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从那时到现在,压抑了好几年的委屈,突然倾泻而出,让飞扬完全偏离了原来只想和他谈谈外公,并企图以外公和他的师徒情谊来冲淡他对冷家恨意的计划,一心只想发泄个够。“不知道我正好来到一旁偷听,不知道你那毫不在乎,一口回绝的态度有多气人。”
“尚云,我——”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去想你那个什么村长的女儿,什么巧巧,即便在她已成为人妻的此刻,你都还不惜为了她而执意复仇,完全拒绝听取他人的意见!”在盛怒之中,飞扬竟然连她“应该”对巧巧这个人的存在与现况“一无所知”的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而大吃一惊的如风,也因为她突然提到巧巧,而使得自己的思路一片混乱,来不及想到应该问她,既然自青羊宫被劫后,就中了“暮烟”迷香,怎么可能还会知道巧巧的事?那可是自她清醒以后,他和卢镜就不曾再提及只字词组的禁忌啊。
如风的愕然,更加深了飞扬心中的不满,于是她便又更进一步的逼问道:“一举两得,绑了我不但可以用来要挟我父亲,还可以破坏凌振与我的婚事,保住你那青梅竹马的地位。莫如风,你这份爱情,也未免伟大得过了头,我真替外公感到不值,苦心教导给你的武功,竟然只让你拿来对付他独生女儿一家人。”
“你早就知道?!”
“什么?”
“原来你早就都知道我想干什么,却还佯装无辜,故作天真。”此刻盘踞在他脑中、啃噬他心灵的,尽是被尚云当猴要的狼狈,让如风也无法再做任何理性的思考,只能依凭保护自己的本能回嘴道:“说不定当年的樵叟也是一样,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受你父亲所托,先过来查看矿区的探子而已。”
“你!”飞扬无法置信的尖叫道,“莫如风,真枉费我外公对你的一片苦心,枉费我这些年来对你的念念不忘,枉费我——”
如风一把将她扯进自己的怀中说:“原来如此!我真笨啊,原来你对我的百依百顺,完全是出自于心甘情愿的臣服,而非出自于对我暴虐的屈服,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有任何的顾忌呢?我马上就让你也称心如意。”
飞扬还来不及做任何反驳,如风已俯下头来封住了她的双唇,而之前最多都仅是将她拥在怀中的双臂,也首度粗暴的在她身上恣意的游移起来。
他要她,该死的,惯常游戏人间的他、性喜逢场作戏的他,为什么会独独受这冷尚云的吸引呢?为什么会仅仅对她产生又怜又爱的莫名情愫呢?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出了什么差错?如果放肆一回,是不是就可以抚平心头的紊乱呢?
如风的亲吻蜿蜒至她的颈间,开始用力的吸吮起来,不见温存,只有粗野。
自己冲口而出的真心表白,竟然换来这样的惩罚?他的吻虽然令她心醉,他的拥抱虽然教她神迷,可是残存的一丝理智,却让飞扬非但意识到这不对,甚至是难堪的。
于是她开始奋力的抗拒。不要!她宁可永远都得不到如风的爱,也不要他这样的错待,不要!
“放开我,如风,我求求你放开我。”
“你在害怕吗?”如风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说,“放心,我保证会好好的——”
“不要!”在这紧要关头,飞扬委实也顾不得“冷尚云”不谙武功的假象了,终于微一使力,就将一直当她柔弱无力的如风给推开。
“尚云?”如风伸手想拉她回去。
飞扬但觉身心俱受重创,只想逃离这个罪魁祸首的身旁,越远越好。
“尚云,你要到哪里去?”
“我恨你,莫如风,我恨你!我恨你!”头也不回,飞扬已闯进漫天的大雨中。
“尚云,回来,你听我说,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其实已经——尚云,小心啊!”
听到他的叫声,飞扬虽然已有所警觉,但打滑的脚步却无法说停就停,她只好施展轻功,往后头折射回去,但毫不知情,一心只想救她的如风,却已经扑飞过来,而这么一交错,本来是想藉揽腰抱住她之力止步的如风,反倒因扑了个空,而取代她摔下去。
“如风!”身形一定的飞扬,马上往落差较大的那个彩池跳下去。“如风?如风?”
一切只因满心焦灼,让一向狠烈准确的如风,竟然没躲过一方尖尖的础石,不但撞出一头一脸的血,人也立时昏迷了过去。
“如风,我求求你坐起来,好不好?”三天前在滂沱雨中,把他撬回洞中的情景,飞扬至今想来犹心有余悸,但眼前她却无暇再多做回想,因为他额头上的伤虽已无碍,却已经结结实实的昏迷了三天,甚至还发起高烧来。
是因为人事不知,终于可以让他避开眼前所有棘手的问题和纷扰的局面吗?
飞扬始终相信如风的本性是耿直、善良、正义的,所以要他违反本性做利用无辜的女人遂行复仇计划的事,心下的痛苦和挣扎,一定比谁都还要来得更深,也更厉害。
但就算她了解他的心情,明白他的苦处,也不能任由他就这样一直昏迷不醒下去啊!
所以……
“莫如风,起来!”飞扬再叫了一次,“我叫你起来啊!”
“你……”如风虽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却总算出了声,“……好吵……”
“如风?”飞扬喜出望外的欢呼道,“你醒了?你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了?”
“听到了,”即便只是轻如游丝,听在飞扬耳朵里,他的声音仍彷如天籁。“别再……叫了,我想睡……”
“不准睡,莫如风,你给我坐起来!”飞扬半哄半劝,外带威胁,终于在又拉又扯又推之下,硬让如风起身盘坐。
接下来她便运功行气,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终于逼出如风的一身汗。
“好了,”她自己也早就满头大汗,但现在飞扬却还顾不到自己。“如风,你可以自己行个气吗?”
“我试试。”他垂首闭目,专心运气,直到全身脉络经穴都恢复通畅为止。
而飞扬则趁这段时间略事整理,并找了套如风干爽的衣服换上,在一旁静静的守候。
“飞扬,真的是你!”调匀鼻息的如风,一睁开眼睛便惊喜交加的唤道。
“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你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被已经长眠千年的那条巨龙给救的吗?做梦!”飞扬没什么好气的哼道。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阵子你都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跟庄里联络?”
“没有联络,怎么会知道你莫大侠竟然把护法给辞了,跑到这层层相叠的梯田彩池,嵌玉镶珠的莽莽林海来逍遥自在。”飞扬利用“冷尚云”知道的情报,取信于他,“你可真有个性。”
“我……”他低下头去说,“有我的难处。”
“什么难处?如果捉个千金小姐来这里伺候你大爷,就叫难处的话,老实说,莫如风,我还真不晓得难在哪里?又何难之有?”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如风显然还不想提冷尚云的事。
“办完事后,我顺路到华盖分舵去了一趟,正好碰到欧阳鑫在那儿对李副舵主和卢堂主大吼大叫,说‘弄丢了你’,教他要怎么去跟庄主交代。如风,你也太会找兄弟们的渣了吧?”
“你到底要不要回答问题?”如风眼抬头不抬的瞪了他一眼,突然觉得眼前的飞扬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儿有些不同,却又异常眼熟面善,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在讲吗?怎么?是不是追求冷三小姐不遂,所以火气特别大啊?”
“你又是怎么知道尚云的?”
“一到华盖,就听到你右大护法不干了的消息,吓得我差点没摔倒在地,”飞扬的唇边始终挂着一丝嘲弄的笑容说,“没有问清楚来龙去脉,你想我会出来找你吗?我才不像你这么冲动,如果没有八成的把握,我也不会出来瞎找了。”
“说得还真像头猎犬。”
“总高明过你这只无头苍蝇。”
如风听了,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得飞扬莫名其妙,等到他好不容易笑够了,才微喘着气说:“飞扬,我发现自己还真是少不了你,自你离庄以后,我便若有所失,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们再也分不开的关系,如果——”突然浮现的一个荒谬念头,让他猛然住了口,但那真是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吗?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觉得久别重逢后的飞扬,和已跟自己相处近一个月的尚云很——
“有点肉麻,不过还是非常的动听。”飞扬强抑满心的骚动,转移话题说:“弄清楚你怎么会跑到四川来以后,我就到你和卢堂主他们分手的九寨沟去,判断你应该还在附近,结果还真的被我给蒙对了,两天前,我在下头的迎宾池畔碰到断虹,是它带我上来的。”
“断虹?它怎么会自己跑到下头去?”
“你问我啊。”飞扬瞪大眼睛说,“畜生嘛,我怎么会知道它在想什么?”
飞扬既然说已弄清楚他怎么会跑到四川来,那么自己从前因为炽焰的关系,而与包括马儿在内的所有动物一直都保持距离的缘由,他现在想必也是清楚的了,被他用自己过去一贯的态度反过来消遣,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云飞扬,看来你不把这些日子以来没斗的嘴给斗够本,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啰?”
“帮你平衡一下,不好吗?”
“平衡什么?”
“在我来之前,那位冷小姐不是都讲不过你吗?我想你一定早就觉得日子既无聊又无味了,现在有我回来帮你磨牙,还不够好?”
“你可真够体贴。其实除了口头便宜以外,全盘皆输的人是我。”他自嘲的说,难掩心头的落寞。
“什么意思?”飞扬顿觉脸红耳热。
“还会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庄主说过的,‘敢消遣我?没关系,如风,反正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我倒要看看你命中的克星出现时,你又会是何种德行。’”
“你是说……是说……?”真的吗?是真的吗?如风不是在逗她开心吧?“我是在说我爱上冷尚云了,老天爷,”如风抱住头说,“我爱上她了。”
“为什么?”
“你说什么?”以为这番“爱的苦恼”,少不得会被飞扬大大嘲弄一番的如风,万万想不到他的反应竟然会如此“平和”。
“问你为什么啊,她不是你想报复对象的女儿吗?你不是除了崔巧巧那个昔日小情人的话以外,其他人说些什么,都一概听不进去吗?”
“谁说巧巧是我的小情人?”如风不明白何以飞扬的口气会调侃的成分少,而……嗔怨的成分多?就像是……就像个在跟他抱怨什么,或求证什么的……情人似的?这太荒谬了吧?飞扬是他的伙伴、兄弟,飞扬是男的啊!
是吗?
“难道不是?”飞扬酸溜溜的质问,总算把如风拉回到现实中来,却令他更加的迷惘,而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念头,也开始在他脑中萌芽。
“当然不是。”巧巧。去过华盖分舵的飞扬会知道巧巧的存在并不稀奇,但尚云呢?那一天两人在情绪激动时,都说了不少气话,自己对“爷爷”口出不逊,而尚云……尚云则泄漏了她原本应该一无所知的事,也就是他只在他中了“暮烟”迷香时,跟卢镜提到的巧巧。
如果她当时根本没有昏迷呢?为什么会没有昏迷?因为她并非完全不谙武力?甚至因为她有解药护身?哪一种解药?唯独楚云庄的才有的“朝雾”?她又怎么会有朝雾?除非……除非……?
如风暗下决定,现在也顾不得那个念头荒不荒谬,飞扬又会不会大发雷霆了,自己既然觉得疑云密布,当然就要试上一试,看能不能够一举解开谜团。
“巧巧曾经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曾经与我两小无猜过没错,”如风一边说,一边留意飞扬的神色变化。“但那已经是太遥远、太遥远的事了,而我确信,就算没有发生红原染血事件,我们会真正成为夫妻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真的?”飞扬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问道,对于脸上暗暗浮升的红晕,竟浑然未觉。
“当然是真的。”如风的心情也随着飞扬的表情动作迅速变化起来;难怪飞扬总是独来独往,与人保持距离;难怪飞扬从来不逛窖子,不近女色;难怪飞扬每回一进住处,就将门栓上,并且立下要找他的人,一定要先敲门的规矩;难怪每次有人跟他提到婚事,飞扬总是比谁都躲得更快;更难怪虽一样对天阔忠心不二,飞扬却从来不跟自己争偶尔为他更衣的事。如果自己大胆的猜测真是事实的话,那么过去三年多里,飞扬一切在大伙儿看来,都以他较一般男人纤细斯文带过的差异,此刻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而尚云说:“枉费我这些年来对你的念念不忘。”
包括她进楚云庄、留在楚云庄,难道都是……为了他?
“当然是真的。”如风不晓得为什么自己接受起这原本应该算是“匪夷所思”的震撼来,竟没有一丝的勉强,反而还怀抱着由衷的喜悦与期待,是因为他一直渴望找到一位知己般的伴侣吗?而飞扬正是他最贴心的知己。“我现在终于明白,打从因为驯服炽焰而认识爷爷起,我的生命便已经起了斗然的变化,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猎户生活了;这样子的我,哪有可能带给我一直都视她为妹妹成分多些的巧巧幸福。”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她考虑得多。”飞扬显然仍感到不平。
“不,”如风马上否认道,“是我自己再也不肯放弃寻获真情挚爱的机会。”
“真情挚爱?”飞扬冷哼一声,继续嗔怪,“你懂得什么叫作真情挚爱?成天光会往歌楼舞榭跑,左拥歌妓,右抱舞娘,让底下一群小兄弟羡慕得不得了,说全楚云庄,就属右护法最风流自在。”
“吃醋了?”如风开始一语双关起来。
“吃醋?”飞扬蓦然涨红了叫道,“我又不是女人,干嘛为这种事争风吃醋?”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飞扬;如风在心底说:而你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睁眼瞎子,莫如风。
“我是指自己在脂粉圈中比你吃得开这件事,谁提到你是女人来着?想到哪里去了!”
飞扬一窒,顿觉忐忑的跳起来,中叨叨的说:“我出去看看断虹,它——”
“飞扬。”如风突然轻声唤道。
“什么?”飞扬则越发紧张起来,甚至已经不敢跟如风做眼光的接触,却不知这么一来,无异更加落实了如风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