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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情狂涛念香云  第13页    作者:齐萱

  楚楚偎在他的腿前,什么话也没说,由得他讲下去。

  “从那时候开始,我明明就一直跟自己说,我恨他,而藉着恨他,才能使自己更坚强的我,总有一天,一定会把他忘记,总有一天,一定能够像陌生人一般的去见他,到了那一天,我就可以在没有任何遗恨,毫不在乎地离开他,拋掉所有过往不愉快的回忆。”

  他边说边往下溜,终于换成他改以头枕着楚楚屈起的大腿,侧卧在她怀中。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每当右手痛时,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父亲的事,知道父亲那种怯懦的习性,原来也存在于我的体内;我竟一直在做着和父亲相同的事情,明明是那么地憎恨他,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和我父亲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话越说越哽咽,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楚楚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抚摸他的头发、颈背,就像个慈祥、宽容的母亲一样。

  等到他的脊背没有再起伏得那么厉害,啜泣声也渐息以后,她才轻声开口:“承认自己敬爱父亲,并不可耻,而且不敢面对事实,怯于承担责任的人,是你的父亲,而不是你,至少在误会我没有遵守约定,过来与你会合时,你并没有马上骤下判断,认为我也与你父亲一样背弃了你,反而开始马不停蹄、四处奔波的找起我来,炽涛,光凭这一点,我就比令堂幸运,而她,也果然没有白教了你。”

  听完她所说的话,心结已解开的迎柏虽然没有放声大哭,但凭腿上湿润的程度,楚楚也晓得他正在用倾尽的泪水,来冲洗掉心中多年的沉郁。

  良久以后,迎柏才抬起头,直起身子,疼惜不已的说:“瞧瞧你这一身!”

  知道现在不能再继续进逼他内心事的楚楚,立刻善解人意的佯装嗔怨道:“怎么?你是舍不得酒或舍不得人?”

  迎柏怎么会不了解她的用心良苦,感动之余,便也故意配合她说:“当然是酒啰,这可是上等的葡萄美酒,你却这样子‘喝’,实在浪费。”

  “这么小器,”她伸出手来,点点他的鼻尖问:“看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

  “美酒配佳人,一并给我,就算你赔了。”

  “美酒配——”楚楚最初的不解,很快的就从他将她推倒在地上,并且往她脸上吮吻的行动中,找到了最直接的答案。“炽涛!”

  “酒一向醉不倒我,”他已解开她的衣服,继续用最独特的方式“吮酒”。

  “但你却可以,早在允吾县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便沉醉至今。”

  楚楚的宽慰,则全表现在她热烈反应的激情中。

  稍后随意套回衣服的迎柏,才叫人送水进来,让身上酒液其实已大半都救他给舔了去的楚楚,伴他洗了个畅快的澡。

  此刻躺在他櫰中,听他倾诉爱语,楚楚几乎只余一件心事。

  “我真是你生命的重心?”她以手心感受他透胸而来的鼓动问道。

  他只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你笑什么?”楚楚问他。

  “好。”他答道。

  “好什么?”

  “我随你回江东去治手伤。”

  这下换成楚楚哑口无语,娇憨的模样反倒逗得迎柏哈哈大笑。

  “怎么?”他笑到边咳边说:“你要我答应的,难道不是这件事?”

  “你肯吗?真的肯?”楚楚喜出望外,抬起上身来俯望着他问。

  “只要能让你开心。”

  “迎柏,你在说什么?手可是你自己的,怎么能够说——”

  “嘘,”他举起手来,点住她的唇道:“手是我的没错,但我整个人却都是你的,你一定很希望我把手伤治好,而普天之下,现在能治我这宿疾的人,大概只余你师父而已,这样推论下来,我便猜到你想劝我答应的,一定是这件事。”

  “谢谢你,迎柏。”她趴回到他身上低语。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说:“该道谢的人是我,而且我也想趁此机会,同你师父提亲,虽然迫不及待想娶你进门,不过转念一想,按部就班,恐怕才是你应得的尊重。”

  他的体贴直达楚楚芳心,其实回江东去,除了想请师父治好迎柏的手伤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要让迎柏和儿子相见、相认。

  今日彭鹤临去之前,曾跟她说:“能令你舍下儿子,跟他到这里来,还待了那么长的一段日子,这森迎柏,必有他独特的魅力在。”

  话虽说的有些刻薄泛酸,但楚楚体谅他长久以来对自己颇具好感,如今乍然发现她已心有所属,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便没有多说什么。

  “等过几天我们回江东去后,你自会明白一切。”最后她只对彭鹤如是说,至于他明不明白,或接不接受,坦白讲,一心牵系迎柏手伤的楚楚,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你我相爱,所谓提亲、成亲等等,无非都仅是外在的仪式,我并不是那么的在乎。”

  “哦?”他并没有忽略了她的言外之意。“那你在乎什么?”

  “在乎所爱的人,是不是都在我的身边,”她别具深意的表示。“这次回江东,我要你见一见这五年来,始终陪在我身旁的人。”

  她指的是儿子,他却误以为是所有曾帮助、照顾过她的人,因而一口应允道:“好,一切都听你的。”

  在他们如此对答的时刻,根本不晓得丕变的造化,已经又悄悄的朝这对迭受命运捉弄的有情人,再度伸出它的魔爪。

  由于楚楚坚持治病疗伤均是片刻都耽搁不得的要务,所以隔天一早,他们就分别修书给敦煌的长辈和桂阳的赵云,拜托姨母一家暂时照顾思萱一阵子,并通知至交他们即将返回荆州。

  而那两封信,均由楚楚代笔。“你知道吗?子龙曾夸你写得一手好字,其龙飞凤舞之势,完全不下于早就享有盛名的张飞中郎将,并说我必定早已熟知这一点,天晓得我哪得机会欣赏,现在才晓得你惜字如金,是有原因的。”

  “等手伤治好,我一定天天赋诗吟咏你,直到你嫌烦喊停为止。”

  “一言为定?”见他对治疗手伤抱着如此大的兴趣与信心,楚楚不禁欢喜在心。

  “一言为定。”

  岂料兼程赶回荆州,一到刘备个人驻扎的武陵郡孱陵县,楚楚和迎柏就发现昔日携手抗曹的孙刘联军,如今已生嫌隙。

  “既然如此,”楚楚说:“不如你先暂留此地数日,由我回江东去请师父来此为你检视手疾。”

  “万万不可,”迎柏却立刻表示反对。“既是我有求于他,自然该由我过去,没有要他过来就我的道理。”

  “但如今情势……?”

  “万一刘孙之间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他们两人都没有把疑虑问完,可是对于彼此的心意,却也都了然。

  “你在哪里,我便随你往何处,”是楚楚的决定,不过在那之前,她也有她的坚持。“可是这些年来,我均以江东为家,与会稽山阴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如何,也得先回去一趟。”

  “那也对,”迎柏沉吟半晌后,即做下决定。“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最少三日,至多七日,一定赶过去与你会合,见见你的至亲好友。”

  “嗯。”楚楚才点完头,已经有一名小厮在门外恭声问道:“奋武将军。”

  那是刘备在赤壁战后,大封群臣诸将,所赏赐给迎柏的新头衔,赵云也已经自“越骑中郎将”升为“牙门将军”。

  “何事?”迎相应道。

  “牙门将军自桂阳转来一封给应姑娘的信。”

  “拿进来。”

  小厮刚把信呈上,就又说:“另外军师请将军过主公处一趟。”

  正因为迎柏赶着赴孔明之请,所以才没有机会见到楚楚读信后的震惊神色,再加上军务繁杂琐碎,一谈便至深夜,等到他终于回府时,便只看到楚楚的留书,上写因周瑜在攻打唯一留守江陵的曹军大将曹仁时,不巧被流失射伤右胁,所以她要尽速赶过去一趟,请迎柏仍旧留在孱陵,一旦确定周瑜的箭伤无碍,她便会返回。

  “寒衣!”刚踏进自己居家的楚楚,一见厅内的人影,便又惊又喜的唤道。

  “楚楚,”端木恺上前来握住她的手,细细端详。“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你气色如此好过,看来飞霜与我猜的不错,你这次去见的,果非普通人。”

  “他还有三头六臂呢,什么果非普通人。”话尽可以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怎么在意,但娇美的笑靥却无法掩藏,亦骗不过任何人。“你刚到?”她是因为看到他夹在腋下的金色鹖冠,才这么问。

  “是刚去看过公瑾,但还未到他差人帮我准备的行馆。”

  “如何?见过以后,就没当初给我修书时那么操心了吧?”楚楚请他在厅内几旁坐下。“喝杯花茶?”

  他先将鹖冠小心放好,才落座道:“正想跟你要呢;公瑾的伤看来是已无碍,但我仍想听听你的诊断。”

  “箭无毒,伤不重,”楚楚言简意赅的奉上花茶,并安端木恺的心。“就怕他一心求胜,想尽快攻下江陵,而不肯卧床多休息几日,等伤完全痊愈后再战。”“早料到他必会如此。”

  “所以你才会兼程赶来?”

  “不然你以为我舍得离开即将为桩儿添弟弟或妹妹的娇妻?”端木恺一谈起妻子,神情立刻变得温柔至极。“你呀,再不回来,小心桩儿就要改口叫飞霜为母亲,而不仅是干娘了。”

  听了之后,楚楚自是急急忙忙的问起儿子这三个月来的种种,并再三感谢端木恺夫妻俩的费心。“我原本是想将桩儿托给令堂的,想不到我们的浪子突然开窍回头,让我家桩儿因而多了个娘疼,端木,你还真是挑对了时间开眼。”

  端木恺保持他一贯的潇洒意态,放怀大笑。“想取笑我?无妨,反正飞霜的确是我此生的瑰宝,若不懂得爱惜她,那我可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

  看他拈着金冠上的鹖尾专注把玩的模样,楚楚不禁笑叹道:“这鹖冠必是飞霜亲自为你打理的吧?去年底程普老将军跟我说你有个女军师在身旁协助时,我还误以为是位姓‘吕’的智囊人员,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端木将军在上战场厮杀时,身边竟然还会有女相伴,更想不到那个能文能武、既会唱歌,又会出点子的女军师,竟然便是幼时与我初识时,就一心想做漂亮新娘的小小蝶衣。”

  “她委实多才多艺,是不?”端木恺听人赞美妻子,简直比听到别人褒奖自己还乐。“还有谁想得到,另外一个与你们在幼时曾互相救助扶持过的难友,竟会是曹贼身边的大将之一——夏侯猛之妻。”

  “夏侯猛?”楚楚凝神思索。“我听说过这个人……是深受曹操倚重的夏侯家族中,最年轻的将领,对不?”

  “正是。”

  “蝉风嫁的人是他?”楚楚惊叹。“上回飞霜怎么没有告诉我?”

  “飞霜当时一听说你根本没有兴趣与她共事一夫,早乐翻了天,哪里还顾得及其他的琐事。”

  “你少挪揄我们姊妹俩了,你端木寒衣心中只有她一人,有哪个女人会笨到去做徒劳无功的事。”

  “尤其是芳心也分明另有所属的你,”端木恺笑问:“对了,那飞霜大概也忘了告诉你,迎桐是东北元菟郡的女太守吧?女太守配镇潭将军,他们那对夫妻的头衔可真是显赫。”

  元菟郡太守!楚楚正企图捕捉脑中一个飘忽的意念时,端木恺已经又说:“至于你刚刚说我打仗时‘竟然’还偕佳人为伴,告诉你,刘豫州帐下还有个比找更夸张的人,不但带了女儿过来,且走失了她,后来不是幸好被你救去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世事多变,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我们三人各怀互异心态一起去参加桑迎桐所举办的比武招亲,因互相欣赏而私下惺惺相借,但现在为了各异的政治立场,表面上,恐怕仍不得不针锋相对。”

  虽然有许多疑惑待解,但楚楚仍不忘先问:“所谓互异的政治立场,是指这次的荆州问题?”

  “嗯,荆州共有七郡,赤壁、乌林一役后,刘备先是运用他的老手法,形式上上表给天子,推荐刘表的长子刘琦做荆州刺史,随即又派兵遣将,以刘琦的名义,用武力征询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个郡太守的态度,结果那四位太守虽先后都表示愿意归顺,但刘备仍以桂阳太守赵范不甚可靠,而把他给撤了,换上了赵云。”

  “换句话说,眼前刘豫州已独占四郡。”

  “不错,他后来且在刘琦病故以后,叫部下公推他为荆州牧,便宜全教他占尽,公瑾反为攻打曹仁而受伤,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这些年来,楚楚虽然自认为江东人,但现在与迎柏已有了百年之约,立场委实尴尬,便避重就轻的问:“如今江陵已差不多快攻下了吧?”

  “城池坚固、粮食充足,曹仁又死命效忠曹贼,力求有所表现,委实并不易攻,而他这回原本还想趁公瑾箭伤,一举攻出城外。”

  “我听说了,偏将军他在被流失射伤后,曾因疼痛难忍而伏鞍回营,本已卧床休息,却又因曹仁勤兵叫阵,而不得不忍着创痛,起来巡视各营,激励将士,曹仁见后,方知无机可乘,才领兵退回城中去,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箭伤才会至今未愈,”说到这里,楚楚不禁摇头叹道:“昨日我也见到特地赶过来照顾他的小乔夫人了,你们男人哪,一旦上了战场,个个便均像得了健忘症似的,除了打赢之外,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谁说的?”端木恺自有他个人独特的见解。“正因为记得太多、念得太牢、心系所敬、所护及所爱,我们才会奋不顾身,一次又一次的上战场。”

  “现在的你,我相信确是如此。”

  “什么意思?”

  “听说前些日子,曹操曾想用劝说的方式,使偏将军归顺于他,特派蒋干前来江陵见偏将军,这事你想必知晓?”楚楚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问道。

  “当然清楚,公瑾深知他的来意,一见面即予以点明,虽然蒋干立刻否认,公瑾仍笑说:‘我虽然不及师旷的耳朵那样聪灵,但闻弦音,犹能知雅意。’”

  “他的耳朵不及师旷聪灵?偏将军也太过谦虚了,只是那蒋干也实在太不知死心,偏要等过了几天,偏将军设宴款待他,请他参观军营队列和仓库军资,就是不同他谈军旅之争,再明确表态说:‘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褔褔共之。即使苏秦、张仪那样的说客再出世前来,也是说动不了我的,这哪是足下所能做到的呢?’后,才无言以对,回去跟曹操报告说:‘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能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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