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这儿可有个现成人选。」正式取得了蔺长风的同意,楚行飞眨眨眼,双唇划开像是调皮却又灿烂的笑弧。
「谁?」一桌子的人全被他勾起了兴致。
「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过?就是最近以一套网络安全软件大出风头的科技新贵--爱德华.汤普森。」
爱德华?
不就是在长风集团新年酒会上,对她大献殷勤的那个男人?
自记忆库里翻出这个从酒会后便遭她尘封的人名,寒蝉忍不住怔愣。
「我上星期到硅谷开会正巧碰见了他,他一直跟我打探寒蝉在纽约社交界的现况,一听说我认识她,更拉着我非要我找机会安排两人见面……」
「咦?他想见寒蝉自己不会约?」
「他说寒蝉不肯给他电话,他打电话到长风集团总管理部也找不到她。」
「妳为什么不给他电话?」忽地,众人眼光再度集中在寒蝉身上,「不喜欢他吗?」
「不是……」
「对他没感觉?」
「不……」她困难地说,在众人这样的围攻下很难解释自己的心情。
何况,她也不想解释。
解释什么?说她真正在意的叫人只有一个?偏偏对方一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能说吗?
她对自己摇头,涩涩苦笑。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没感觉,那就是有希望啰?」不知是谁自动替她下了这个结论。
以至于最后竟演变成楚行飞拍胸脯保证,「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她无奈,只得咬牙接受众人的好意。
***
深夜。无眠。
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寒蝉终于宣告放弃,起身披上白色睡袍。她轻移莲步,来到玻璃窗前,掀起厚厚的暖咖啡色廉幔一角,凝望窗外。
今日的温哥华岛,气温极低,再加上玻璃窗上沾染的夜露水气,寒蝉估计也许过两天便会下雪。
她凭靠着窗,怔怔地凝望苍闇夜空,纤纤玉指百无聊赖地在玻璃窗上画着。
她其实并不打算留在乔府的,她跟蔺长风原本决定参加完了婚礼便直接飞回纽约,可两对新人都不许他们这么快就走,热情地邀请他们小住几天。
楚行飞与戚艳眉本来就打算在温哥华岛过年兼度蜜月,墨石也乐得陪伴极盼与兄嫂多多相聚的楚天儿留下,这让本来打算立即离开的两人成了众矢之的。
无奈。
于是在与大家一块吃了顿团圆饭后,两人仍是只得留下来暂住。
尤其在楚行飞自愿接下促成她与爱德华相亲的任务后,她非留下来不可,因为对方这两天正好要到温哥华谈生意。
有这么巧的事?楚行飞才刚说要介绍,对方便正巧飞来!
这让她想躲也不成了
想着,寒蝉不禁幽幽叹息,思绪正迷茫回转时,耳畔忽然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响。
她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履,轻巧地走向卧房门扉。
「哪一位?」
「是我。」低沉抑郁的语音从门的另一侧传来,激得寒蝉心脏一阵狂跳。
是蔺长风!
她蓦地深呼吸,好半晌才打开门,娇容维持平静无痕,映入眼底的是一张蕴着淡淡疲倦的阴暗俊颜。
她命令自己维持淡然的话气,「什么事?」
蔺长风默然,凝望她许久,「我可以进来吗?」
她点点头,让开身子让他进来,接着轻轻合上门扉。
门扉关闭的轻微声响似乎惊动了蔺长风,蓦地旋过挺拔的身躯,灰眸落定她,眼神深奥难解。
她心跳凌乱,「你睡不好吗?是不是沙发床不舒服?」
因为乔府客房不多,在分配过后只好委屈蔺长风暂时睡在书房里的沙发床上。她其实一直担心他睡不好,可要她主动开口要求两人同房却是万万不能。
在他们眼中,她与长风只是主从关系,不曾牵扯暧昧情事。
只有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其实已经不知同床共寝多少回了。问题是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自从两人回到纽约后,便有意无意地为彼此的关系画下界线。
修道院里那个失去控制的晚上,便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激情之夜了--
「沙发床不好睡吧?你--」她扬眸望他,脸颊倏地发热,轻柔的嗓音跟着一顿。
她总不好真的开口邀请他与她分享同一张床吧?
「沙发床很好。」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微微粗鲁,「我觉得很舒服。」
「是吗?那你来……做什么?」
他不语,面上闪过无数道异样神采,薄锐的双唇却是一径严凛抿着。
「你……难道你……」她深吸一口气,「要我吗?」
他闻言,彷佛一阵惊跳,灰眸责怪地瞪视她。
她不敢迎视那样意味深长的灼亮眸光,落下眼睑。
「……我怎么敢要妳!」半晌,他忽地开了口,嗓音却是淡淡愠怒的,「妳都决定与别的男人相亲交往了不是吗?好歹也得顾虑一下自己的名节跟男友的想法,这样到处跟人上床像什么话!」
什么?
寒蝉倒抽一口气,倏地抬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刚才是说……他真的责备她到处跟人上床?他怎么敢!怎么敢用这轻蔑的口吻侮辱她?
她什么时候跟别的男人上床了?她的男人从来只有他一个!她不相信他不知道--
心火燃得激烈,秀颜却毫无表情,「你是特地来我房间侮辱我的吗?」
灰眸射出两束璀亮火焰,「当然不是!」
「那就说出你的来意。」她冷淡地说,「夜深了,一个女人总得顾自己的『名节』,不好跟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共处一室。」
「妳--」他被她嘲讽又冰冷的语气激怒了,呼吸蓦地粗重急促,却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而她只是冷冷睇他,「究竟有何指教?」
他依然不答,双眸直直瞪视她,好一会儿,「没事!」忿忿然拋下一句后,他如一阵旋风狂暴地卷出房间。
留下她怔然瞪视他怒气冲冲的英挺背影。
第十章
果真下雪了。
漫天雪花轻盈、纤巧地自天际旋舞飘落,为四季总是多彩的温哥华岛抹上淡淡银妆。
这儿的冬季难得下雪的,至多是绵绵细雨,今日是否专为了她冰沁寒凉的心情落下白雪依衬?
寒蝉蓦地咬牙,收回凝定漫天雪花的朦胧眸光,一个流转,凝定镜中自己优雅迷人的倩影。
今日为了和爱德华.汤普森「相亲」,刘曼笛与楚天儿特别为她精心装扮。卸下了常年的黑,她们为她换上了紫红色的连身长裙,削肩、低胸,更加烘托出她非比寻常的白嫩肌肤及曼妙身段。
贝壳状的白皙耳垂,点上了精巧的紫水晶耳环,和胸前同款式的项链相映成辉。
当然,她一头墨黑的秀发也是经过细心整治的,楚天儿为她盘起了一个雅致秀气又落落大方的髻,一枝名家设计的镶钻紫玫瑰发钗软化了她总是寒凉的气韵,添了几分柔媚。
黛眉、绛唇,颊畔的淡淡玫瑰红,今日的她一点也不像她,镜中惹人怜爱的倩影看来竟像个陌生女子。
她真的要去相亲,以这一身完全不像她的模样?
一念及此,她牙关咬得更紧,唇瓣甚至微微发颤。
蔺长风要是看她打扮成这样会怎么说……
蓦地一甩头,逐去脑中不受欢迎的念头。她何必介意他怎么想,他根本不会在乎!
她微一弯腰,拾起梳妆台上刘曼笛为她留下的白色羊毛长大衣,俐落地裹上。在穿上艳红晚宴高跟鞋时,最后瞥视镜中的自己一眼。
然后,毅然决然走出房间。
***
她竟--打扮成那副模样!
为了见那家伙,她竟不惜把自己打扮成一只招摇的孔雀!
蔺长风咬紧牙,透过染上水雾的玻璃窗凝望着正弯下身子、坐上楚行飞向乔星宇借来的深蓝色 BMW的寒蝉。
在楚行飞夫妇的安排下,她与汤普森在维多利亚饭店会面,共进午餐。
至于午餐后还有什么节目,楚行飞说就由两位当事人自行安排了,总之他跟戚艳眉可是要过他们自己的蜜月生活去。
吃过午饭,他们就会留下寒蝉与那个什么汤普森独处。该死的!他甚至记不全那家伙的名字,他就不懂那个才刚刚在西岸闯出一点名声的家伙有什么好!
没钱没势,不过是因为发明了一套网络安全软件,手中的股票翻了几倍价钱,就让人冠上科技新贵的名衔--其实照他看来还差得远!
这样随处可见的「人才」也值得楚行飞这样热心为两人牵线,还兴匆匆地要寒蝉特别装扮一下……更可恶的是,那女人竟然还真的答应了,打扮得花枝招展!
该死的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请你别为难我,长风。我真的不想再跟着你了……
细微却坚定的嗓音忽地在蔺长风耳畔回旋,眼皮倏地一阵惊跳。他知道自己是卑鄙,明明寒蝉已经不欠他了,却还利用她对他习惯性的温柔与忠心,硬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是草木人,自然明白自己在寒蝉心目中是有一些特殊地位的,至少她那双明丽双瞳除了他以外,不曾正眼瞧过其它男人。
她对其他人态度冷淡,却只有在他面前会稍稍显露本来性格,而他也特别爱逗她失去镇静。
可随着岁月流逝,当她愈来愈懂得挂牢面上那副冷静的面具,他也愈来愈难参透她内心真正思绪。
这几年来,唯有在与她交欢的夜里,在她激动而热情地攀附着他时,他才能有一些些肯定她心中还是有他的。
在她不惜牺牲自己解救他的性命后,他更以为自己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她也许爱着他,否则一个女人怎会如此不惜一切保护一个男人?
她也许爱着他,也许爱着他这个失去了灵魂的男人,也许她竟会不介意他沾染血腥的双手,愿意与他牵手一生--
才刚刚纵容自己这么想,她就忽然不告而别,狠狠灭了他心底还没来得及成形的希望火苗!
她爱他,她不爱他……他厌恶自己像个初识情爱滋味的青少年猜测着她的心思,更憎恨自己竟然懦弱得提不起勇气直接问她!
爱也罢,不爱也罢,他蔺长风早就是个没有灵魂、没有心的死人了,难道还眷恋人世间这无聊的浪漫情爱?
爱他如何,不爱他又如何,他的未来反正除了赎罪还是赎罪,难道还非拖着她与他一同受折磨?
他不需要她爱他,更不介意她不爱他,因为他给不起甜言蜜谙,给不起那种平淡却幸福的婚姻生活!
行飞跟艳眉之间那种甜蜜相契的感觉,是他只能暗暗渴望,却不敢也不能奢求自己拥有的……
她不爱他也好,跟了别的男人也好,只要她得到幸福就好--
一念及此,蔺长风忽地沉沉叹息,瞳眸凌锐的光芒尽敛,只余深深怅然。
***
爱德华的声音像遭清风戏弄的风钤,在她耳畔不停地叮当作响,却一点也入不了她的耳。
更别说入她的心。
自从午饭用毕,楚行飞与戚艳眉借机退席后,爱德华便再也掩不住再次见到她的喜悦,兴致高昂地说着、笑着。
寒蝉只分一半的心听,另一半游走于天地之间,不知所云。
「要不要一起去看场表演?我知道温哥华市有一家JAZZ PUB,晚上有很棒的现场表演。」
「好啊。」她漫应着。
「那我们现在先去哪儿?先坐船到温哥华市区逛逛?」
「不,我想再坐一会儿--」
「也对,外面挺冷的,那我们再多聊一会儿好了。不知寒小姐平日有什么兴趣?」
「射击。」
「射击?」爱德华微微扬高嗓音,颇为惊讶。
「你不喜欢吗?」她终于将一双迷蒙的美眸凝定他身上。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讶异……」
「我喜欢射击。」她静定望他,「空手道三段,柔道挂黑带,闲来无事就喜欢找人过招。」
「这……」他嘴角一歪,有些迟疑,「这兴趣确实不寻常--」
「我喜欢武术,不喜欢社交,不是你心目中那种出得厅堂、人得厨房的贵妇。」
「寒小姐,妳……」
「我其实不喜欢紫红色,最喜欢穿一身黑,最好把全身上下都染成黑色,这样我在晚上办事才不会让人瞧见。」
「办……办事?」他声音都抖了,「办什么事?」
「我不能告诉你。」她一本正经地说,言下之意却令人思之战栗。
「寒小姐……」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忽然立起的身子打断话头。
「对不起,」她一面穿上大衣一面道歉,「我忽然想起今晚还有件重要事情要办,不能奉陪了。」
见她俐落果决的动作,爱德华有片刻失神,等他重新捉回神智,她已迈开飘逸的步履。
「等一下!寒小姐,」他连忙跟着起身,「我喜欢妳啊--」
「不,你不喜欢我。」她回眸,嗓音固然蕴着淡淡凄楚,丽颜却平静无痕,「你喜欢的,只是我的表相。」
***
他喜欢的,只是她的表相。
没有男人会喜欢她的,没有男人会喜欢她这种冷若冰霜,既不会撒娇耍赖,也不懂得温柔体贴的女人。
她早说过,没有男人会看上她这种只会玩枪的女人--她早说过!
因为就连他!就连那个堕落黑暗、没有灵魂没有心的男人也不喜欢她,心动的对象是一个天使般的女人。
是男人都喜欢天使,尤其是满身罪愆的男人!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天使为他们拂去满身罪孽尘埃,而不是一个与他们同样堕落不堪的女人。
他们绝对不会喜欢她这种女人,他绝对不会喜欢她--
一阵莫名的刺痛忽地袭上寒蝉的眼眸,她眨眨眼,一咬牙,更加加快了脚步,高跟鞋在维多利亚饭店前的广场敲出清脆声响。
忽地,高跟鞋在广场上覆着薄薄白雪的地面上一滑,连带影响了她全身重心。她不觉一声惊呼,眼看着自己的身子狼狈地往前倾,就要落地--
一个宽阔硬朗的胸膛稳稳地接住她,跟着一阵略微焦急的嗓音在她头顶扬起,「妳没事吧?蝉儿,干嘛走得这么急?」
她倏地扬首,灿灿眼眸映入蔺长风紧紧蹙着眉的性格俊容。
她心弦一扯,蓦地再也无法抑制满腔激动。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怎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他该死的在这里做什么……
怨怒的浪潮,排山倒海地在她心底呼啸,她瞪他,死命地瞪着,却软弱得关不住争先恐后逃出眼眶的泪珠。
别哭了,别哭了!
她拚命在心中命令自己,却无论如何止不住那一束束奔流的泪水,徒然怨着自己、骂着自己,却是毫无办法。
她只是哭,不停地流泪,哭得连呼吸也无法顺畅,哭得蔺长风不知所措,手脚忙乱地安慰着她。
「别哭了,寒蝉,怎么哭了?是不是那个男人给妳气受?是不是?妳等着,我去找他算帐,一定帮妳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