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两张桌子远的窗边坐着一个男生,那男生频频看表,似乎在等人。
邵钧有点不是滋味,因为那个男生正是关宜葭的前任男友、江曼玲现在的亲密爱人。
他回想了一下江曼玲那种惟恐天下不乱的造谣,他有点明白了。
是了,江曼玲得知今天关宜葭要和前任男友见面,她是特地来通风报信的。
只是,她低估了他的判断力啦!
别说他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光是用小指头想也知道,事情绝不是像江曼玲形容的那样。因为,如果关宜葭有脚踏两条船的奸诈,难道她还会傻得“偷人”偷到他的地盘上吗?这家茶店几乎是专为夏山的学生而开的,而且就在他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上。
不过、两人有约看来是真的,只是,不知为了何事。
邵钧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那个男生,不久,只见那男生接了手机,一阵对话之后,满脸失望的挂了电话,然后一口气喝光饮料,落寞地离开。
“干嘛!转性啦!竟然看一个男的看得那么专注。”阿泰用着暧昧的语气说。
“阿泰,你这死没良心的,你不知道我最爱你了吗?”
五个大男生整天和在一起,偏偏每一个又都是名草无主,看看报章杂志上出柜的同志里俊男帅哥又占绝大多数,因此,他们的嫌疑很大。当然,他们平常的玩笑言语也要负上很大的责任。像现在,邵钧那一句埋怨可就风情无限了。
“别害我,你有蛋糕公主我可没有,我还想交个女朋友谈场恋爱咧!”阿泰大声地声明自己的性向和立场,夸张的态度,仿佛真的怕被人误会似的。
“其实,你最需要的是去做一次身体健康检查。”邵钧正经地说。
“干嘛检查,我自己用眼睛看也知道,超级帅哥脸,身强体壮,五肢健全,该长的长,该壮的壮,根本是完美情人的最佳典范。”阿泰毫不谦虚地实话实说。
“你说的是种马的标准吧!我说的健康检查是检查你的脑袋是不是填了石块,你的心是不是木头刻的。否则,这些年来光是向你表白被拒的女生已经可以组一个同业公会了,你又不是没机会。”
“我的脑袋要是填了石头,你的也差不多啦!五十步笑百步。你只不过好运蒙到一个你看得顺眼而且人家刚好也不嫌弃你罢了。你以为你就多善解人意?木头。”一向以自己的自由身沾沾自喜的两人,今天竟然会拿“包袱”出来炫耀。
难道,春天真的是动情的季节?
“呵!呵!呵!我已找到了我生命中的春天,人生中的太阳,早已脱离木头的行列了。枯木逢春,我这棵小树很快就要长成大树了。”邵钧自然而然的将关宜葭视为自己生命中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我还克宁奶粉咧!”
春天该是何等的形貌呢?枝头抽新芽,满树杏桃花,一点点的寒凉,一点点的热意,不疾不徐的风,不大不小的雨。就像他们的恋情,没有激烈的爱恨情仇,只有一点甜一点酸,清爽宜人,回味无穷。
第四章
橙红的木棉花大朵大朵的狂放在枝头,落地时仍旧是一身傲慢的不肯支离破碎。
每次走在木棉花满地的人行道上,关宜葭总是走的很辛苦。那大朵大朵尚未枯萎凋谢的花、踩在上面她总有罪恶感,尤其踩碎的花朵渗出汁液时,更让她有种谋杀生命的错觉。因此,走在木棉花满地的人行道,她总是跳跃闪躲的前进,尽可能不要踩到任何花朵。
花期已近尾声,枝头剩余的木棉花仿佛怕赶不上季节似的,在一夜之间集体坠落,把人行道全占满了,犹如铺上一条橙红的花毯似的。
关宜葭小心翼翼地走在其间,有点提心吊胆的小心谨慎。
“关宜葭。”
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由后面传来,吓得还大步跳跃的关宜葭差点跌倒。
“曼玲,今天怎么这么早?”找到一个没有木棉花的空位站好,她才敢回头招呼来人。
她是属于早睡早起的人种,每天她总是早早来上学。走在人影稀疏的街道让她觉得轻松,所以,不管是寒流来袭的严冬或是大雨滂沦的夏季,在清晨六点半时校门口的木棉道上一定有她的身影。
她宁可将自己裹得像粽子,也要享受一下无人街道上的清冷空气,或是在大雨中撑一把伞独行,聆听那雨打树叶的浪漫。而江曼玲却是和她相反的类型,她每天总是不到钟响不进校门。
江曼玲今天反常了。
她快步走来,脚下的木棉花随着她的无情践踏碎烂一地,尸横遍野。
“你算什么朋友?答应我的事都做不到。”冷冷的语调带着怒气。
“什么事?”面对她的盛怒,关宜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误了什么大事。
“你还敢问什么事,你不是答应我昨天要在茶语堂和杨耀明见面吗?为什么你没去?”关宜葭的失约让她的全盘计划全打翻了。男朋友正在闹情绪不理她,想另谋发展。嫉妒他人的幸福美满,想破坏,却失败。诸事不顺,让她怒火中烧。
“喔,那个呀,因为我觉得打电话也可以说清楚,所以我没去茶语堂,只用电话和他联络而已。”关宜葭松了一口气。看江曼玲的脸色,她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咧,害她紧张了一下。
“那你为何不早说?”
“只要目的有达成,用什么方法有关系吗?”
“他怎么说?”
“杨耀明说,他和你之间的感情他需要再想想,而且推甄也快到了,他想专心念书。”关宜葭只挑重点说,至于其它……那就别提了。
昨天在电话中,关于江曼玲的问题杨耀明委婉地解释了一堆理由,不过总结起来只有一句:他要分手。杨耀明还一直对她说抱歉.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和江曼玲在一起,也不断的追问她近来过得如何。以她的立场,她实在不能说什么,所以在问完她想知道的事情之后,她赶紧挂电话。
“就这样?”显而易见的推托之词,江曼玲当然清楚他的真正意思。因此,她的问话里除了不满还有浓浓的不可置信。
“嗯。曼玲,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茶语堂?”奇怪,为何别人都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关宜葭很好奇地问。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在茶语堂外等你,结果你竟然失约,害我错失了挽回杨耀明的机会。关宜葭,你真令我失望。我们还是朋友吗?”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江曼玲自私的又将自己“不幸”的责任推给关宜葭。
关宜葭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她不是帮江曼玲问出原因了吗?杨耀明要和她分手是早已存在的事实,有没有见到杨耀明好像和这件事无关吧!她真的不明白。
女生的友谊真的就如此脆弱吗?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多年的友情就这么算了!没有一句珍重,没有一丝不舍……望着江曼玲离去的背影,她突然有点伤感。
她所珍视的友情在江曼玲的眼中看来,竟是如此的不值!就像她脚边那片坠落的木棉花,在她看来依然是明艳的令人疼惜,而在江曼玲眼中就只是死尸一堆,践踏而过时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愧疚。
春寒料峭,东风一阵,吹得木棉花瓣抖瑟瑟的,也吹凉了人心。
※ ※ ※
气象报告说。今日天气有二十八度的高温。
接近中午的街道,因为蒸腾的热气折射,让景物有点模糊有点扭曲。
“关关,你是不是变笨了?连写这种地理作业你都会不知从何下手的坐着发呆。”接近午饭的时间,不必看手表,肚子就会咕噜咕噜的自动报时。邵钧合起书本,查看她作业的进度,不料却看到她一手支着下巴对着课本发呆,而作业本上空白一大片。
“认识你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变笨了。”抬头看他一副聪明睿智的模样,她有感而发地说。
自大的人不喜欢结交比自己优秀的人,囚为那会让他丧失自吹自擂的乐趣。或许,平凡的人也不爱结交层次比自己高太多的人吧!因为那悬殊的对比太容易打击到自己的自信了。
“你是在嫌我白痴,让你近墨者黑?”看出她心情不太好,他故意装腔作势的质问逗她。
“就是你太聪明了,对照之下,老是让我觉得自己很笨。”
“那如果我笨一点,你会不会觉得好过些?”难道聪明也是一种罪过?
“怎么变笨?是要杀死一些脑细胞还是删除一些记忆?”
“不必那么麻烦、我只要拔掉几个插头,少掉一些功能就行了。”他笑着比一比自己的脑袋。
“你以为你自己是机器人啊!”和聪明的人交往还是有好处的。他明白她的心情,也马上有办法逗她开心。她笑着看他。
“机器人哪有这么聪明,我是电脑人。”
“少臭屁了,人家电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相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无所不能。你行吗?”从没见过这么有自信的人。自己比不过他,拿电脑和他较见较量总可以吧!
“那不过是一堆死资料死程式,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知道你今天换了茉莉香的洗发精,也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电脑可以吗?”
关宜葭闻言,愣了一下。
“有那么明显吗?”她真怀疑自己的头上是不是装了一个电子看板,随时昭告着她的心情变化,否则邵钧为何能一看即知?
“你原本一早上大约会吃掉十颗糖,今天才吃了两颗,你说明显不明显?还有,你在发呆时居然还皱着眉头,没有人心情愉快时是那种表情的吧。”
她静静的听他说完,然后,低头想了一想。
“邵钧,天底下有永远的感情吗?”
咦,居然问这种沉重的问题。他小心地打量着她。
“怎么了?”不明白她真正的问题所在,他不敢贸然作答。
“人家说,女性的友谊总是为了男人而终结。男性间的友谊也会为了女人而反目吗?”
“发生什么事了?”一向带着笑意的大眼睛,今天却泛着泪光。他轻轻地问。
“曼玲和她的男朋友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她用我的名义约了杨耀明在茶语堂见而……”她无奈地重述一次那件令她无辜被怪罪的事。神情 很复杂,有点惋惜、有点苦恼、有点不明白。
“杨耀明就是舞会中看到的那一个?”恋人的心都是狭窄的。他正苦于不知如何追问的问题,她竟然先开口说明了,而且事实和他猜测的也相去不远。因此,他问的轻松。
“嗯。”
“问出了什么结果?”
“杨耀明想和曼玲分手。”
“他这么说?”奇怪,当天那男生脸上落寞的神情可不像是主动提分手的人该有的神情,倒像是求爱被拒的失意人。邵钧同的很讶异,难道是他察言观色的能力退步了?
“他是没有明说,不过,意思就是这样。”
“他有向你说了什么吗?”他发誓,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观察能力没有退化,而不是对关宜葭有所怀疑,故意要盘查些什么。虽然,他也很想知道,而且顺便了解也没什么不好。
“他问我最近过得如何,还说他很后悔……”
“他很后悔选择了江曼玲而放弃你。”这才符合当时杨耀明脸上那种悔不当初的落寞嘛!邵钧接得很顺口。
“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习惯了他的料事如神,她已不太讶异他的未卜先知。只不过是有点无奈,她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秘密。
“因为那天我刚好也在茶语堂。”
“怎么这么巧!那我如果当天也赴约,岂不是和你撞个正着?”她只想到和他不期而遇时的喜悦,而没有顾及其它。
“那不就有好戏可看了。女朋友和别人约会居然被自己遇到,人赃并获,多惨啊!”他做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其实他也理不清,当时如果真的遇上了她和杨耀明在一起,他是否也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笑而没有当场发飙。
“你当我是贼吗?什么人赃并获?我和杨耀明也不是约会,我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当个信差罢了。”被他这么形容,她觉得有说明的必要。
“不过。你这个信差可真倒霉,事情办完了不仅人家不感谢,还要被数落一番。下次别理这种事了,免得落个两面不是人。” “没有下次了。曼玲不当我是朋友了。”想起木棉道上的决裂,她神色黯然。
“你很难过?”他怀疑的是,江曼玲那种人哪里值得她如此的对待?不过是拿真心换绝情罢了。傻关关。
“是很遗憾。遗憾多年的友谊就这么断了。”人家不是说,学生时代的友情是最珍贵的,因为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所以全是最真心的对待。
“她到底是为你做了什么可歌可泣的事,竟然能让你如此的留恋?”
“曼玲是我转学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国一时,我爸妈离婚了,我跟着妈妈由高雄搬到这里……”
“你以前住南部喔,难怪你这么怕冷。”邵钧笑着插嘴。
春天的气候早晚温差颇大,晴朗的日子近午时分也有二十五度以上的高温。街上身穿薄衣短裙的女子四处都有,他也是一件薄衬衫而已,但是关宜葭还是一身毛衣长裤,也不见她喊热。
“是啊,我还想搬到垦丁咧。那里好好哦!有温暖的气候,还有漂亮的海岸,连居民都比较亲切。”她搜寻着旅行时的美好回忆,无限向往地说。然后,她发现自己离题太远了。“噢!我说到哪里了?”
“国一转学。”他认真地回答。他想知道她的事,尤其是他来不及参与的那一部分。
“你有转学的经验吗?”她看他一眼,他摇摇头。“可能是我依赖心较重吧,我喜欢熟悉的环境、相识的人,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后,我总有一种想逃避的感觉。记得刚上幼稚园时我还哭了好多天,直到现在我妈偶尔提起我小时候的事时,还会拿我幼稚园的绰号来嘲笑一番。”她腼腆地笑笑。
“什么绰号?爱哭鬼?”
“葭葭游泳池。因为有一次趴在桌上哭,哭得太厉害了,桌面上聚了一小滩水,老师开玩笑说都可以游泳了。从此,那个绰号就一直跟着我到幼稚园毕业。”
“国一转学时也哭吗?”
“是很想哭,但是不敢哭。都国一了还哭,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她忘了刚才自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以后想哭就到我怀里哭,我不会笑你,也不会告诉别人的。”这已经是近于承诺的一句话了,他说的自然,毫不犹豫。
“如果当时有你在,该有多好。不过,幸好有曼玲,我和曼玲同班,她对我很好,直到国中毕业我们都同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