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秋之际,刮起起一阵伤风症,我们一家三人无人幸免。
屋内充满此起彼落的擤鼻涕声,这个月的卫生纸费用,比其他月份整整多出两倍。惟一的收获是,亲身体验出各家品牌卫生纸的柔软与粗糙。
经过我们三人一致投票通过,最好的卫生纸是,可丽舒的丝质面纸,虽然它的价钱较贵,但是常期擤鼻涕不会伤了皮肤。
结果,我们疯狂地跑遍附近的商店,购买回家储存囤货。
“皓晴,你去买伤风药。”莹莹没由来得命令我。
“为什么是我?”
“你买的折扣,当然你去。”
“我买有折扣?”我不明白。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莹莹叹声道。
我恍然大悟,她是指喜伦,“别胡说。”
“夏静,从来不会胡说。”莹莹贼兮兮地对着煮咖啡的夏静眨眨眼。
“我什么都没说,只说你认识药房的老板,其余的,全是她自个儿乱诌的。”夏静连忙解释。
“你是不是想二脚踏两船?”莹莹又问。
“你欠揍啊。”我没好气地瞪她。真是人来疯。
“说实话,他的人看上去也不错,虽然没保罗出色,但是有一种温文的气质,让我很舒服。”
“你去过药房了?”我惊讶。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那晚,我住保罗家。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不安地问。
“没什么,我告诉他,我是你的朋友。”莹莹慢条斯理地说,故意吊我的胃口。
“还有呢?”我再迫问。
“他问,你怎么没来。”
“你怎么说?”
“说你住保罗家喽。”
“你怎能这样说?”我简直快昏倒了,听不下去了。
莹莹噗哧地放声大笑,“瞧你紧张的模样,骗你的啦。”。
“你真坏,竟然捉弄我。”
不知为何,我私心的不想喜伦知道保罗的事情,莫非我早在那时就有感应我和保罗走不到未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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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班,我特地上药房,买胃药和伤风药。
保罗晚上有应酬,所以我们没在一起。
我到药房的时候,生意正好,喜伦一个人忙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等他,看着他招呼病患。
我喜欢看着喜伦,他给我的是保罗永远无法给予我的感觉——安定。
或许跟喜伦的名字的关,他的名字里有个“喜”字,所以我看见他就欢喜。
“教你久等了。”客人都走光了。
“不会。你的生意很好。”
“这阵子伤风流行猖狂,许多人都患病。”
“我也是。”我说话鼻音严重。
“我知道。”他点点头,“你的朋友来过。”
“是的。”
他问:“她是人类学家吗?”
“怎么这么问?”
“她来问许多问题,像是在研究我。”
我无地自容地赧红了脸,“她对你好奇吧。”我只好这样说。
“喔?希望我没令她失望。”他轻轻地对着我笑。
如果说,保罗是钻石,那么,喜伦就是琥珀。
保罗光彩耀眼。
喜伦沉稳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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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解体,经济低迷不振,百姓购买一般的民生用品得排上好久的队才进得了商店。我会记得这段新闻,不是我关心时事,在而是苏联解体当天,我和保罗吵了一架,那天之后,我们的爱情竟如同苏联或俄罗斯一样,萎靡不振。
那天中午,我们在公司附近的餐厅用餐,我们一向不在公司附近的餐馆用餐,但是保罗开了整个早上的销售会务,所以懒得开车折腾,于是我们在间巷子里的意大利餐馆用餐。
回公司后,我们的事情正如火如茶的流传,议论纷纷。
人事部的亚芬跑来恭喜我,还有其他女同事也来,大家一人一语的,说羡慕我,说我幸运。
我的脸应付地对着她们笑,心里却不舒服极了。为什么没有男同事跑去恭喜保罗、欣羡保罗呢?是不是我不够好?不够出色?
是的,一定是这样。
直到下班回保罗家,我还跟他闹别扭,我寒着一张脸闷不吭声。
保罗耐心地对我陪笑脸,可是我不为所动,他安慰我,说事情没有我想象的糟糕,他以为我怕传出不好的诽闻。他根本不懂我心里的压力,犹不是怕流言或诽闻。我是怕被他给比了下去,我不要依附在他的羽翼下。
“都是你造成的。”想起那群女同事的话。我就一肚子的冤气。
“我很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我冷冷地说。
“你讲点道理行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这样一来不是更好,我们用不着闪闪躲躲的了。”
保罗的耐心被我的倔强磨光了,他也忍不住动气。
“你根本不懂。”他当然无所谓。
“那么你就说出来让我懂。”
“因为我不像你一样,可以随便结婚,又随便离婚,又随便跟下属谈感情。”我不经大脑地进出话来。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然后转身离开,丢下我一个人在他家里。
我为了自尊竟然伤了最爱的人。
我辗转等了他一夜,他没有回家,到了清晨的时候,我才离开,回家梳洗换衣,准备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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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保罗才出现。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他身上的衣服换过了,我想他早上回家梳洗过。
“昨晚上哪儿去了?我等了你一夜。”我问。
“花一夜时间,等一个你认为随便的人值得吗?”他说。
他尖酸刻薄的语气教我椎心刺痛。
那只是我无心乱说的话而已啊!
“我道歉,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我先低头,是我钻牛角尖不好。
不争气的热泪滚滚而下,沾湿衣襟。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你的症结究竟是什么?今天尽释前嫌,改天同样的事情还是会继续上演。”他疲累地叹口气说。
“我没有症结,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无论如何,我的心事是说不出口出。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乎跟你心爱的人一较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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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静一头栽进咖啡的世界里。
有时看见她,我总要怀疑,怎么有人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又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现在的她,早上翻译稿子,晚上烹煮咖啡,一天只睡三个小时,可是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很多左邻右舍常常晚上来按我们家的门铃,因为闻到了芬芳四溢的咖啡香。就这样,夏静的名声在街坊间不胫而走。
人人都赞赏夏静的咖啡一流,可是她自己不以为然。
她说:“一杯好喝的咖啡,要有新鲜的豆子和适当的烘焙深度。”于是,她开始研究起咖啡豆,并且自己买了机器在家里烘焙、研磨。
夏静非常投入,厨房和饭厅在她逐渐地扩张下,都成了她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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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保罗到家里来和我们共度。
手艺超群的莹莹烤了几款不同的月饼。
夏静说,她要凋配出搭配月饼的咖啡。
晚上,我们在阳台上赏月。
“我以为用茶来搭配月饼是最合适的,没想到,原来咖啡的味道更好。”保罗说,“这咖啡的味道我从没喝过。是什么?”
“我用酸性的咖啡豆子,这类的豆子有强烈的酸性和丰厚的质感,比较能表现出风味和芬芳。”夏静回答。
“这咖啡有种说不出来的茶香。”
“是的,我还加了一种在衣索匹亚西达莫特产的咖啡,耶迦雪夫。”
我们没人听过这个地方或是这个名字。
“这种咖啡豆的味道更细腻,有柠檬味、花味、茶香。”夏静说。
“你煮出了最好喝的咖啡。”
“不,我没有。”夏静失落的摇头,“有人曾经告诉我,一杯好咖啡要能回甘。”
保罗问:“什么是回甘?”
“当你喝下咖啡,除了从口腔到食道上残留的芳香和被刺激的余韵外,喉头还会涌上一股持续两、三分钟酥麻的感觉,而整个令人陶醉的余韵直到三四十分钟后才会消失。回甘会让呼吸充满着芳香,会让人不忍喝水把它冲淡。”
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我无法看清夏静的脸,但我深切的明白一件事情,她这辈子恐怕是忘不了尹毅。
因为他是她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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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我的职务更动,保罗认为我的能力堪担大任,于是将我调去行销部门管理,我没有令保罗失望,短短的半个月,业绩激增了百分之十。
但是,公司里还是传有很多难听的话,说我有今天全是仗着保罗的关系。
我听见后,气死了,他们怎么可以胡说八道,抹煞我的努力。为了让人刮目相看,我天天加班,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全副精神贯注在工作上。
我成功了,我以为我扬眉吐气,可以脱离保罗的阴影。
然而我错了,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能力,他们只知道我是保罗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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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人的还不只这一个。那天坐在车子里,我对保罗抱怨这件事,他的态度出乎我意外的平静。
“人多原本就口杂,何必与日俱增?谣言止于智者。”他说。
我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为我叫屈,不过他没有。
“但这对我不公平。”
“我知道,可是你捂得住众人的嘴。”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难过地说。
“嫉妒。”
“公司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挑我一人嫉妒?”
“因为你是我的女友。”
“是的,因为识是你的女友,所以我的努力是枉然的。”我无奈地说。
他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自此之后,我变得敏感、多疑,公司里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我的情绪。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保罗说,受不了我了,我常常无缘无故的乱发脾气。
我不是无缘无故,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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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后,有天,我在办公室里接到一通电话。
NBN是我公司在美国的死对头企业之一,他们观察我们公司在T省的情况有三年了,因为对T省的前景看好,所以他们决定今年在T省发展,将来并以T省为亚洲总部。整个模式和AP相同。
“我们公司草创之初,急需人才,我看过你的资料,知道你只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就使业绩增加了百分之十。”打电话给我的女人说。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钢琴发出的声响。
她约我见面,我没有拒绝。
“你愿意换个环境过来帮我吗?”她问我。
这是一个好的机会,让我证明自己,让我脱离保罗的影子。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既期待又不安。
“三天时间够吗?”
“好的。”
那女,人留下一张名片给我,上面有她的名字和电话。
陈逸敏,好熟悉的名字,像是似曾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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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打电话给陈逸敏,答应了她的邀请。下个月正式就任。
不过,夏静和莹莹都不赞同我的作法。
我实在没勇气把跳槽的事情告诉保罗,每当我看见他,话就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准备找个适当的时间再对他说。
“最叫情人痛心的事情莫过于隐瞒了。”夏静对我忠告。
第九章
我花了五万块买了一只他喜欢的古董表送他,我想他一定很高兴。
我太天真了,我以为趁他心花怒放里宣布消息,冲击力会锐减,也许他还是会不高兴,但至少不会动气。然而,天不从人愿,保罗比我预定要告诉他的时间早了五个小时知道。
他怒气冲冲地到我的办公室里来质问我。
“你为什么没对我说,要去NBN工作的事情?”
“我……”我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打算瞒我到下个月?”
“没有。”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用一种极端冷漠的眼神看着我,使我不寒而颤。
“你听我解释。”我跑到他的面前哀求。
“太迟了。”他摇头,“我不怪你的驿动,我怪你的隐瞒,你让我痛心。从今尔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拂袖离去,是我害的。我早该明了,最叫情人痛心的事情莫过于隐瞒了。我慢一步明了,也慢一步告诉他。
我心碎的独自走在街上,漫无目的,我是失去灵魂的肉身,繁华的街景和闪烁的霓虹不再属于我的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待我如此残忍?
为什么要剥夺我最后五个小时的弥补机会?
为什么要让我拥有,又让我失去?
为什么爱情和尊严无法同时并存?
为什么我会逼走心爱的人?
决堤的泪水翻飞在风中,这是惩罚吗?是的,我犯了错,没有流泪的权利。
忽地,我的胃绞痛得厉害,犹如千刀万剐,而我的药竟然在这个时候吃完了。我没有选择的来到喜伦的药房,一个我惟一可以躲藏、寻求慰藉的地方。
我狼狈地站在他的门口,他不经意抬头时发现了我。
“你怎么啦?”他走出来问我。
我红着眼眶,没有说任何话。
“进来坐,外面风大,别又着凉了。”他说。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个不良于行的人,每天祈求佛祖让他的双脚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踏走在辽阔的大地上。几年后,他的诚心感动了佛祖,他的脚一夜之间奇迹似的好了,宛如常人一般可以踏走在他梦寐已久的大地上。
可是,他并不因此而满足,当他晚上仰望天空繁星,才发觉,原来踏走在大地上不是最美好的事,最美好的事是拥有天上的星星。
他想尽千方百计,决定筑一座梯子爬上天去,就当他奋力的踩到剩下最后一个阶梯时,他因为贪恋观看耀眼的星星,而踩不稳脚步失足滑落。
结果他摔死了,接住他动弹不得的身躯的是辽阔的大地,他躺在大地上,睁着眼看着天上光芒闪耀的繁星。
我就是为了要摘星星而失足摔死的人。
“吃药吧!”喜伦端来水和药。
我诧异地望着他,我什么都没说,他怎知道?
我从他温厚的双手接过水杯和药丸。
“请人了吗?”我问。
“还没有。”他摇头,仍为我保留着。
“我来好吗?”我问他。
“好的。”
我心里有数,保罗是不会原谅我的了,我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所以我想利用喜伦来养好我的痛楚:我真是太卑鄙了。
但此时,只有他有缓和我悲伤的力量。
第二天,我准备好辞职信,我想当面交给保罗,不过却被他请来的新秘书拦住了。
“邓先生特别吩咐我,任何人都不见。”她对我说,神情显得尴尬。
我清楚她在安慰我。我也曾经当过保罗的秘书,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不是任何人都不见,他只有我一个人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