乱中的卓少筠显得更无助了,由今天这整件事看来,城仲摩处理得很好,她已不再将他视为一个普通大学生,而是一个男人。
她倚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心里确确实实地安定了下来。听着城仲摩浑厚的声音自胸腔传出,她才真正感觉到,女人实在需要有个肩膀可依靠,有个臂弯可停泊。
“对不起,今天,你的肩膀请借我用用!”随着城仲摩心跳的脉动,她的情绪也渐趋于缓和。
城仲摩没说什么,只是左手揽着她的肩,轻轻地安抚着她。
淡淡的紫罗兰花香飘进城仲摩鼻里,身旁的卓少筠看起来是那么疲惫,纤嫩细滑的手臂在城仲摩粗糙的手掌下更显光滑。
这是多娇嫩的肌肤啊!他暗忖。
洁白的肌肤让人感觉不出那是一个生过孩子,且年龄二十八岁的女人该有的。城仲摩想着。
他又想到同班女同学中,能像卓少筠一样拥有这弹指可破的肌肤者,几乎没有,大多数都有青春痘在脸上。
卓少筠睡着了,头从他肩上滑到胸前,即使是这样不舒服的姿势她也没动,可见得她真是累坏了。
城仲摩把她抱回房间,未在她房里逗留就出来了。
折腾了一晚上,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他其实可以回去的,但他没有走,他决定守在这里当他们今晚的守护神。
他二度翻开梭罗的《湖滨散记》,很快地他又融入其中,但这次没有人再打扰他。
※ ※ ※ ※ ※
自从发生邵昕磊盲肠炎事件后,卓少筠对城仲摩的印象彻底改观了,她不再限制邵昕磊的行动,对城仲摩的态度更是大幅度的扭转。
“仲摩,才一个月没见,怎么人好像变胖了?”其实他的身材一点没变,但飞扬总爱调侃他。
“有吗?大概是生活太安逸了吧!对了!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很少看到你?”城仲摩不怀好意地看着飞扬,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有点“邪”。
“没什么,还不就迎新吗?你知道的嘛!”飞扬避开他的眼神。
“是吗?”他用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看着飞扬。
“好吧!我告诉你,我正在追一个中文系的女孩。白薇,你听说过吗?学校的游泳队,中文系的才女,还是期刊的主笔。”飞扬向他炫耀着,好像良己已经追上她了。
不料,城仲摩却摇摇头。
“什么?你竟然没听说过?算了,你要是听说过我才真该惊讶!这样吧!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飞扬潇洒地说着,但心里深怕白薇会喜欢上城仲摩,这不是不可能的,至少想透过飞扬来认识城仲摩的女人太多了,只是他无心于此,否则,飞扬相信,没有一个女人能逃离他的手掌。
城仲摩跟飞扬摆摆手,说他没有兴趣。不一会儿,他告诉飞扬,说他要去上课了。
“你下午不是都没课了吗?”飞扬叫住他问。
“我去听学长的课,数理哲学,听说顶难的。要不要一道去?”
他热心地邀飞扬,飞扬摇摇头,哲学已经够教他受的了,现在再加上“数理”二字,他想他是疯了才会去旁听。
飞扬很佩服城仲摩,永远都是那么有活力,求知对他来说是件快乐的事,反观自己,却正好相反。
踏上斜坡,飞扬准备往图书馆去,准备他的期中报告。
“飞扬!”
远处,他听见有人在叫他,是白薇。飞扬很高兴地朝她走去。
“白薇,没课啊!”
“是啊!你呢?很忙吧!听说你们系的课都很重?”
听到她如此关心自己,飞扬很高兴,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刚才那个是你同学啊,我觉得好眼熟!”白薇突然插进来这一句,虽然很奇怪,但飞扬还是照实回答:
“他是我的死党,城仲摩。怎么,你认识?”
其实到现在,飞扬仍然不清楚城仲摩为什么会那么红!他从不参加校内社团,甚至连班上活动他都不参加。据飞扬所知,他不是在教室上课,就是在小阿姨家工作,另外一个地方则是“央图”——中央图书馆。
因此,飞扬找不出他出名的原因。不过自己并不嫉妒他,甚至,他还以有城仲摩这个好友为荣。
“城仲摩?我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台湾省高中组作文比赛第一名的城仲摩。我还记得那年的题目是《谦受益,满招损》。”
白薇兴奋地告诉飞扬,原来那一年的比赛她也参加了,当年她才高二,作品只得了佳作。听她这么一说,飞扬对城仲摩的佩服又加深一层了。
难怪他受人注目,原来他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叫人为之赞叹。这便是城仲摩的魅力所在。
※ ※ ※ ※ ※
星期天,城仲摩原本要去卓少筠家,临出门前才接到卓少筠的一通电话,要他不用去了,她放特休。
如此,城仲摩才能悠闲地待在家中。其实,说闲也不闲,因为他平常经常投稿到报社,有时是新诗,有时是篇小品文,因此,今天对他来说是爬格子再好不过的日子;当然也顺便赚些生活费。
在他简陋的四方室中,没有所谓的书桌和床。四块榻榻米刚好占满了整个房间,再没有多余的空间了,因此,他的一切活动就都在这四个榻榻米上。
而在中央有一个矮桌,这平时是他看书、写作的地方,偶尔也充当饭桌,除此之外,在房间四周布满了教科书,从小学到大学的书,一应俱全,他收拾得很整齐。
至于平常看的闲书,则少得可怜,偶尔存了一笔钱他才可能奢侈地买一、两本,大部分的书,他都是在图书馆看完的。
因此,图书馆可以说是他第二个家。一度,在他高中时代,他把建中的藏书都阅读完了,这件事还曾经轰动一时。所以,对他来说,各大小图书馆都可算是他个人的书柜。
门铃响了,外面的人吼着,说是找他的。
“哇!难得,星期天没出去玩!怎么知道我在家?”会来找城仲摩的,数也数得出来。
“我打电话到小阿姨家才知道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一个人在家多无聊!走,带你去个地方。”飞扬兴奋地拉着他。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先卖个关子。
载着他,飞扬骑着他的“野狼”,顺忠孝东路而行,他带城仲摩到国父纪念馆。
“带我来这儿?”他眉毛挑高。
“少罗嗦!我知道你天天来这儿,但今天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今天完全是拜老妹飞舞之托,把城仲摩哄骗到这里,顺便让他见见白薇,因为白薇一直嚷着要见他,飞扬不忍见她失望才答应。
“这是我老妹飞舞,你见过的。她,则是我跟你提过的白薇。”
城仲摩礼貌性地向她们打声招呼。
“城哥哥好久都没来家里玩,飞舞很想念你!”升高三的飞舞,说起话来一点也不觉得害臊。
“城哥哥功课忙,没时间找你们玩。对了。飞舞上高三了吧?课业应该比我忙才对啊!”
城仲摩对飞舞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在他眼中,飞舞只是个爱撒娇的小妹妹。
一旁的白薇就比飞舞懂得掩饰了。她没和城仲摩说多少话,因为她不想让飞扬认为她在利用他,而她的确有那个意思,只是飞扬当时笨得看不出来。
那天,他们便在国父纪念馆的一处阴凉地度过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飞扬兄妹在讲话,城仲摩偶尔会插进来几句;而白薇呢?她那天表现得很安静,但飞扬以为她是在生人面前才显得如此,他未往深一层探究。
当时的他,沉醉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
※ ※ ※ ※ ※
“形而上学”课结束,城仲摩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出教室。
“城仲摩——”
他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全白镶蕾丝边洋装,头发披肩,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城仲摩认出她了。
“白薇,你也修这门课?”
白薇很高兴他认出自己,这使她免去自我介绍的那一段,且让她信心大增。
“没有!不过听说这客座教授讲得很好,今天特别来旁听。果然是实至名归,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听懂一二。”
这是实话,不过真正的目的是来“偶遇”城仲摩。
“其实哲学这门学问,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对有兴趣的人来说虽难却易懂;对没兴趣的人来说,可能就是小和尚念经,有听没有懂!”
在哲学的领域里,的确有许多学习者如他所比喻的。白薇见他对哲学如此热中,便趁机一问。
“我对哲学也很有兴趣,但是有些地方还不懂,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指导我?”
“说指导不敢当,大家相互切磋罢了,不过我没什么时间,我倒是可以推荐你一位教授,他非常热心,而且在哲学这方面研究得非常透彻,跟他学,你一定可以获益良多。”
城仲摩推荐的那位教授便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严少奇,严教授的逻辑学更是扬名于各大专院校。
白薇不知道城仲摩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她显得有些沮丧;但不久,她又提起精神了,因为她记得城仲摩从不主动和女孩子说话,更别提记得对方的名字了。
基于这点,她的心又死灰复复燃了。
※ ※ ※ ※ ※
客厅里,卓少筠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泰戈尔的新诗——
两手相挽,凝眼相视;
这样开始了我们心的纪录。
这是二月的月明之夜,
空气里是指甲花的香,
我的横笛遗忘在大地之上,
而你的花环也没有编成。
你我之间的这种爱情,单纯如歌曲。
我们并不悻离一切言语,而走入永远缄默的歧途,
我们并不向空间伸手要求超乎希望的事物。
我们给予的和我们所得到的,都已经足够。
我们不曾贪欢过度,不致从欢乐中榨出痛苦的醇酒。
你我之间的这种爱情,单纯如歌曲。
进门后的城仲摩悄悄地走到她身后,缓缓地朗诵出这首属于印度人的新诗。他柔情似水的声音催眠了卓少筠,她沉醉于幻想中,想像着泰戈尔写这首诗时的情境,他的爱情是否也一如他的诗,单纯如歌。
睁开眼,她才发现城仲摩正盯着自己,眼睛里充满了光和热,卓少筠感染了他的热情。
“你念得真好!”她毫不吝啬地赞美他。
“你也喜欢泰戈尔的诗?”他微笑着,算是接受了她的赞美。
“其实也没有特别喜爱谁的诗,只是有时候看到了,可能是心有戚戚焉,或者是为它本身所想表达的意境所倾倒,也可能只是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所牵引而感动。我记得看过爱默森的诗,其中有一首是写紫陀萝花的,我还记得当中有几句是这么说的:‘紫陀萝花!如果哲人问你为什么在天地问浪费你的美,你告诉他们,如果有眼睛是为了要看的,那么美丽自身就是它存在的理由。’瞧!他写得多自然,轻轻松松地就解释了美丽的存在价值。所以你说我喜欢泰戈尔的诗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卓少筠慵懒的坐姿、神情,不禁让城仲摩起了遐想,那是一幅美丽的画,背景是一片广大的草原,他、卓少筠,还有邵昕磊在草原中野餐,清风吹拂着,带来的是一阵凉意。
“你在想什么?”卓少筠问着,声音轻柔地飘在空中,城仲摩分不清是真实,亦是梦中。
“你在想这样的日子多幸福啊!但愿从此沉醉其中,永远不要醒来。”
“你一定作了一个好梦,能告诉我是个怎样幸福的日子吗?”
卓少筠一席话浇醒了城仲摩。
天哪!他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城仲摩不敢说,也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说些什么。真是荒谬!他如此告诉自己。
“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他打混过去。“对了,小磊呢?”
“哎呀!我忘了告诉你,他这个月上下午的课,大概五点才会到家。害你来早了,真不好意思!”
平常只要学校没课,城仲摩就会早点来这儿,这似乎已成了习惯了。
“没关系,不碍事。不如这样吧!以后若是我没课,就到学校直接接他回来好了,省得着你再跑一趟。”
“如果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城仲摩打断她的话。虽然晚上陪邵昕磊是工作,但他从不把它当工作看,因为他喜欢邵昕磊,也习惯有他作伴。
“书念得怎样了?快期末考了吧!”卓少筠虽然脱离大学生活八年了,但对于一般常态的作息还是很了解。
“无所谓念得怎么样,哲学这种东西不在于书念得多少,念多了也不见得想得透彻,念得少也不代表一无所获,就看心的领悟有多少吧!”城仲摩说得似是而非,从他口中已听出一股很浓的哲学味。
“为什么会想念哲学,毕业出来不好找工作哦!”卓少筠用轻松的口吻问着,因为她知道城仲摩会给她一个很好的答案。
“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城仲摩突如其来的转变话锋,令卓少筠一楞。
“我看起来年轻吗?跟某些人比起来我的确是,但跟你比,我就老多了。小磊是我二十岁时生的,这样你该知道我几岁了吧?我听飞扬说你是个资优生,常常越级上学。我的情况跟你差不多,六岁进小学,五年级时跳级念国一,十五岁的BtW就高中毕业,只有大学完完整整地把学制念完。理由很简单,我恋爱了,和一个同班同学,他大我整整五岁,他的功课不算顶好,但是很会玩、很会逗人开心,跟他在一起很容易忘掉烦恼。因此,为了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不再埋头于书本,跟着学制念,我很轻松地过完大学生活。也许是只井底之蛙,以为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因此,毕业的那天,我答应了他的求婚,隔年就生下了小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