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明天她就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事到如今,她真后悔──当时为何会冲动地向皇上要求,自愿出嫁到塞外,现在,后悔已太迟了。
“要怎么样才能逃出去?”
喜轿内,卫书娴咬着手指喃喃念着。一颗心全慌了,恨不得立刻逃到天涯海角。
“小姐,你要逃?”小呆诧异道。
“废话,再不逃便来不及了,你以为我真愿意嫁给那个可汗吗?”心慌之下,她将自己的心意全泄漏了。
原来如此!小姐根本没有认命,根本没有下嫁的决心,从皇上圣旨下达那一天起,小姐的冷静,都只是强作镇定。
想想小姐,再忆及尹阙。
“小姐,趁时候还没到,你同尹大人一块儿逃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小呆口
出惊人之语。
但能逃到哪里去?卫书娴脑海里不期然的浮现爹娘的影子,乍现的勇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是她这一逃,不仅罪连诛九族,更甚者会挑起两国的争端哪!
只要战争一起,到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能够允许自己成为世上的罪人吗?
无处可逃!她真的无处可逃了。
泪,无言的落下。
“没法子的……一切的一切,全是我咎由自取,全是我的错……”卫书娴掩面啜泣。
一生没见过主子如此这般脆弱,小呆不禁也惊惶失措了。
她只能笨拙的安慰着:“小姐,你别哭,别哭啊!你一哭……奴婢、奴婢也想同你一块儿哭了。”
“你跟着哭什么嘛!”气急的卫书娴扯下头上的凤冠扔到地上,狠狠的用脚踩着。“我讨厌……讨厌……讨厌……”
这……将凤冠扔到地上可是不祥的,但,主仆俩这会儿完全顾不了。
“看我的,小姐,这凤冠惹你不快,我一定将它踩得碎无全尸。”小呆忿忿的加入战局。
而此时,领在前头的尹阙根本没发觉这喜轿内小小的骚动,一颗心全提防着身边的女子。
太可疑了!这官恬恬自称为女奴,却没有一般庶民的粗俗,尤其一双眼透着犀利的神情,笑时虽嘴角挂着甜美的笑靥,但却眼露精光打量着,似在计量什么?
尹阙可以感受到官恬恬无加害卫书娴的意图,那,她混进来图的是什么?
“尹大人,你别对恬恬的话充耳不闻嘛!好歹你也答上一、两句呀!”
这几日来,官恬恬待脚伤好后,成天“黏”在尹阙身旁,私底下总有人称羡,羡慕尹大人好大的艳福,无端多了一位美娇娘在身旁伺候着。
事实上,尹阙认为官恬恬在研究他,至于研究些什么?他没兴趣去问清楚。
“尹大人,你不觉得恬恬美吗?”官恬恬踢了下马腹,策马逼向尹阙的坐骑。
何者为美?何者又称之为丑?
“美。”尹阙看都没有她一眼的答道。在他心底,除了犯罪者,其他皆是美的。
“什么嘛!一点诚意也没有。”官恬恬佯装嗔怒,小嘴噘得高高的。“尹大人,你对我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你不怀疑我吗?传闻中的尹校尉,鹰扬府鹰扬郎将最得意的左右手,竟是如此粗心大意之人?”
“时候到了,你自然会表明来意。”目前他可以确定的是,官恬恬不会危害卫书娴。
未料到尹阙会作此回答,官恬恬顿时纵声大笑,大叫道:“说得好,处之泰然,稳若巨擘。官恬恬敬佩尹大人的冷静。”
倏地,一阵狂风袭来,伴随着黄沙滚滚,刺眼的沙化成了利刃,令人不得不遮就在一刹那间,官恬恬拿出藏在发中的粉末,和入了狂风中,吹向后边的禁卫军。
尹阙眼角瞧见她这小把戏,待欲一把抓住她时已来不及了,粉末全吹向了后方“你下了什么?”他太大意了,竟让她使了这把戏。
他使劲力气将她扯下马背,力气之大,疼得官恬恬差点哭爹喊娘。
“说了你也没辙了!这乃西域的十香软筋散,要不了他们的命,顶多两个时辰动不了。”她揉着手腕,嗤哼道。
“为什么这么做?”
“借你的人用用。”
尹阙剑眉一拢,“什么意思?”
“我要……劫轿!”
第四章
“幕后主使者是谁?”
尹阙一语道出重点,劫下和亲喜庆队绝不是一般盗贼所做之事,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真聪明呀!尹大人,我当你接下来会说:‘就凭你一名女子’这种瞧不起人的话呢!尹大人的见地果然不同于一般人。”官恬恬拍拍手,活络活络筋骨,站起来望向前方。“我家主子马上就到了。”
这背后果然有一极大的阴谋,若是这阴谋不会危害到卫书娴的安危,他倒是乐观其成。
倏地,北方传来杂沓的马蹄声,气势磅礴,远远望见,只见漫天扬起滚滚黄沙,不见其人。
这一行人共有三十人,以身披贾哈(以动物皮毛做成的饰品)的男子为首。
敌人才一靠近,尹阙身后的禁卫军及女侍皆因闻了迷香而一一倒下!
“干得好,恬恬。”为首男子称赞道,随即大掌一挥,身后的手下呈马蹄形一字排开,将尹阙包围其中,道:“五咄陆颉,带恬恬下去。”
男子左侧一名褐发男子策马而出,动作俐落的抄起官恬恬跃上马背,转身回去。
尹阙静静的与为首男子对望,那男子虽面带着挪揄的笑容,但骨子里却透着肃杀之意。而这股杀意,绝对是冲着他们而来。
四周只剩黄沙滚滚的呼啸声,须臾,为首男子先沉不住气开口了“好个尹大人哪!你倒是比我还沉得住气,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相传你与洛阳鹰扬府的卫子云皆是近年来的英雄豪杰。看来洛阳云起龙骧,传言不假啊!”
尹阙不言不语,气息维持沉稳,看不出他面对此情况是慌或急,一双冷淡的眼打量着对方,瞧来人身披滚着锦貂毛的贾哈,且气势骇人,莫非……“尹某倒不晓得惊扰了北庭大都的都护大人。”他冷言道:“不知有何事指教?”
阿史那弥放声大笑,“竟猜晓本王是何许人也,厉害厉害。本王虽对你惺惺相惜,想将你收为麾下,为我效命,但,可惜呀!可惜,你是非死不可!”
“那得看你有无这份能耐了。”
话未歇,尹阙的身子倏地往上一拔,在跃起的同时,拔出腰上的佩剑,气至丹田,他暴喝出一口长气,随即长剑银光一闪,射出一道道剑气,雷霆万钧的扫同敌军。
刹那间,对方至少有十人被剑气所伤而倒下。
尹阙趁势,几个倒鹞子翻身,着地时,已落在喜轿前。
早些因壮汉昏迷纷纷倒下,整个喜轿掉落地面,但轿内的卫书娴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小呆和她撞个正着,此刻正抱着头上的包喊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造成这么大的动荡。
耳边只听见狂风呼呼作响。静?四周静得太怪异了!
“好疼喔!小姐,这些轿夫是怎么搞的,要放下轿子前也不知会一声,真是一群莽夫,我骂他们去。”小呆怒气腾腾的就要下轿理论。
“别去!在这儿待着。”卫书娴机警的拉住她。
小呆被神色凝重的卫书娴给吓傻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姐,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她也感受到那股不寻常之气。
“别说话,我往外瞧瞧。”
轻轻扯开轿帘漏出一道缝儿,卫书娴眯着眼儿往外瞧去──不禁惊呼一声,却急忙掩住了口。
轿外一片尸横遍野的模样。待她定下心仔细一瞧,这才发现,这一百二十名禁卫军及吹奏鼓乐的人全没受伤流血,看样子是全昏倒了!
再往前望去,只见到约莫三十余匹高壮的马儿与突厥人,而尹阙正和为首的男子对峙着,莫非,他们真遇上盗贼了!
奇.迹.真.的.出.现.了!
她不必嫁往东突厥了!卫书娴当场想雀跃欢呼,却在下一刻想起盗贼们烧杀掳掠,其残忍的手段骇人听闻。
“小姐,到底怎么了?”眼见小姐脸色阴晴不定,小呆十分担心,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卫书娴认为外头的盗贼肯定是冲着自己而来,八成觊觎皇上赐赠的嫁妆。而眼前,她绝不能连累任何人下贼窟!
眼见地上的凤冠,她飞快的抄起,往小呆头上一敲,“对不住了!你还是先睡会儿吧!”
小呆眼冒金星,闷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身陷贼窝也强过嫁给那糟老头做妻子,至少,她还有逃走的机会!
她正欲掀帘下轿,就见一伟岸身影立在自己眼前,定眼一瞧,“尹阙!”她忘情的喊他的名。
卫书娴开心地笑咧了嘴,尹阙却气急败坏的嚷道:“回轿里去!”
什么?她才不呢!她可不想让小呆给人砍成十段八段,往后自己得捧着她的骨灰回洛阳去!
下了轿,她小鸟依人般的“躲”在尹阙身后,纤纤玉指指向前方朝他们而来的十余人。
“他们是谁?盗贼吗?”她仔细一瞧──不对。“奇怪,方才我明明瞧见有三十余匹人马,怎么这会儿人数减了一半。喔!我知道,一定是你给了他们一点厉害瞧瞧。哼!小小一群乌合之众,也想擒住你我。”
高兴之余,卫书娴净逞口舌之快,像个气焰嚣张跋扈的官家千金。
尹阙感到头疼极了!这一路上,卫书娴专给他找麻烦,如今,在这节骨眼她竟还有心情说笑。
“小姐,这群人不是一般的盗贼,你可要小心点儿。”他神情严肃,低声警告着。
瞬间,十余人已逼近他们跟前。敌人靠近后,卫书娴仔细一瞧,对方确实不是一般的盗贼,尤其那为首的男子,一副王者风范,果然不容小觑。
“是什么人?”
“为首的那名男子正是西突厥可汗之子。”
什么?卫书娴给搞糊涂了!目的地既是往东突厥,他们也正在往东突厥的路上,为何半路冒出一个西突厥可汗之子?
“好功夫。”阿史那弥击掌笑道,但冰冷的眸中没一丝温度。“不愧为大唐护守国土鹰扬府的校尉大人,功夫了得!只可惜,本王无法向你讨教了。”
他手指一弹,一旁战士纷纷拉弓上箭。
这人要置他们于死地!卫书娴一颗心陡降至冰点。天啊!她的爱情还没有开始便要葬送在这班恶贼手上了!
尹阙悄悄环住她的腰,悄声道:“小姐,抱紧我,咱们杀出重围去。”
杀出去?前方有十余名弓箭手,就算尹阙功夫再好,也难保不会有个什么损伤!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出乎意料的,因身为女性而令人忽视的卫书娴,突掏出怀中一物往前扔去──霎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和呛人的气味。尹阙见机不可失,跃身,将一人砍下马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挟卫书娴上马,往北方奔驰而去!
待浓烟散去,功夫底子较差的感到呼吸急促、脑子浑浑噩噩。没想到这迷雾弹竟有如此强大功效。
十余人竟被一个娘儿们给耍了!个个气愤羞愧的无以复加。
“叶护大人,现在要怎么做?”一名满脸落腮胡的粗壮汉子忿忿地道:“让属下立刻追去。”
“不。”
阿史那弥眼中泛着犀利的杀气,却一脸骇人的冷静。“照计划进行,别让那老秃贼起了任何疑心。至于他们,你私底下带一组人追去。记住!我要见到尸体。”
“是。”
“那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狙杀我们?”
快马奔驰了两个时辰,断定后方无追兵赶来时,卫书娴这才稍稍喘口气,放心的问着。
“我不清楚。”尹阙闪避似的回答,不愿意卫书娴知道得太多。如果他猜得没错,是阿史那弥想一统东、西突厥,而他和书娴则成了这阴谋中的牺牲品,或者该说是两颗棋子!
奔驰了一会儿,卫书娴发现,天气愈来愈燥热了,稍一抬头,便被灼热的太阳光给刺得睁不开眼。尽管尹阙用自己的披风将她层层包裹住,但,灼热的阳光以及呼啸而来的狂风和黄沙,仍是折腾得她十分不好受。
她下意识的舐着干燥的唇瓣,不断告诉自己:她绝不能给尹阙带来麻烦,她要撑下去。
虽然她体贴的替尹阙设想,但尹阙却没忽视心上人的不舒服。
“喝点水吧!否则你会受不了的。”他将随身的牛皮水袋递到她怀里。
接过水袋,卫书娴摇了一会儿发现,水袋的水剩下不到一半。这么稀少的水量,他们要如何熬过这酷热的气候。
相传身陷沙漠中,只要一天没水喝便会死亡……她和尹阙能逃过此劫吗?
“不!我不渴。”她决定除非渴得受不了,否则她不碰半滴水。
“别逞强了!瞧你的唇都干裂了。”尹阙不悦的拧起眉头,“小姐,在这紧要关头,你合作一点。”
“我不喝!除非……我们一起喝。”卫书娴忿忿地道。语毕,倔强的抿紧双唇。
尹阙拿她无可奈何,只得随她去。
灼热的温度令卫书娴昏昏欲睡,顿觉浑身虚软无力,只得紧紧的依偎在尹阙的怀里。
多温暖的怀抱!如果不是眼前这非比寻常的情况,尹阙不会任由她腻着他,肯定保持着主仆间应有的距离。倘若现在不是在大漠,而是洛阳,该有多好。那情景会美得让她醉了的。
尹阙心中的冲击震荡不已!瞧书娴那惹人心疼的模样儿,真是让人不舍!
为免自己心猿意马,他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怎会有那玩意儿?”
“哦!你是说那烟雾弹呀!”卫书娴笑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和仪仪、缨缨一起偷溜到长安那档事?”
“你还敢提。”尹阙看着笑靥如花的脸蛋。“那事有这么好玩吗?我和郎将差点没急死。”他和卫子云没气得吐血算是奇迹了。
“真的?你担心我吗?我好高兴喔!”不理会尹阙不自在的神色,她直言道:“这烟雾弹是我们当时前往洛阳时,二哥偷偷送我们的,之后我就一直带在身上。
没想到当时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此刻却阴错阳差的帮我们逃过了一劫。对了!还有另一个玩意。”她掏出怀中的吹箭。“二哥说这很好用的,改天再跟他多讨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卫书娴疯了,她想成天让人追杀吗?尹阙摇头,感到极为无奈。
“不过啊!好险,虽然仪仪遇到了小小的危险,但总算逢凶化吉,安全的回来了,否则啊!难保大哥不会扒了我一层皮。”她偏头一想,道:“奇怪了!我怎么想还是想不透,大哥有哪点好?仪仪居然就这么嫁了,先前她还直嚷着不嫁的。”
要是少奶奶不嫁,那就惨啰!郎将一定会跑去跳长江。尹阙很坏心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