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潘璃芹叫住她，口气严厉。「回来。」
黎小悦不明所以，却还是听从的蜇了回来。
潘璃芹双手环胸，姿态高傲，平日面对学生的温柔耐心全不复见，她美丽的大眼，尖锐而不客气地盯着黎小悦半晌，才开口：「妳跟项教官是什么关系？」
完了──黎小悦无奈地想，这几天下来，她已经猜到潘老师对项教官的心意，因为母亲的缘故，她比同年龄的孩子对这种事情更为敏锐。
「我在项教官的办公室打工。」黎小悦想归想，仍镇定地回答。
「嗯。」潘璃芹应了一声，不放松的追问：「除此之外呢？」
「请问老师为什么要这么问？」面对这种尖锐而不客气的问题，黎小悦选择不回答，只是口吻谨慎却不失礼貌地反问。
「我不该问吗？」听她顶嘴，又正好说中她原本就不正当的心眼，潘璃芹恼羞成怒。「妳只是一个学生，却每天在教官室跟男教官待到晚上七、八点，像什么样子？」
黎小悦默然不语。
「以后不准这样了，知道吗？」潘璃芹冷声警告着。
「老师，我没有做错事情，我只是在打工。」黎小悦态度不亢不卑地回答，清澈的眼眸只有坦率。
她如果回答「是，我知道了」，那么这个麻烦就会告一段落，但是她不认为自己该对无理的要求做任何承诺。
「不要跟师长顶嘴！」潘璃芹生气地警告。
黎小悦再度沉默，眼神却依旧毫无畏惧的坦率面对她。
黎小悦的态度越是坦然，潘璃芹就越恼火，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没把对方当成一个单纯的学生看待，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粉碎她眉宇间那股清冷淡漠的神气。
她美丽的嘴角扬起胜利的笑容。「我已经看过妳的学生档案了。我知道妳出身贫贱，家庭情况不好，还有个行为不检的母亲。妳在别的学校也惹了不少事情，可是这里是圣乔诺中学，不是那些三流学校，别把妳的恶习带到我们学校来。」
一股愤怒涌上心头，黎小悦却强压了下来，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外套下的拳头却早已紧握。
「以妳这种出身，会拼命赚钱打工，老师也知道是情有可原，可是妳自己行为要检点。」潘璃芹见她不为所动，言语更加刻薄。「可不要像妳母亲一样，对男人勾三搭四的。」
「老师，请妳讲话节制些。」黎小悦澄澈明亮的眼眸映照着她的丑陋狰狞，口吻淡漠依旧地回答。
「妳这什么态度？我是以师长的身分在训诫妳！」潘璃芹拿出师长的身分，愤怒道：「妳行为不检，还出言不逊，难道不该训诫吗？」
「老师，我没有行为不检，我只是替项教官打工，如果您有意见，请跟项教官讨论。」黎小悦从来就不是软柿子，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至于我的出言不逊，我无法道歉，也不想接受您的训诫。」
她每个字句的反驳，重重地打击潘璃芹的骄傲。
「妳！啪──」潘璃芹怒极，扬起手，响亮地挥了她一巴掌，五指红印在黎小悦白皙的脸上浮现上来，下一秒钟，黎小悦做了让她这辈子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啪！」黎小悦反手回了她一巴掌。
「妳、妳……居然敢还手！」潘璃芹先是一愣的捂住脸颊，接着完全失了身分的尖声叫嚷，伸手又想打她。
「如果老师再继续动手，我还是会还手。」黎小悦不躲不闪，清冷的眸光直视她，淡淡回答。
「妳！」看着她笃定的神色，那只扬起来的手，潘璃芹虽然怒极，却迟迟不敢挥下。
「够了。」一声沙哑低沈的声音打破凝滞的气氛。
两人同时望去，是白发、白胡子的老校长，那双严厉精锐的眼神，在她们之间来回扫视。
「校长好。」黎小悦礼貌地打了招呼。
「校长！这学生她言语粗鲁、顽劣不堪，还……」心知自己有理亏的潘璃芹，恶人先告状的开口。
「好了，潘老师，我都看到了。」老校长从头看到尾，心里早有了底，这是两难的局面，虽然潘璃芹有错在先，但让她在学生前失了面子也不好，他想了想，干脆把烫手山芋丢出去。
「请妳们到项教官的办公室去，这件事情我想由他来处理会比较恰当。」
项老先生眼底露出了兴味，他也想看看他那大而化之的孙子，会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
项敬之才出宿舍准备往教官室去，在路上就遇到眉飞色舞的项老头，跟他报告学生跟老师打起来的事情，没想到一走进教官室，映入眼的竟是黎小悦脸上的五爪红印。
「这是怎么回事？」他没料到出事的竟是黎小悦，一股怒气直上，脸色凛然了起来。
哪个混蛋居然敢对他的宝贝小悦动手！
项敬之将盈满怒气的目光转向肇事者，只见潘璃芹一面拿出面纸拭泪，神态柔弱，我见犹怜，美丽的脸庞上也有淡淡的红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项敬之口吻异于平常的正经严肃。
「刚刚这位同学走路不小心撞到我，我说了她几句，她居然跟我顶嘴。」潘璃芹抓住机会抢先说道：「我知道这位同学平日行为不检、又对师长不敬，所以就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她竟然对我动手。」
好一番轻描淡写的说辞啊。黎小悦没开口，只是冷眼旁观。
「黎小悦，妳呢？妳有什么说法？」项敬之回头问黎小悦，她脸上红肿的印记让他心里一阵抽痛，看样子潘璃芹用的力道比黎小悦大上很多。
「我没有错。」黎小悦淡淡地说。
「我不管妳有没有错，我要知道妳的说法！」项敬之帅气的脸庞有了郁气。
「项教官，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潘璃芹很受伤的问道。
「潘老师，我并不是不相信，只是希望事情能明白解决。我绝不偏袒谁，但也不能委屈了谁。因为这样，所以我必须知道两方的说辞。」项敬之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她解释，随即板起面孔对黎小悦命令。「黎小悦，妳说话。」
黎小悦瞪了项敬之半晌，神色冰冷而桀惊不驯。
她恨解释！她最痛恨对任何人解释对方不相信她的事情！可是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吐了出来。
「如果项教官认为我替你打工是行为不检，那就当是我的错。」她听见自己冷冷地说道：「潘老师出言辱骂我妈妈，我没有理由忍气吞声。至于她毫无理由打我一巴掌，我回手也是应该的。我妈妈生我下来，可不是被人打着玩的！」
面对平时总是一张阳光笑脸的项教官，黎小悦竟然在心里选择信任了他，甚至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怒气表现出来。
「潘老师，黎同学的话是真的吗？」项敬之目光冰冷地调向仍低声啜泣的潘璃芹。
「项教官，你别听她胡说，我、我怎么可能这样？」潘璃芹之前见她对老校长一句话也没说，以为她会是那种摆高姿态不肯解释而吃闷亏的学生，现下她却把话讲明，顿时让她心虚了起来。
项敬之已经看出所以然，不觉心火更炽，索性沈声说了狠话。
「校长跟我说，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从头听到尾，我想谁说的是真话，不如我请校长来鉴定。」
「我……」潘璃芹没料到项敬之竟然不念同事情谊，真要问出个水落石出，她又恼又气，豁了出去。「好，我承认我是这么做了，可我也是为她好，她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行为这么不检，更别说她居然动手打老师，这种行为根据校规应该记大过处分。」
「潘老师稍安勿躁。」项敬之表情一凛，对黎小悦说：「黎小悦，马上跟老师道歉。」
黎小悦瞪着他，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快，听教官的话，道漱！」项敬之严厉地说。
黎小悦依旧沉默，心里却有了一股莫名的委屈，她长这么大，绝对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她以为早就习惯的事情，现在却漾着满满的酸楚和失望，彷佛嘲笑她对项教官的愚蠢信任。
「黎小悦，身为一个学生，动手打老师是不对的，妳必须为自己的错误向潘老师道歉。」项敬之把她的受伤神色看在心底，却只能重复再三，老师动手打学生，在学校是可以被容许的，但学生打老师却是必须很认真处理的事情。
潘璃芹见项敬之偏袒自己，神色和缓而得意了起来。
「对、不、起──」黎小悦终究还是说了，只是每个字都狠狠刺在自己的心坎上，疼痛得差点让她落泪。
「很好。」项敬之松了口气，赞许而安慰地对她微笑，然后神色严厉的转头面对潘璃芹。「现在换妳了，潘老师。」
「什么？」潘璃芹一愣。
不只潘璃芹，连黎小悦也愣住了，没料到项教官会这么做。
「请妳为自己的行为向黎小悦道歉。」项敬之重述。
「项教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潘璃芹站起身，血色尽失。「我为什么要向学生道歉？」
「我没有要妳向学生道歉。」项敬之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请潘老师以普通人的身分，对自己用言词伤害他人的行为道歉。」
「项教官！」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潘老师，我无法以教官的身分强迫妳这么做，我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这么建议妳，所以如果妳不愿意，就请离开教官室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项敬之不愿意逼人太甚，毕竟对方还是老师，他淡淡下了逐客令。
潘璃芹没道歉，只是目光阴狠愤恨地瞪过两人，气冲冲地走出教官室。
项敬之一等潘璃芹离开，连忙凑到黎小悦身边，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脸颊。
「怎么肿成这样！我去拿些冰块给妳冷敷。」
「不用了，谢谢教官。」黎小悦婉拒。
项敬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叹口气道：「要妳跟她道歉，妳心里很不好受吧？」
要不是他的身分是教官，他早就打破自己不打女人的惯例，对潘璃芹动手了！
她居然敢拿黎小悦替他打工的事情大做文章，还仗着自己是老师的权力，把学生的家庭背景拿出来伤害她。他真是越想越火大！
「没有。」黎小悦心里受伤的感觉，早因后来项教官对潘老师所说的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谢谢教官信任我。」
「换了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还有啊！不是说了喊教官时要笑的。」他的小悦好可爱！项敬之终于露出了早上的第一个笑容，习惯性地揉乱她的头发。「妳的制服被咖啡弄脏了，今天纠察的值班可以不用来，快回宿舍换衣服吧！」
黎小悦点点头，这才猛然想起的抓起围巾看了看，咖啡的污渍早就干掉，不知道还洗不洗得掉？她心疼地想着。
「围巾弄脏了……」项敬之眼尖地看出，那是自己送她的Enko围巾，微微一笑。「看这料子不好洗，不如丢掉再买一条吧。」
「不行。」黎小悦反射性地否决掉。
「为什么？」项敬之没料到她的口吻会如此坚决。
「这……这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黎小悦发觉自己在教官面前的话越来越多了，她匆匆回答，对教官敬了礼。「我先走了，教官。」
看着黎小悦走出教官室，项敬之的表情温柔了起来。
他的小悦，把他当作一个很重要的人呢。
他淡淡地笑了，毫无察觉一双带着好奇和有趣的目光，在角落把这一切放进了眼底。
第六章
星期六下午，偌大的圣乔诺中学显得冷冷清清，大部分住宿的学生都回家了，除了几个近期有比赛的运动社团，还在学校练习外，校园内几乎没有什么人。
剑道社的学生刚解散，黎小悦独自一人在练习室里做善后工作，她半跪在地板上，来回擦拭着榻榻米，动作利落轻快，依照标准程序需要来回擦上三次，她这才擦完第二次，脸色就因为运动而自然红润起来。
除了被冰水冻僵的手指外，黎小悦还满喜欢这个工作。她念了一个早上的书，正好乘机让她舒展一下筋骨。
这也是她最近难得拥有的平和时刻。
自从上回跟潘老师发生冲突之后，同学间传出了她出身贫寒的耳语，应该是潘老师把话传出去的，传言的正确性很高，但她也没做出任何澄清或否认，毕竟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说谎并不是她的原则。
只不过传言越演越烈，原本乐于和她亲近的同学都纷纷疏远，二分天下的狱门班，因此又回到以秦文婷为主角的世界。
黎小悦除了觉得耳根清静许多外，并没什么感觉，这些人情冷暖、聚散无常的变化，她早就看过太多。
秦文婷在她背后做的小动作，她心里有数，也不点破，这些仗俩对她来说太过幼稚，根本连影响她的能力都没有，更遑论伤害。
而且，人只会被自己在乎的东西所伤害。
黎小悦想着，脑海里莫名映出了一张帅气开朗的笑脸。
项教官……
她最近似乎越来越常想起项教官了，就连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都会有听见他愉快说话、跟她开玩笑的错觉。
「黎小悦！」
那张脸才刚从脑海中抹去，一回头，却又在她眼前出现。
「教官好。」黎小悦一如往常礼貌地打招呼，只是方才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令她此刻的心跳有些紊乱。
「我找了妳一上午了。」项敬之绽开一脸潇酒帅气的招牌笑容。
今天他不用值班，褪下教官服，穿得一身轻便，显得神清气爽，年轻许多。
「教官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黎小悦站起身，仰视着高她一个头的教官。
「嗯。」项敬之没回话，若有所思的打量一下四周环境，最后终于勉强满意地点点头。「做那种事情的话，这里应该也可以……我等一下动作轻一点，小心不要弄痛妳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啊？
要不是黎小悦知道项教官说话向来没头没脑的，大概会被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吓死。
「好，就这样吧。」项敬之下定决心，漂亮的黑眸闪烁着浓厚的兴致。「我来教妳女子防身术。」
「女子防身术？」黎小悦不解。
「我下星期就要离职，现在不教妳，以后就没机会了。」项敬之轻抚着她的短发，眼里有着宠溺的温柔。
一个月的假听起来很长，其实也只有四个礼拜，对亟欲想和宝贝小悦相处的他来说实在太少了。
「教官要走了？」黎小悦一愣，她向来平静无波的心，瞬间起了大雾，密密闷闷地笼罩住她的胸口，几乎有一刻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