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急促地想,拚命想说服自己他眸中闪现的不是笑意,但心跳却不知不觉加速了。
「男人喜欢挑战,喜欢征服外表冷若冰霜的女人。」他语音清淡,意味却深刻,「妳这样子,会让我也忍不住想征服妳。」
「什么?」她扬眸,不可思议地迎向幽微冷邈的灰眸。
他察觉到她的惊愕,嘴角翻飞类似微笑的弧度,半晌,忽地转过挺拔的身躯,迈开优雅如豹的步履。
她怔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帅气的身形离开她视界许久,思绪依旧迷惘。接着,她蓦地转身,翩然奔至窗前,眸光穿过校枒茂密的樱树,寻找着他的身影。
她终于找到了,就在樱树正下方,一个女人主动奔向他,旋入他怀里,踮起脚尖,主动送上自己的芳唇。
寒蝉认出那个女人是某个龙门大老的情妇,眸光一冷。
他竟连那样的女人都来者不拒,还与她吻得如此热烈缱绻,恍若难分难舍。
她是龙门里的人啊,如果让她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剑,不掀起一番惊涛骇浪才怪!
他竟……他怎么可以跟那样的女人牵扯在一块……该死!他厚实的大掌甚至亳不客气地覆上女人浑圆的乳峰,挑逗地搓揉着,而那女人在他技巧的爱抚下,娇颜逐渐迷醉,窈窕有致的身躯更密合地贴紧他,摩挲着媚人韵律……
寒蝉咬唇,忽地收回凝定两人的眸光,旋转娉婷身子,背脊倚着窗,裹着黑色衬衫的胸口微微起伏。
***
黑夜,偷情的女人趁着月牙儿还未攀升到天幕正中央,踮着莲足悄然离去。
寒蝉冷冷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确定她安然回到了暂时客居的楚府主宅,才回身往庭园深处走去。
该死的蔺长风,在与情人热烈缠绵后,竟还派她担任护花使者的身分,护送红杏出墙的女人回去。
屋内许多听他号令的属下,为什么偏偏挑她来执行这样的任务?就因为她身为他忠心耿耿的心腹,所以连这等下三滥的事情都得替他做?
想着,清绝美颜逐渐凝结雪霜。
「……妳似乎不太高兴,蝉儿。」低沉微哑的嗓音性感地拂过她耳畔,激起她一声不由自主的喘息。
她迅速拉开自己与来人的距离,冰眸一扬,果然映入蔺长风那张在月夜下显得格外诡魅的俊颜。
「吓一跳?」剑眉一扬,星眸掠过半嘲弄的灿光。
「我差点把你摔出去。」她抿紧唇。
要不是她认出了在她耳畔低喃的嗓音是属于他,她真会利用柔道技巧给他一个过肩摔。
「妳摔不动的。」对她冰冷的响应蔺长风只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十年来除非我让妳,妳从没一次能够真正将我摔出去。」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她咬牙。
他凝望她,彷佛知道自己刺伤了她的自尊,灰眸闪过一道异光,「她平安回去了?」他转了话题。
「当然!」
他听出她语气的不满,「妳不高兴吗?」
她不语。
「妳不高兴我派妳做这样的事吧?」
「我只是个属下,没资格挑剔主人交付给我的任务。」她咬牙,语气固然恭谨,其间蕴含的意味却讽刺。
蔺长风当然听出了,仰头,迸出一阵低沉笑声。
她颦眉,抬眸凝定他,水红的樱唇微颤。
半晌,他终于停住笑声,瞥向她的眼神有对这个属下的淡淡赞赏,「有话就直说吧。」
「你--」她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敢招惹她?她是秦老的女人!」
「我知道。」
「她只要仔细打听,就知道住在那栋屋里的主人是神剑。」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漫不经心的响应惹恼了她,「如果她不小心说出去,不但你的身分曝光,你跟她偷情的事情也瞒不过秦老的耳朵!」
「她不会说的。」对她的抗议他只是这么淡漠一句。
她挑眉,不解。
「不但不会说,她还会帮我们演一出戏。」
「演戏?」
「妳以为她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是我告诉她的!」他冷冷一撇嘴角,「我要那个女人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我要她成为我的女人,心甘情愿听我的话。」
阴冷的嗓音在月夜里听来分外冰寒,连寒蝉都忍不住微微一颤,「你想……你想怎么做?」
灰眸一冷,闪过严酷闇光,「我要她去勾引楚行飞。」
***
他太可怕了!
他告诉那个女人要她主动勾引楚行飞,并在他安排的人到达现场时假装自己正遭龙门少主胁迫。
他要那个女人帮他演一出戏破坏楚行飞的清誉,造成他与秦老之间的矛盾。
可他没告欣她,这出戏的下场很可能会令她招来秦老怒意,遭他打入冷官!
无风不起浪。
见过世面的秦老自然不会认为这桩丑闻的发生单纯该怪罪于楚行飞,他认为要不是那女人无故卖弄风骚,一向少近女色的龙门少主不可能对她做出非礼之举。
这桩闹剧八成是你情我愿的结果!
于是秦老果然中计了,自此更加对这个总爱暗中扯其后腿的龙门少主严重感冒,跟着在蔺长风刻意的拉拢下,加入他逐渐声势浩大的阵营。
而那个女人,则在被秦老命人狠抽一顿后,跟着以贱价卖至旧金山的烟花窟,过着送往迎来、含怨带悲的生活。
对这样的发展,蔺长风只是冷漠一句,「这是红杏出墙的女人应得的下场。」
问题是,她红杏出墙的对象是他啊,而且是他主动勾引人家、暗示她投怀送抱。
利用完了便这样若无其事地一脚踢开?太可怕了!
一念及此,寒蝉不禁一颤,冰颜比平素更加雪白几分,而胸口,从不轻易挣脱缰绳的心跳,逐渐奔腾。
为了拉拢龙门各大老,为了令他们一一背叛龙主与楚行飞、投入神剑的阵营,他究竟还要耍多少类似的手段?
他--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第四章
她怕他。
寒蝉--他视为心腹的属下怕他。
事实上,从他正式将她收为己用,当她从每一回他指派给她的任务逐渐了解他的作为后,那恐惧便从未消逸。
而这两年来,更有加深的趋势。
她是该怕,蔺长风想,扣着玻璃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俊挺的身子一旋,灰眸调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暗沉天幕,无月,也无星。
完全黑暗、沉寂、流转着冰冷气息的夜--这样寒凉而萧瑟的夜,适合迎接死神的到来。
是啊,他就是死神,将会在今夜拉楚南军下地狱的死神。而寒蝉,会是他身旁的牛头马面,他将赐给她荣幸,亲手攫取龙主的性命。
她怕了吗?
身后略微沉重的气息传来,在寂静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怕了吧。蔺长风冷冷一勾唇角,拉起半嘲讽半诡谲的弧度,他凝望窗外,耳畔却静听寒蝉急促不定的呼吸,半晌,手腕摇了摇杯中的威士忌酒液,举头一仰而尽。
与她犹豫仓皇的心情比较起来,他一颗心镇静得有若老僧,呼吸平稳,思虑澄澈。
杀人对他来说已如家常便饭,从他十八岁那年第一回杀人开始,一颗属于人类温热的心便逐渐失温,成了魔鬼。
至今他还记得初次杀人时,那恐惧、惊慌、愧悔、憎恨以及哀痛所交织出的复杂心情,直到多年后,那可怕的感觉依然紧紧纠缠着他,像一个地狱漩涡,在每个黑夜等在他梦里,威胁将他吞噬殆尽。
现今,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仍搁着一颗用链子穿过的子弹--算是个护身符吧,因为蔺师父告诉他将第一回杀人的子弹留着,可保未来运气安泰。
蔺师父。商长风默念着,一面探手入胸怀,取出了子弹,搁在掌心上细细把玩。
这颗子弹,是他初次杀人时将对方一枪毙命的子弹,子弹穿过的心脏,正是属于蔺瑞安的。
第一次杀人,杀的便是亲手教导自己射击的师父!
一股熟悉的心痛蓦地袭来,揪得蔺长风浓密的剑眉不觉一蹙,他闭眸,屏息,静立不动,等待着扰人的情绪过去。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完全忘却亲手杀死自己师父的悲痛,却没想到一念起,竟还是淡淡哀伤。
他不该早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了吗?这该死人性的软弱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恶!他想,右手用力握紧酒杯,不停地用力,忽地捏碎了酒杯,玻璃的尖端割破了手指,渗出鲜红的血。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惊呼。
他毫无所觉,既没听到惊呼,也不觉手指疼痛,只全心全意,沉浸在多年前那个夜晚。
那一夜,跟今晚一样,也是个冰凉严寒的冬夜--
「你必须杀了我,长风,没有第二个选择。」蔺师父说道,沉静镇定的神态令人简直无法想象他说的竟是这样一番话。
他不敢相信,「为什么?」
「龙主的要求。」
「龙主的要求?」这简直没道理!「他为什么要这么要求?」
「因为唯有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才能证明你确实学得我一身本领,证实你青出于蓝。」
「这……」这太可怕了!「简直莫名其妙!有很多方法可以证明我的本领不是吗?你可以安排像从前那样的考试……」
「这就是考试,长风。」蔺瑞安平静地说,「我就是你这回的题目。别以为我会乖乖等你来杀,给你二十四个小时,二十四小时内你要冲破我设下的重重陷阱,取我性命。」
「师父--」他不能!他无法想象!杀人已经够可怕了,更何况弒师--
「我相信你办得到,长风。」
「不!我不要!」他拚命摇头,绝望地抗拒着这样可怕的命令,「别这样逼我,师父,不要……」
「如果二十四小时内你办不到,那你我都无法活命。」
「为……为什么?」
「因为你无法杀我,表示我教导无方。」
「教导……教导无方?」这是什么见鬼的理论?
「他会对我们下格杀令。」师父解释着,「他杀我不打紧,我不希望赔上一家大小的前途。我有父母妻子,如果是死在你手下,至少还能得到光荣抚恤,龙门会好好照顾他们。如果是因为过错被杀,那么--」他没再继续,只是缓缓摇头。
可他不需继续解释,他明白,完全懂得师父的意思。他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龙主要出这么一道题给他们师徒俩?而师父又为什么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命令会要了他的命啊!合理吗?合理吗?
师父彷佛看出了他的疑问,「身为龙门人,我们没有权利质疑龙主的命令。」他淡淡一笑,笑中没有无奈,只有认命的坦然,「既然入了黑道,就要有随时付出性命的心理准备。」
「可是……可是要取你性命的是自己人啊!」他惊喊,仍然无法接受,不能理解这样的思考逻辑。
「是自己人也无妨。我为龙主奉献生命,心甘情愿--」
我为龙主奉献生命,心甘情愿!
我只有一个要求,既然你跟着我姓蔺,就做我的义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愿为了全忠,失去孝道。
长风,答应我,求你--
他答应他了!
他答应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答应成为他的义子。
他杀了师父,杀了四年来日日夜夜教导自己、训练自己、照顾自己的男人,能够报答的也不过是以最神准的枪法一枪正中他心脏,让他死得痛快;也不过是成为他的义子,在他死后暗中照顾他的家人。
他能做的,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长风,你割伤手了,让我帮你敷药。」清柔的嗓音轻轻拂过他耳畔,唤回他迷茫不定的神思。
他旋过身,看着带来医药箱、正拉起他右手仔细检视的女人,思绪仍然微微迷惘。
「幸好伤口不深。」女人说道,温柔地以棉花沾酒精洗拭他的伤口,一遍又一遍,然后为他上药水。
在她以绷带固定覆住伤口的纱布后,那张清丽美颜才缓缓扬起,墨黑的眼瞳直视他。
「你在想什么?」她问,嗓音温柔,眼神也同样温柔。
温柔的寒蝉呵,她竟也有如许温柔的一面,他从不晓得--这样的温柔是因为他吗?
他怔怔望她。
他痴缠的眸光惊怔了她,眼波流转,躲去了他的凝视,半晌,玫瑰红唇方轻轻吐逸,
「你因为今晚而紧张吗?」
「紧张?」
「因为不久后我们就要杀了龙主,所以你……」
「我不紧张!」他灰眸一冷,倏地打断她的话,语音尖锐,「一点也不。」
「你--」清亮的星眸又回到他脸上,微微蕴着迟疑。
「我一点也不紧张。」他再度强调,一字一句,眸中清冷的辉芒足以令整个地狱结冻,「我很乐意在今晚扮演那家伙的死神。」
他很乐意,乐意得很!
因为这是他能为蔺师父做的--杀了自以为是的龙门首颔,为他平白牺牲的性命讨回代价!
这是他还能为他做的--
她杀人了!
瞪着自己的双手,寒蝉的心绪还未从数小时前的震惊中恢复,她看着自己的手--一双洁白的、修长的、好看的手,右手还握着多年来习于使用的迷你银色手枪--虽然开过无数次枪,却从未真正夺走任何一个人的性命,直到今晚。
今晚,她用这双漂亮好看的手,用这把光芒璀璨的银色手枪,真正地杀了人。
她毕生的仇人,十二年来处心积虑报仇的对象--楚南军。
她杀了楚南军啊!
在长风的有意设计下,楚南军父子于今晚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龙主怀疑自己的儿子正是多年来暗中破坏龙门多桩毒品交易的幕后黑手,而与楚行飞起了激烈争执。
争执之后,楚行飞愤而离家,而她与长风便趁着此时潜入楚南军的书房,由她亲自动手解决龙主性命……
一念及此,寒蝉蓦地全身一颤,双手不觉环抱自己肩膀,而一对沁凉寒瞳仍怔怔地对着一室黑暗。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那么仓卒,仿佛一场梦一般,直到她对着楚南军连开三枪,混沌的脑子才蓦地一醒。
三发子弹,一发为了父亲,一发为了母亲,一发为了奶奶。
而原本她还想为自己补上第四枪的,可心神却在目睹楚南军因中枪倒地、血流如注的画面时蓦然一震,手指便无论如何再也扣不下扳机了。
她可以为了替父母、奶奶报仇而杀他,可却无法为了自己杀他!
她不想杀人,她其实不想杀人的啊!杀人,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那开枪之后的罪恶感直能把一个人推落地狱--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真的好可怕啊,她彷佛坠落某种地狱,身子一下子高温焚烧,恍若遭受火刑,一下子冰冷寒凉,恍若置身冰窖。
她好热,又好冷--
寒蝉紧紧地抱住自己,紧紧地,纤细的身子蜷缩在卧房角落,背脊抵着沁凉的墙。那股寒酷的凉意,从墙面渗入她背脊,侵入她血液,随着每一根纤维束占领她全身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