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啜著杯中的咖啡,任宛灵倾听著空气中流泄的琴音,石伊玲和马伟杰则分别生在她的右边及对面。
「你一定以为是伊玲告诉我你在这儿的,对不对?」一入了座,马伟杰便滔滔不绝地发表谈话。「其实是殷馗告诉我的。是我去向他苦苦哀求,告诉他这关系到我的终身幸福,他才勉为其难地告诉我你在这儿。」
说完他自以为幽默的笑了起来,只不过任宛灵没搭理他。
「他来找了我好几次,我拗不过他,只好带他来了。」石伊玲适时地化解了马伟杰的尴尬。
「我向公司请了两天假,明天下午就得赶回台北去了。」马伟杰说。「宛灵,如果你想到南部来渡假,应该住到饭店里来才是:那问简陋的旧房子根本……」
「我倒觉得那儿没什么不好。」任宛灵淡淡地道。「大小姐的日子过惯了,我也想知道不靠老爸养我,我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就算你想证明自己吃得了苦,也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马伟杰不以为然地道,继续口沫横飞地发表他的高见。
「好了吧,马先生?」见她不说话,石伊玲给了他暗示的一眼。「宛灵有她自己的想法,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吗?」
「我只是担心她不适应那样的环境。」马伟杰转向她,一脸讨好地道:「宛灵,如果你还想待一阵子,要不要考虑住到饭店来?我和饭店经理说一声……」
任宛灵本想直接回绝,但马伟杰真诚的表情却又令她将话咽了回去。
平心而论,马伟杰英俊潇洒,有著人人称羡的社会地位和家世背景,绝对是个足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她喜欢他这个朋友,但也仅止於此。马伟杰无法令她脸红心跳,他的吻也无法令她浑身酥软颤抖,只除了一个男人……
「谢谢你,伟杰。」她甩开那个念头,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对自己现在住的地方还满习惯的,真的不用麻烦。」
马伟杰讶然地看著她。他认识的任宛灵一向冷傲、自视甚高,对任何男人都不屑一顾,不像此刻,她的神情柔和,精致的脸庞薄施脂粉,不同於之前一向任性艳丽的她,却另有一番夺人的清秀雅致,他几乎看的呆了。
「那位住在你隔壁的先生,是干什么的?」他突然问道。「如果你不清楚人家的底细,就不该让他随意进出你的屋子,搞不好他是……」
他质问的口气令任宛灵绷起脸。「你是在审问犯人吗,马伟杰?」她不悦地道:「我有交朋友的自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好了、好了,别为这种事起争执。」石伊玲正想出声打圆场,眼角便瞥见两个走进餐厅的人影,她顿时像遇到救兵似的松了口气。「咦,那不是康诺吗?」
康诺和柏薇安显然也瞧见了他们,一同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康先生,真巧。」马伟杰站了起来。
「是啊。」康诺微微颔首。
任宛灵刻意不看他,目光调向他身旁的女伴。不穿三点式的柏薇安看来更加美艳,活脱脱是时尚杂志走出来的超级名模。而此刻,她正一手勾著康诺的手臂,粉妆完美的脸上笑靥如花,令任宛灵心里一阵醋意。
「你不介绍一下这位美丽的小姐吗,康先生?」石伊玲询问道。
「喔,这位是我的朋友,柏薇安小姐。」康诺转向柏薇安。「薇安,这位是任宛灵小姐,你们那天见过的:另外这两位是她的朋友……」
石伊玲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石伊玲,这位是马伟杰。」她指著他说。
「你们好。」柏薇安点头招呼,目光却在任宛灵脸上多停了两秒钟,似乎有些怀疑她和那天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是同一个人。
「不介意的话,大家就一起坐吧。」石伊玲热情地邀请。
「方便吗?」康诺瞧了任宛灵一眼,只不过没得到任何反应。
「当然方便,我们正要开始用餐。」马伟杰殷勤地帮柏薇安拉开椅子。
「那我们就打扰了。」柏薇安笑盈盈地坐了下来,康诺则在她身旁落了坐。侍者走上来为他们斟满咖啡,并听候他们点餐。
「听康先生和柏小姐的口音,似乎不像长住在台湾?」侍者离开之後,马伟杰才开口问道。
「我和康诺都住在纽约,这次是因为他回来渡假,我正好有空,就来陪他一阵子。」柏薇安笑的十分灿烂。「马先生和石小姐是来这儿渡假的吗?」
「不算是。我只是来看看宛灵,明天下午就得赶回台北去了。不过伊玲会多待两天。」马伟杰说。「既然宛灵和两位是邻居,就有劳你们多照顾她了。」
「邻居互相照应本来就是应该的,马先生尽管放心。」
「那就先谢谢你们了。」
不用你们多事!任宛灵没好气地想著。
接下来的时间里,任宛灵话说的很少,大部份都是石伊玲和柏薇安、马伟杰在聊天,她则食不知味地拨弄著盘里的食物。当她偷偷瞥向康诺时,发现他也同时凝视著她。她立刻像触电般地调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端起咖啡啜著。
「这么说来,马先生和任小姐的好事近喽?」她听见柏薇安的声音在问。
「我已经向宛灵求婚了,就等著她点头。」马伟杰说的含蓄。
任宛灵勉强微笑了一下,没注意到康诺的嘴唇微微抽紧。
「对了,我听康诺说任小姐是个专栏作家。」柏薇安转向她,好奇地问道:「任小姐为哪家杂志社写文章?我很想拜读一下。」
「专栏作家?」马伟杰一脸疑惑地看向任宛灵。
「其实宛灵帮杂志社写专栏只是玩票性质罢了,并不是主业。」一旁的石伊玲连忙帮腔。「前阵子她因为工作太重,我劝她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子,她才决定到这里来的。」
「是吗?」马伟杰先是皱眉,而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你一吭不响的离开台北,我就觉得事有蹊跷,原来是这样……」
任宛灵在桌下狠狠踢了马伟杰一脚,意思是:闭嘴!
没理马伟杰一脸呆愣,任宛灵从容地转向柏薇安。「柏小姐打算在台湾待多久?」
「大概一个礼拜左右。我只是来看看康诺,再说他也差下多该回美国去了。」
「康先生在哪一行高就?」马伟杰问。
「我目前为我父亲的公司工作。」不等柏薇安说话,康诺已经率先答道:「这一趟回来除了休息,也顺道拜访几位父亲的老朋友。」
「其实康诺这趟回来,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柏薇安娇声说道。「他父亲在他小时候就为他订了一门婚事,所以他回来除了拜访父亲的老朋友之外,也想顺便把这件事和对方说清楚。」
「真的?」马伟杰的表情十分惊讶。「现在这个时代,还有父母帮儿女作主婚姻这种事?」
「我也觉得这件事十分荒谬。再说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双方早巳断了往来,实在不该再被当年的口头约定束缚才是。」康诺淡淡地道。
「说的也是。搞不好对方小姐是个其貌不扬的母夜叉呢。」马伟杰开著玩笑。「再说康先生都有了柏小姐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自然也没必要再遵守那个老掉牙的婚约了。」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柏薇安,因为她咯咯娇笑了起来,还用手指亲昵地去撩弄康诺额前的发丝。任宛灵突然发觉自己再也坐下住。
她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各位,我想先走一步了。」
「时间还早嘛,何必这么急著走?」马伟杰诧异道。
「我昨晚没睡好,有些困了。」她故意打了个呵欠。「你们聊,别管我了。」
「那我送你回去。」马伟杰和石伊玲同时站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叫计程车。」不理马伟杰在身後的叫唤,她逃难般地离开众人的视线。
直到远离了餐厅门口,任宛灵才放缓了脚步,靠著一堵墙停了下来。
她是怎么了?她紧紧闭上眼睛,在心里仓皇地自问。为什么看见那对出色的男女态度亲昵,竟会让她心里像针刺般难受?这样的情绪对她是全然陌生的,而她却该死的清楚那代表什么。
她在嫉妒,该死,她在嫉妒那个柏薇安!
她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却察觉自己的身躯微微颤抖。从什么时候起,康诺对她而言变得这么重要了?
第二天下午,任宛灵站在门口目送马伟杰离开。
「别忘了和我保持联络。」临行前,马伟杰一再地叮嘱道。
「嗯。」
见她心不在焉的表情,马伟先是有些踌躇,半晌後才再度说道:「还有,考虑我的求婚,好吗?」
任宛灵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再提这件事。
「你为什么想娶我,伟杰?」这个问题盘旋了好久,她还是决定问出来。「如果我的父亲不是任川铭,也没有日东集团这个显赫的家世背景,你还会喜欢我吗?」
「当然会!」马伟杰涨红了脸,似乎这句问话侮辱到他。「我不否认一开始注意到你,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後来我却逐渐被你的率真和聪慧所吸引;即使你不是日东集团的千金小姐,你仍然是个值得追求的女孩。」
见她默然不语,马伟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别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宛灵。如果我看上的只是你的家世,我不会等到现在才向你求婚。撇开我们父母的交情不谈,你这几个月来在工作上的表现也令我刮目相看,更加让我认定你就是我要娶的对象。」
见他诚恳的表情,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伟杰。」她真挚地说道。「但还是谢谢你这么说。」
「傻瓜。」马伟杰放松了下来。低下头,他想吻她,她却技巧的微微一偏,他的唇落在她的颊边。察觉到她的闪避,他仍然极有风度地露出微笑。「那我走了。好好保重自己,回台北再通知我,嗯?」
她点点头,看著马伟杰的宾士车消失在视线之外。
有好半晌,她就这么静静地站著,纳闷著自己为什么不直接答应他的求婚。和那些生活靡烂的公子哥儿比起来,马伟杰拥有一切最理想丈夫的条件,更重要的是他不复杂,不会让她在矛盾之余又觉得纷扰不安;为什么她没有爱上他?
「宛灵?」
她回过头去,康诺就站在她身後。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肩上,令他的脸庞半隐在阴影之中,看来几乎不像是真的。「马先生走了?」他询问道。
见她不说话,他的表情转为困惑。「怎么了?」
「没有。」她摇摇头,调开目光望向他身後。「怎么没瞧见柏小姐?」
「大概还在睡吧,我也没瞧见她。」
显然也看出她的怀疑,他的眸中泛上笑意。他似乎总能轻易看穿她的心中听想,这一点令她颇觉懊恼。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马伟杰向你求过婚?」他问。
「你又没问。」她轻哼道。
「你会下会答应他?」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就令他的背脊发凉。
「也许会。你不觉得他是每个女人都想嫁的那种好男人吗?」
「不觉得。」
她稀奇地看著他绷紧的臭脸。「康诺?」
「干么?」
「你在生气?」
「对。」他闷著声音回答。「我嫉妒他。」
她凝视著他。他眼里的火花一闪而逝,所谓的嫉妒也不过是微微绷起嘴角,而且——天杀的,他居然还在笑。
可是……噢,她好爱他的微笑,爱他思考事情时的专注,爱他挑著眉毛的表情,更爱他的好脾气,在她差点用棒球棍敲破他的头之後还能和她谈笑风生;更甚者,在她和她的狗几乎毁掉他的花园和整个生活时,他还愿意「不计前嫌」、见义勇为地搭救一位落难淑女,让她免於餐风露宿的危险。
她爱他!
这个认知如闪电般地直窜入她心底,她蓦地感到喉咙乾哑,被梗住般无法出声。她奋战过,但输了!对自己承认爱上他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何必否认这么明显的事实?
深吸口气,她轻声唤道:「康诺?」
「嗯?」
「你是因为柏薇安,才不娶你那位任伯伯的女儿吗?」
他呛了一声,胸膛陡动。
她抬起头来瞪他,「你在笑吗?」
「那是咳嗽。」见她噘起嘴巴,他笑著轻啄一下她的唇。「当然不是。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想让人家认为我在攀关系套交情;再说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光凭当年的口头约定,就嫁给一个你父亲为你选定的对象吗?」
「你难道没有想过要结婚?」
「当然想过,我并不是单身主义者。」
「原因呢?」她满怀期待地看著他,等著他说出一些浪漫的理由:因为他疯狂的爱上一个女人,甘愿为她放弃一位家财万贯的富家千金……
他想了半天之後,说出来的答案差点没让她呛到,「我不想这辈子都是孤家寡人到处闲晃,还得一辈子自己煮饭洗衣服。」
「可是一定会有其他原因。」她固执地追问著。「一定会有其他原因,让你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想让她一辈子待在你身边、永远不让她离开。」
「或许吧。」他沉思地点头,一缕发丝垂至他的额前,更添几丝狂妄的魅力。「我并不完全相信命运,但我却深信总有一天,上帝为我安排的那名女子会出现在我面前,当她出现的那一刻,我就会知道。」
「那她出现了吗?」
「嗯。」
他的回答令她的心猛地一抽。「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吗?」他故作沉思地轻抚著下巴。「她的脾气不太好,还夸口自己有大师级的好厨艺,结果却只会蛋炒饭,而且她绝对不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女人。」
她霎时屏住呼吸,一丝微笑照亮她的脸庞。「你忘了她还有另一项优点。」
「是什么?」
她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邪恶地低语,「她有最诱人亲吻的嘴唇。」
他先是一怔,而後大笑地拥住她。俯下头,他的嘴唇轻柔地吻住她的。这个吻有别於以往,似乎像是某种承诺,某种……印记,无比细腻地缠弄她柔软的舌尖,令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颤抖了起来。
仿佛过了永恒之後,他才离开她的嘴唇,将脸埋进她的颈间。她温驯地抱著他的腰,呼吸著他身上乾净而温暖的气息,心里的矛盾和困扰却末褪去。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更憎恨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或战利品,而现在却不然。相反的,待在他身边的想法令她感到快乐。她很乐意为他烧饭洗衣,以换取能看见他眼里宠溺的笑意,在每个晚上被他有力的臂弯所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