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害的,是她……
「对不起,乔书。」江若悠双手掩面,忍不住痛哭失声,再没勇气望向面前半掩在氧气罩下、容色苍白的脸孔。
她好怕,她不敢看,万一他就在她面前停止呼吸了怎麽办呢?他的呼吸那麽微弱,胸膛起伏如此缓慢,仿佛随时都可以中断似的……
不行!如果他真的在她面前停止了呼吸,她绝对无法忍受的!
她一定会崩溃,她……她要跟他一起走……
碎著满颊清泪的脸庞蓦地扬起,水眸氤氲著浓浓凄楚。
「你不要走,乔书,不要死……」她酸涩地呢喃,「我们……做了这麽多年的好朋友,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你醒来吧!我求求你醒来,你回维也纳也好,我们永远不见面也好……只要……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只要知道你好好活著就够了——」嗓音蓦地破碎成沙哑的哽咽,「我答应你,每……每天说一件糗事给……你听好吗?你……你不是说我……说我是世上最能搞笑的女人吗?我会说笑话给你听,写信告诉你我发生的馍事,我还可以……还可以在你的婚礼上说相声、唱双簧……什麽都行,只要你开心——」
一说至此,她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他的婚礼……他还能有婚礼吗?他还有机会娶得温柔美娇娘,享受幸福甜蜜的生活吗?
他说过,他希望娶一个能天天煮最棒的咖啡给他喝的女人,她会好恬静、好温柔地对著他笑,陪他一起窝在沙发上舒服地看电视。
他不要那种不切实际的轰轰烈烈,只要淡柔绵远的细水长流。
他不要一个倾国倾城的天仙美人,只要两个人对看著能永远不腻。
他不要小说里那种浪漫到底的罗曼蒂克,只要知道自己身边总是有个人全心全意支持自己。
他要的,是一个平凡却不平淡的女人,是一份平凡却不平淡的爱情。
他要的,不会是她。
不会是她这个粗鲁莽撞,因为自以为是的天真愚蠢,害得他现在必须在生存边缘挣扎的女人。
她总是幻想著浪漫,总是期盼著冒险,总是不甘於平淡却顺遂的生活,她——既不温柔也不体贴……
她这个可气复可恨的女人,说不定还要害他丢了一条命……
「老天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别这麽惩罚我,求你——」
别这麽惩罚她,别拿乔书的性命惩罚她的莽撞和自以为是,如果真要惩罚,该拿走的是她的命啊。
「我宁可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江若悠低喊,滚热的泪水像火山熔流,狠狠地刺痛她的眸。
而她拚命眨眼,却怎麽也看不清眼前湮灭成灰的世界——☆☆☆
江亦驹心疼地望著自己的姊姊。
从小到大,他不曾见过她这般憔悴苍白的模样,就好像这几天日日夜夜的担忧一点一滴地夺去她的生命力,让原本一个灿烂如花的女人逐渐枯萎成令人不忍卒睹的残枝。
他的姊姊——一向那麽开朗活泼的姊姊,怎麽会清瘦若此?眸子也成了两汪死水,木然呆滞。
他别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拚命深深呼吸,半晌,终於鼓起勇气回头,「姊,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会饿坏的。」
江若悠没说话,只是怔然摇头。
江亦驹心脏揪紧,「姊,别告诉我你肚子不饿,」他故意以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一向三餐照吃,半夜还常常嚷著要吃消夜,强迫我下去买盐酥鸡……你啊,是我这辈子见过胃口最大的女入了,连续两天不吃,不饿坏你才怪,你就吃一点吧。」一面说,一面将一瓶牛奶递向江若悠,「来,先喝一点牛奶。」
「我不喝。」她轻声拒绝,嗓音沙哑,而脸庞依旧对著玻璃窗内的加护病房。已经过了会客时间了,可江若悠却坚持不走,一迳傻傻站在门外,对著窗内躺在病床上的燕乔书发呆。
江亦驹不禁暗暗叹息,「姊——」
「亦驹,」江若悠蓦地回过头,一副惶惑的表情,「你说乔书的肚子会不会饿?他两天没吃东西了,那家伙只要一顿没吃就喊饿,怎麽受得了两天没吃东西……」玉手紧抓著江亦驹的衣襟,「糟糕,他一定饿坏了!」
「姊,不会的。」他试图安慰她。
她却置若罔闻,依旧一脸惊慌,「他们为什麽只给他注射点滴?他不能只吃那个的!他连泡面也不爱吃,怎麽受得了葡萄糖?」
「姊——」
「怎麽办?不行,我要去跟那些医生和护士说……」
江亦驹再也受不了了,一把将神智已陷入半朦胧状态的姊姊拉入怀里,紧紧抱著,「姊,不要,别这样。」他低语著,心脏像被巨轮辗过,严重发疼,「别这样,燕大哥会醒过来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你别这样!要是他醒来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会很难过……」
「他会……他真的会醒来吗?」细微低哑的语音不确定地飘向江亦驹。
「会的,一定会。」
「可是……如果他一直不醒怎麽办?」
他双臂收紧,「不会的。」
「如果乔书不醒来,」苍白的容颜扬起,「那我就跟他一起走。」语气是让人惊心动魄的认真。
江亦驹震撼莫名,「姊!你胡说什麽?」
她不答,忽地接过他扣在手中的牛奶,静静吸吮起来,接著,又打开他搁在地上的面包袋,取出面包一口一口慢慢地咬著。
那神情如此平静,如此若无其事,仿佛她方才惊人的宣称只是最平淡的言语。江亦驹惊怔了,不敢置信地瞪著江若悠。
天!他倒抽一口气,心脏开始不听命地狂奔。
保佑燕大哥快醒吧,否则他这个傻姊姊不晓得会做出什麽傻事来……
保佑他快点醒来吧。
第十章
「真……真的?」湛眸闪过异样的辉芒,「你老姊真的这麽说?」
「当然是真的,我这麽老实的人会说假话吗?我告诉你……」
「你啊,如果你算老实的话,天下人都是哑巴了。」清脆的嗓音蓦地扬起,伴随著一个翩然如蝶的美丽倩影,「乔书,猜我带什麽来给你?」玉手提著保温壶,献宝似地扬起,「鸡汤!这可是花了我好几个小时炖的啊,保证营养好吃。」鸡汤!
燕乔书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兴奋,嘴角划开半无奈的弧度。
江亦驹仿佛明了他的痛苦,朝他眨了眨眼,接著,爆出一阵毫不客气的狂笑。「蠢驹!你笑什麽?」江若悠唤著从小给弟弟取的绰号,瞪向他,清亮的眼眸在落及他两条腿时蓦地圆睁,「你干什麽啊?哪有人把腿搁在病人床上的?你到底懂不懂得尊重病人啊?快滚!」玉腿一扫,踢落两条不知好歹的长腿。「啧,借放一下有什麽关系嘛!」江亦驹喃喃,但在姊姊怒目相视下也只能乖乖听命,索性站起懒洋洋的身子,「算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这儿就让给你坐吧,老姊。」
「这麽快?不喝点鸡汤再走?」
鸡汤?别开玩笑了!
「不喝了,我跟GF约好了一起看电影。」他慌乱道,急急忙忙退开,「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啊,燕大哥。走罗,拜拜。」
俊挺的身子如旋风,一下卷得无影无踪。
江若悠目送弟弟离去,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子。
「你干什麽?」在看清病床上的男人的动作时她语调不禁高扬,跟著迅速翩然一旋,抢过他手中的东西,「这个水果不是给你吃的!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喝流质的东西,忘了吗?」
「可是我喜欢吃水梨啊。」燕乔书可怜兮兮地眨眨眼。
「现在不行。」毫不同情。
「我口渴啊。」
「那就喝鸡汤。」
「不要。」
「什麽?」
「不是,我是说……鸡汤可能很烫,所以……」
「放心吧,我会吹凉了再喂你的。」她柔柔一笑,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一面打开保温壶。
迎面送来一阵好闻的清香。
燕乔书不自觉地嗅了嗅,诚心诚意希望鸡汤尝起来的味道有它闻起来一半好喝。
她遵守诺言,旨了一汤匙後便低俯著脸庞轻轻吹著,鬓边的发丝因这样的动作微微散落,微微摇晃著,招惹著他一颗心也跟著微微晃动。
他怔怔看著,重新醒神後鸡汤已送到唇畔了。
「来,喝一口。」
他点头,乖乖就著汤匙喝了一口。
「怎麽样?好喝吧?」
他微微一笑,「比在维也纳那次好喝。」
「那当然罗,」她得意地说,「肯定是愈来愈进步嘛。」
他不语,定定凝望她。
「怎麽啦?」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意乱。
他摇摇头,「进步很多,若悠」语音沙哑,「现在吃你做的东西我应该可以不必担心会拉肚子了。」
「什麽拉肚子?」黛眉一凝,显然不欣赏这样的赞美,「原来你这麽瞧不起我做的食物!」
他没说话,闷声地笑,却以又一回低头喝了一口她送过来的汤代表自己的心意。
她心一牵,一张嘴却不饶人,「快喝,罚你全部乖乖喝完。」
「是,大姊,没问题」
☆☆☆
待燕乔书总算解决完了一壶鸡汤後,他再也忍不住盘旋心中许久的疑问,望著正忙碌地收拾一切的江若悠,他蓦地冲口而出,「亦驹说的是真的吗?」她动作一凝,仿佛迟疑了一会儿,才转过笑意盈盈的清秀容颜,「什麽真的假的?」
「他刚才不是说吗?说你……呃,」他顿了顿,实在感觉难以启齿,「如果我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我是这麽说过啊。」相对於他的犹豫不决,她倒是乾脆地承认。
他莫名喜悦,「真的?」
「当然。」她瞪他,「燕乔书,这点义气本人还是有的。」
「义……义气?」
跟义气有什麽关系?
「当然啦,我们俩交情这麽好,你又是为了救我才差点丢了一条命,如果你死了,我好意思独活吗?」她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当然是二话不说,陪你共赴黄泉!」
他一怔,方才充斥胸膛的喜悦此刻已转成浓烈失望。
虽然她的确亲口承认曾经说过的话,但这些……并不是他想听的,他想听的是……
一念及此,燕乔书蓦地迷惘。
他究竟想听些什麽呢?
「不过话说回来,乔书,你不是一向最不屑电视电影里那种愚蠢的英雄主义吗?怎麽会明知自己敌不过这麽多人,还要傻傻来救我?」她摇头,仿佛不解,「要不是台湾国际刑警及时出现,你说不定真被他们乱枪打死。」
他微微苦笑,心底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你不是说过吗?英雄难过美人关嘛。男主角本来就应该不顾一切去救女主角……」
她截断他的话,「可是这是现实,不是电影。」
「我知道。」他的苦笑更深了。
而她深深睇他,水眸逐渐漫开朦胧薄雾。
薄雾掩住了她眸底的情感,教他怎麽也辨认不清。
半晌,她忽地掩落墨睑,继续收拾的动作,「我先去洗一洗保温壶,等会儿再进来。」一面说,她一面起身。
燕乔书赶在她拉开门扉前喊住她,「等一下,若悠。」
「……什麽事?」她没有回头。
「那天……在飞机上,」他犹疑著,几次要自己停止追问,却又忍不住想厘清一切的冲动,终於,他深吸口气,「你是不是吻了我的脸颊?」
「你在作梦吧!」她只这麽淡淡落下一句,转开门把迅速离去。
留下他怔然望著那扇掩去她倩影的白色门扉。
☆☆☆
她背靠门,微微憔悴的容颜扬起,羽睫一眨,坠下两颗晶莹泪珠。
哭什麽呢?乔书已经醒来了,没事了,还有什麽好哭的?
江若悠拚命地在心底对自己说道,可泪水却不听话,依旧热热烫烫地滚上她眼眸。
她甩甩头,索性让它们流得更痛快。
为什麽不能哭呢?她差点失去他了啊,若不是老天垂怜,她也许永远再也见不著乔书,永远看不到他微笑时,颊畔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为什麽不能哭?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他时,他忽然奇迹性地苏醒了,一展开眼睑,便对她绽开一个微弱却绝对可爱的笑容——一个教她差点当场崩溃痛哭的笑容……
她是喜极而泣啊,不行吗?就算以後每一回她想起这件事都无法克制地哭上一回,她也毫不羞愧。
江若悠想,深吸一口气,一面伸展衣袖抹去脆弱的眼泪,一面迈开坚定的步履。
是的,她毫不羞愧自己因此而哭泣,唯一必须克制的是,她绝不能在他面前掉泪。
不能在乔书面前哭,他会心软的……他是那麽温柔的一个男人,肯定受不了她的泪水。
如果在他面前哭,他会心疼她、安慰她,在不知所措之际只能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让自己的胸膛紧紧贴著她湿润的颊……
她不能让他那麽做——她很明白,如果再一次被他抱入怀里,她便会忍不住对他倾诉感情的冲动。
那会吓坏他的!
她的表白肯定会吓坏他的。
她可以想像到他茫然而惊慌的表情——一个他从来只当她是好朋友的女人居然开口说爱他!
他能说什麽?微笑著说自己很荣幸吗?
不,他只会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在百般思量後,终於半坚决半犹豫地一拍胸脯,决定发挥好友的义气娶她……
她不能让他那麽做!
他理想的娇妻典型与她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应当是又温柔又体贴又细心又甜蜜——绝不是她这种莽莽撞撞的女人。
她配不上他,勉强他发挥骑士精神只会让两人事後都严重後悔。
所以她必须好好隐藏,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发现自己的情感。
在他面前,她只能笑,不能哭。
只能笑,像从前每一次送别一样,笑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朦胧视界——☆☆☆
「你明天要回维也纳了吧?」她问,水红的唇微微扬起,荡开迷人的浅笑。他回去她很开心吗?
燕乔书望她,心情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他咬著牙,半晌,才自唇间一字一句迸落嗓音,「嗯。我老妈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催,骂我受了伤也不让她知道。还有我姊,好像跟我姊夫闹离婚,前阵子也回因斯布鲁克去了——」他顿了顿,「这两个女人天天急著要我回去,非确定我没事才放心。」
「你是该回去让她们看看。」江若悠点点头,「她们这几天肯定担心死了。」「是啊。」
「我明天就不到机场送你了,不好意思,我还得上班。」
「没关系,我又不是不认识到机场的路。」他半开玩笑。
她却没有回应。
气氛忽地沉寂,两个人不再说话,仿佛各自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江若悠总算首先打破僵凝的空气。
「对了,那个警政署长不是要颁给你什麽奖章吗?」她半开玩笑,可不知怎地,微笑看来有些勉强,「他不是一直赞许你帮助台湾缉毒有功,还说台湾十分需要你这样优秀的缉毒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