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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魂梦与君同  第5页    作者:齐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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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醒一醒,喝点药。”湘青在刺客的耳边轻唤道。

  可惜他毫无知觉,也毫无反应。

  这可怎么是好?比起昨晚,他的体温更高了,皮肤几乎会烫人,今天一早,她以实在想出去透透气为由,征得福婶同意,在一名小厮的陪同下,与小兰乘马车出了王府;拜小兰好玩加上已许久未出外所赐,凑巧福婶又要她们买一些丸散膏丹回去,湘青才鬼使神差的得到了独自上同仁堂去抓药的机会。

  同仁堂药师一听是和亲王府里的人,马上殷勤接待,就这样混杂在一堆药材中,湘青顺利抓到了她所需的药品,而小兰也乐得有湘青帮她办理这件繁琐的工作,更幸运的是,同仁堂里的药师根本视王府中人被刀剑砍伤为家常便饭,完全不疑有他,甚至还主动教了湘青许多疗伤之法。

  一个多时辰回抵王府后,湘青立刻以疲累为由,回房将门挂上,随即用屋内简单的炉具,为床上的伤者煎起药来。

  在已煎好药,也帮他把伤口都上过膏散,包扎妥当后,偏偏他依然昏迷不醒,教她该怎么喂他喝药呢?

  湘青看着他的浓眉,悬鼻和坚毅的双唇,首度意识到他堪称相貌堂堂,英气逼人,即使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仍有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如果这双眼睛就这样永远合闭,岂不是人间一大缺憾。湘青发现自己连想都不愿这么想。

  她已经费了这么多的苦心,怎么甘心半途而废,再说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湘青自问光是他的“尸首”,自己就无力处理。

  既然他不能死,自己就得想办法让他活过来。

  湘青咬一咬牙,终于捧起药汁含入口中,再俯过身去,抛掉少女所有的矜持,开始一口一口将药哺入他的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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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自己已昏睡了多久,只觉得这一觉好深好沉,身子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脑子一会儿清、一会儿沌,不过耳边仿佛一直都浮荡着一个温柔的声音,身旁也一直都好像有双柔软的手,如一阵微风,持续轻拂着。

  而最令他感到心动的,还是停驻在他嘴上的唇瓣,如一朵花般缓缓落下,而他便像蜜蜂般贪婪的吸吮那花中甜蜜的汁液,再度缓缓睡去。

  等到他睁开双眼,看到一帘如绿雾般的纱帐时,真不知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还是仍在梦中,甚至不太敢确定自己是还在红尘人世间或着已经沦为阴间游魂了。

  他侧个身,这才发现有人正抚弄着他的左胁处,不禁出于本能的想推开他,无奈力不从心,还连带拉痛了右肩上的伤。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他定睛望去,赫然发现说话的是“她”,而不是“他”。

  “你真的醒了,”那女子又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打从你热度降了之后,我就在等你醒来,本以为只要不再发热,你就无大碍了,想不到你还是让我足足等了三天三夜,真是急死了。”’

  这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在这里?浑身又为什么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

  “喂,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跟你说话?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舔一舔唇,硬挤出声音来问道:“我在什……么地方?”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大声的了,想不到嗓音是那么的沙哑和微弱。

  湘青见到她已恢复知觉,心情一松,这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痛、四肢疲软,全身几乎无一处不累。这几天除了必须照顾他之外,又得出尽法宝不让身旁的人起疑心,加上把床让给他之后,自已就只能趴在桌上或蜷在椅中睡,真是生平已来熬得最辛苦的一段时间。

  “你在和亲王府内,刺客。”

  “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犯案的和亲王府内。”自已好心好意,为他吃尽了苦头,担足了心事,想不到他醒来之后,竟然连一声“谢”字也无,只会顾着自已的需要,令湘青实在无法不动气,索性再添一句:“怎么?没听人说过和亲王爷富可敌国,连牢房也比普通人家的寝居来得舒适豪华吗?”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鹰爪,叫奕桢那狗王给我滚出来,我既已落在他的手中,要杀要剐便任由你们,又何必这样装神弄鬼。”

  “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毋须明知故问。”

  湘青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眼眉心瞎至此的人,脸色一白,便也不甘示弱的往下说:“好,你有种,既然有种,就自己站起来走出去试看看。”

  “走就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休想任意羞辱我。”

  “请便,只是外头戒备森严,就不晓得你看到那些侍卫后,会不会再缩回我房来。”

  “你——!”他挣扎起身,还未及使力,人已翻滚下床,左胁一阵刺痛,偏不肯出声喊叫,立刻紧咬住下唇,煞白了一张脸。

  湘青连忙抢过来扶他。“你这人怎么蠢成这样呢?难怪会做出独闯王府行刺的傻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你就得再把自己送回去给阎王老子才甘心是吗?”另一方面她也气自己,干嘛在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快,如果他再弄裂伤口,那她这些日子来的辛劳,不就都白费了。

  “你刚刚说什么?”他痛出一额头的冷汗来,下唇也已咬出了一排的血痕。

  “你不是也听清楚了吗?又何须明知故问?”湘青把他扶回床上靠坐着,拉下襟领让他看个清楚说:“喏,这是你的杰作,现在你想起来了吧?这里不是牢房,我也不是什么鹰爪。”

  她雪白的颈项上,有着一条淡淡的血痕,他的眼光再往上移,看了她漆黑如墨的秀发,因生气而酡红的双颊,明亮的眼眸,微嘟的樱唇……老天!自己那晚所挟持的,竟是这么一位我见犹怜的美艳女子?

  湘青见他只眼直勾勾的盯住自己看,顿觉尴尬不已,连忙缩回了手,一时之间,倒不知应该再说什么才好。

  “是姑娘救了我?”猜到大致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不禁比她更惭愧,再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就更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了,同时想再下床来跟她道歉。

  湘青一看,也顾不得生气了,马上向前两步拦住他道:“好了,好了,你想谢我,等养好了伤再谢也不迟,你这样反复折腾,若再昏死过去,我可没那个力气再救你一次。”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必定永铭在心。”他诚挚地盖上他的手说。

  湘青心神一阵荡漾,连忙拍手回来,别了脸说:“因缘巧合,毋须挂齿,更何况救你的也不是我,是谭嗣同先生。”

  他瞪大了眼睛看他,显然是不懂得话义;于是湘青便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把他的匕首和他自他怀中搜出的两样东西一起拿到他面前来,再把自已素来敬仰谭嗣同,所以才会动念救他的事,一并说个明白。

  听完之后,他眼带泪水,喃喃低语道:“壮飞,想不到我非但未能为你血刃奕桢,到头来,竟还依靠你鬼魂的庇佑,捡回一命。”

  虽然对眼前这人和谭嗣同先生之间的情谊尚不甚清楚,但湘青被他悲恸的神情所打动,仍然忍不住安慰到:“我相信谭先生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你因一时冲动,而为他白白葬送了宝贵的性命。”

  他低着头沉吟,似乎真的在仔细咀嚼她这番话,久久不发一语。

  湘青只得想办法转移这沉重的气氛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昏迷时听不到还无所谓,现在人都已经醒过来了,总不能再听我继续叫你刺客吧。”

  他露齿一笑,衬得一双眸子愈发晶亮,完全不像是个伤重的人,湘青的面颊再度热辣辣的红起来,只是这次非关愤怒,只能祈求在仅燃一烛的暗沉光线下,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叫南星,敢问姑娘芳名?”其实他都注意到了,不但全部注意到,而且还舍不得将眼光移开,对于这种陌生的感受,南星还真不敢往内心深究其因。

  “好罕有的姓,就只是南星?”湘青故意加重“只是”两字,暗示她知道这十之八九并不是他真名,至少不是正名。

  “壮飞是湖南人,康有为与孙文则皆生于南方的广东人,叫做‘南星’,已经够了,更何况有‘心’”他指一指胸膛,直望入她的眼眸深处道:“不是要比徒具其‘名’来得重要吗?”

  “真可借二贝勒那一箭没射哑了你。”湘青故意回避了他的别有所指。

  南星轻捂着左肩的伤处,面色一冷道:“这是载皓赏我的?”

  湘青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弯下腰去,把从床底拿出来的物件递给他。

  南星挑了挑眉,将包裹的布巾解开,发现她所藏的正是射中他的“凶器”,乌亮的箭身上,有着一个金色的“皓”字。

  “他本来是想一箭射死你的,对不对?”湘青掩不住一脸关切的问。

  他转着那支箭,甚至把玩了一下那锋利的箭头说:“再高一些,就直入心脏了,对,他的确意欲一箭射死我这个想取他父亲性命的狂徒。”

  狂徒?湘青心想:你的行为也许是,但外表可一点儿也不野啊。

  “姑娘,”因为她正想得出神,所以他虽叫的小声,她仍几乎跳起来。“我记得这箭在我翻身进屋里之前,就已经被我硬生生拔掉了,怎么还会在你手里?”

  “是我隔天趁天亮前到屋外去找回来的,不然若被他们发现箭在我的绣楼外,你想他们还会相信你已负伤逃出王府去了吗?”

  明白她的巧思之后,南星对她的感恩不禁再深一层。“我已经打扰你几天了?”

  “这是第七个晚上。”

  “我竟昏迷了那么多天!”南星愕于自己的虚弱,讶异于她的坚强,而他也到个这时候,才发现到她泛灰的眼圈,憔悴的神情,为了照顾兼窝藏自己,这一周来,比较辛苦的人,铁定是提心吊胆的她,而不是全然不知的自己。“南星亏欠姑娘的恩情,恐怕穷此一生,都难以报偿。”

  湘青浅浅一笑说:“怎么会?只要你赶快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报偿了。”

  南星想不到她会有此一答,大受震撼之余,只得找“最安全”的事来当话题。“姑娘学过医术吗?否则怎懂得为我疗伤止痛?”

  “不懂,这全是拜同仁堂的药师所赐,也是公子吉星高照,才没有被我越医越糟。”

  “对了,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你刚刚不是才说名字并不是最重要的吗?”

  “我……。”南星没有想到方才的矛,会变成如今的盾,更料不到她会慧黠至此,只得摇头苦笑。

  倒是湘青见他首度露出困窘的样子,不禁嫣然一笑说:“我姓顾,叫湘青,祖籍湖南,母亲认为我只是故乡的一株小草而已。”

  只是一株小草?南星认为她实在过谦了,跟前仅着家居便服,神色又有些疲惫的她,仍旧美得惊人,若是仔细装扮起来,那还不晓得要有多么动人。

  “你饿了吧?”湘青见他半晌不出声,以为是他又累又饿的关系,便问他可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想不到南星却答非所问的说:“姑娘是王府中人吗?”

  “不,我只是来这儿暂住一段时日,为格格绣制婚嫁物品的人。”

  听到“格格”两字时,南星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湘青没注意到,而他也随即恢复正常。“那你来多久了?对后花园熟吗?”

  “我是立秋前到的,这宅第虽大,后花园倒是常去,还算熟悉。”

  “那好,流杯亭旁有座假山,是以太湖石堆筑而成的,姑娘知否?”湘青点头后,南星才继续往下说:“那座假山分三层,底层空道,中层置有五只荷花缸,夏末秋初,山上荷花盛开,向来蔚为奇观。”

  湘青接道:“顶层则建有小阁,今年中秋,王爷一家还曾至阁前平台赏月,那地方堪称王府内胜景之一,我当然知道。”

  “好,我有一包东西,藏在底层圣祖康熙帝所书的‘平’字碑后凹槽里,姑娘可不可以尽快帮我拿过来?”

  湘青张望一下外头天色说:“现在日头越来越短,天亮的也慢,我看趁现在尚未破晓之际,我便为南公子走一趟好了。”

  南星的心一阵揪紧道:“你这么早去,不会惹人疑端吗?”

  他的关怀让湘青心底立时流过一道暖流。“你放心,我有晨起散步的习惯,而且后花园向来没有太多的侍卫,我从后门偷偷溜进去,没人会瞧见的,就算见着了,也不会疑心。”

  “那就好。”

  湘青转身就往外头走去,南星虽然也想趁此漱洗一番,但大部分的心思仍记挂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她那纤细的背影,更是令他大起不忍之心,遂冲口而出唤道:“青……姑娘。”

  蓦然被唤其名,羞怯且震惊的湘青不禁愣住,却什么也不敢回头转身,对这名字,她已经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了啊。

  南星也觉得自己叫得太过莫名其妙,只得讪讪的加了句:“你……要小心。”

  她轻轻颔首后,便一溜烟的闪出门去,反倒是南星犹自怔怔的看着她方才所在的地方,仿佛她的影子仍留存在空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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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我打地铺,床可以还给姑娘了,”两天之后,已经可以下床的南星坐在桌边说:“这十天来我看你也快累垮了。”

  湘青摇摇头道:“不用了,公子的伤尚未痊愈,地气阴冷,如果又受了风寒,岂不更糟,这两日我不用整夜守在你的榻旁,可以在绣房里一觉睡至天明,已恢复大半,你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可是——。

  南星还想再说,却已被湘青打断道:“来,试试这碗鸡丝面,我用的是整只老母鸡熬出来的鸡汤,最能滋补身子。”

  由于南星肩、左胁都有伤在身,所以不管是提右手或动左手,难免都会因扯动伤口而疼痛不堪,所以在他清醒后的这两天,除了湘青无法帮忙的“私事”之外,甚余如穿衣、用餐等日常琐事,仍得麻烦她充当助手。

  那天南星要她去拿的“东西”,原来是个包袱,里头除了有两套灰布衣之外,还有一套湘青从前所未曾见过的仪器物品,后来经南星一一解释,湘青才知道那是所谓的“外国针药”,她甚至在南星的指导下,为他打了两次针,累出一身汗来,不过也因此而大大开了一次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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