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间都有些窘迫,最后是连雅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咱们别这么见外。”她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快地道:“叫我雅晴吧。我也叫你玄菱,你说好不好?”
望着她淘气的表情,房玄菱不禁也跟着微笑了起来。“雅晴。”
“他们男人聊那些生意经,我又插不上话,简直快闷死了。”连雅晴吐了吐舌头,给了她一个真诚的笑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父亲是认识的,奇怪的是,咱们以前居然没见过面。”
“我并不常陪我父亲出席这些场合。”
“我想也是。”连雅晴停了一下,审视着她。“从上次见过你之后,我就一直对你很好奇。你和谭森认识多久了?”
十六年了。她想着。从她九岁到现在,久得几乎像一辈子。
她将谭森的父亲生意失败,她父亲接了他和他母亲到家里来一同生活的经过,简要地做了一番叙述。
“这样子啊。”连雅晴点头,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难怪他会愿意无条件出手资助长兴实业,原来是……”
察觉自己的失言,她警觉地闭上嘴巴,有些尴尬地笑笑。“对不起,玄菱,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那也是事实。”她的表情十分平静。“谭森一直认为我们是他的恩人,但我们从来不曾这么想过。我父亲看着谭森从小长大的,他只是单纯想照顾老朋友的遗孤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我明白。”连雅晴真挚地道。“但谭森并不这么想。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认为这是他必须做的,是不是?”
或许吧!房玄菱想着。就因为他是个懂得报恩的人,所以他不仅愿意金援长兴实业,运用各种关系解救人杰免于吃上官司,甚至还答应人杰荒谬的提议,要帮她找个丈夫!
“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玄菱。”连雅晴拉住她的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有空的话,咱们再一起出来喝茶聊天,你说好不好?”
“当然。”看着她真诚的笑脸,房玄菱突然觉得一阵艳羡。雅睛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家世良好、聪明美丽,而且又是这么善良且体恤人意。她发现自己无法嫉妒她,雅睛和谭森……的确
是十分相配的。
“雅晴。”一个声音响起。她们同时回过头去,看见连晋源就站在她们身后。
“爸。”连雅晴站了起来。
“连董事长。”房玄菱也跟着起身。
“雅晴,里头有一些世伯等着你过去打声招呼呢。”连晋源说道,朝房玄菱微微颔首。“房小姐,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您太客气了,连董事长。”她柔声道。“您和雅晴去忙吧,别招呼我了。”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和女儿转身离去。
玻璃门合上了,四周又回复原来的寂静。房玄菱再朝客厅里望了一眼。
这场晚宴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她应该先离开……
逮了个不受人注意的空档,她偷偷溜到外头的花园去。夜晚的微风沁凉,偌大的庭园里只有虫呜的声音。她走下台阶朝凉亭走去,远远的便瞧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背影伫立在前方。
是谭森!
她缓下脚步,考虑着该不该去打扰他。正在犹疑的当儿,他已经回过头来瞧见了她。
“嗨,玄菱。”他性感的薄唇展现微微的笑容。
“谭森。”她稳定一下略带急促的心跳,朝他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不用去帮连董事长招呼他的客人吗?”
他的眉毛扬了起来,眸里兴味闪烁。“为什么?这是他的私人聚会,并不是我的。”
等你娶了雅睛之后,那又有什么不同?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知道谭森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并未多做解释。
“人杰来这个场合露脸,有助于长兴实业的发展。”他沉思地说。“今晚受邀的都是连董事长的知交,也全是商场上重量级的人物,如果人杰能把握机会,长兴实业仍然是大有可为的。”
房玄菱沉默不语。虽然赞森的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但她知道他的用意除了金钱上的支援之外,人杰还是得自己去寻找、创造机会,毕竟想成功,除了靠三分运气,还得要本身锲而不舍的努力。
“你怎么会认识李尚达的?”他转移话题,故作不经意地问。回想起那天李尚达对她慇勤的嘴
脸,仍然令他不甚愉快。她有些讶异他会这么问。
“他女儿是我幼稚园的学生。”见他仍然不说话,她感到有些纳闷。“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李尚达是钟表业小开,家世背景尚可,但是他素行不良,花边新闻不断。”他半晌后才慢吞吞地接口。“你知道他正在和老婆打离婚官司吗?”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就该离他远一点。”他粗声道。
“我告诉过你,他只是我一位小孩的家长,如此而已。”她微侧着头看他,语气十分平淡。“他说他正在办离婚,想和我谈谈关于孩子转学的问题,如此而已。就算他在追求我又如何?我
有交朋友的自由,更不认为这需要向你报备。”
谭森紧盯着她平静的表情。她没回避他的目光,眼眸深幽却隐含怒意。
他蓦然了解自己的质问有些无理,但是……该死的,只要想到那个李尚达对她不怀好意,他就觉得心情恶劣。
“我只是提醒你,和这样的男人有所牵扯,对你并没有好处。”他深呼吸好平复心情。那份莫名的保护欲令他的声音紧绷。
“我已经长大了,谭森。”房玄菱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才九岁、总爱黏着你的孩子,也不是那个才十四岁,会在机场抱着你的大腿,哭着求你不要走的小女孩,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什么事该不该做。”
他明白!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他的小玄菱已经长大的事实。
月光淡淡地映照在她脸上,使她呈现一种出尘脱俗的灵秀和优雅。谭森抿紧薄唇,感觉心里一阵隐隐的骚动。
“你变了,玄菱。”他哑声说道。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她避开他的目光,凝望着前方的幽暗。“我母亲过世后不久,爸爸也跟着倒下,我和哥哥一时之间从养尊处优、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变成得去适应外在环境的改变,我不得不逼自己长大去面对这一切。”
谭森没搭腔,脸上掠过一丝痛楚的神色。他了解这样的心境!
十五岁失去父亲那年,他原本无忧无虑的世界也在一刹那间粉碎,童稚的心灵完全被孤独所占据,从那时开始,他已不再拥有做梦的权利。
见他不发一言,房玄菱明白自己必定是碰着了他的痛处。咬咬唇,她伸出手轻覆住他结实的手臂。
“我今天会答应来这儿,只为了告诉你我的想法。”她柔和地说。“我很感激你愿意在我们危难时出手相助,但我并不需要监护人来帮我选择合适的结婚对象,我也不认为需要找到一个金龟婿才能让我的幼稚园维持下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遗留给你的那份遗产,全部都被人杰拿去填他挖的无底洞,一毛不留。”一丝阴黯的笑容闪现在他的唇边。“长兴实业已不再能提供你财务上的支援,你认为能靠自己的能力撑多久?”
她知道这个事实,但她痛恨他如此冷酷无情地说出来。
“这不干你的事。”她挣扎地道。
“你知道我是对的。”他注视着她,那抹嘲讽的笑容仍挂在他唇边。“找个有权有势的对象没什么不好,重要的是,他还愿意付出婚姻的承诺。有我帮你过滤对象,至少你会知道那些接近你的人可以付出什么,对你只有好处。”
她不再反驳地回视他冷静的表情。他变了!岁月在他嘴角留下讥诮的痕迹,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虽然顽抗倔强,却仍对生命有着热情欢欣的大男孩,现实的商场闯荡让他变得冷漠而严酷。
他们谈论的是她的婚姻,是她未来的丈夫人选,她要托付一生的对象,然而他的表情却好像他们谈论的只是一件商场上的生意罢了,不带丝毫感情。
“为什么,谭森?”房玄菱低语。“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他片刻后才缓缓答覆。“这是我惟一能报答房伯伯的方式,毕竟这是我欠你们的,不是吗?”
妹妹,他只当她是个妹妹!她强压下心中那一抹苦涩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朝他大叫,命令他和人杰停止插手她的人生,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坐着,将双手交叠在膝上,眼眸低
垂。
“玄菱?”见她不发一语,谭森微微皱眉,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当然,除非你有另外的想法。我并不介意帮助伯母的幼稚园……”
“不用了。”她很快地打断了他,甩甩头。“你说的对,如果我想让幼稚园继续经营下去,那么这是最好的方法。你愿意解决长兴实业的债务问题,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不能再让幼稚园也成为你的负担。”
“很好。”他半晌后才道,抬起一手轻抚过她柔嫩的脸颊,低喃着,“以你的美丽,我相信你可以吸引众多男人的追求,让所有人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他的手探进她头后的发丝,脸庞朝她慢慢俯近。她抬起手覆在他胸前,感觉他的心跳沉沉地在她的指尖下跃动,和她的心跳频率一致。
他就要吻她了,她怦然地想着,感觉他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在他的唇即将碰到她之际,他突然停了下来。
房玄菱仿佛从梦境中醒了过来,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当谭森再度开口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自制。
“从现在开始,我会帮你过滤所有的追求人选。”他沙哑地道,“这个周末晚上七点,我在凯悦饭店有个应酬。如果你要找机会结识那些有权势的富家公子,这是个开始。”
她困难地吞咽着,点点头。“好。”
“那么,准备好,我会去接你。”
她再次点头,看着他起身离开。有好半晌,她没有移动,直到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是我惟一能报答房伯伯的方式!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他只是还你们房家一个人情罢了,她酸涩地想。早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他的责任,一个无法摒弃的包袱。
她知道这个事实,然而不知为何,却觉得一阵心痛。
第四章
“听说上个周末,谭森带你一起出席他在凯悦饭店的应酬?”
房玄菱停下手上的动作,望站在教室门口的房人杰。
午后时分,仲夏的阳光炽热地曝晒着大地,和煦的微风由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带来清草的甜
香。幼稚园里的小朋友都在睡午觉,整个园里十分静谧。
“是的。”她简短地回答,心思又回到手上的工作去了。
“那么,你有没有看到合适的人选?”他又问。
她再度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他。
“你为什么要求他为我找一个丈夫?”她静静地问。
“有什么不对吗?”房人杰无谓地一摊手。“你身边虽然不乏追求者,但自不量力的家伙多得是,有了谭森就不同了,他在商场上的人面广,知道哪个男人有多少身家背景,一定能帮你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对象。”
房玄菱没有搭腔,因为她正回想起那晚和谭森一起出席晚宴的情形。
整个晚上,谭森一直冷眼旁观。他是一个称职的男伴,有礼而客套也许太过客套了些。他向她引荐几位要求介绍的男士,之后便不着痕迹地退到一边,让她自行应付那群目光充满爱慕的公子哥儿们。
她命令自己保持甜美的笑容,和所有前来寒暄的人微笑应对。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应付那些男人的慇勤和热络,然而一整个晚上下来,那些流连不去的家伙却几乎令她招架不住。
不止一次,她想不顾一切转身逃跑,然而一想到谭森漠然的态度,那抹倔强的傲气又令她硬生生按压住冲动。
好吧,既然他认为这样才能报答她父亲对他的恩情,那就成全他吧!她咬牙想道。他只是将这件事当成了一项义务,一个急欲丢弃的烫手山芋罢了,既然他巴不得早日完成这桩差事好摆脱她,她何不干脆配合他以了却他的心愿?
“那是你的想法!”她半晌后才回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谭森根本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这根本是强人所难。”
“这对他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说如果他不愿意,他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不会对咱们的窘境坐视不管,他一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你也知道这一点。”她以嘲讽的语气说道。“从他回台湾到现在,如果你有心和要他联络,根本不用等到现在。若不是公司出现危机,你根本不可能拉下脸去找他。”
房人杰避开她质问的眼神。“够了,玄菱。”
“我说对了,是吗?你和谭森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好哥儿们,后来却几乎都不说话。一直到他出国前,你和他都还僵持不下,这一切全是因为那个女人,对不对?”
“这和任何人无关。”
“你之所以一直不肯和他联络,是因为你还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你们两个根本是在意气用事。”
他的背脊变得僵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噢,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她目光炯炯地直视他,咄咄逼人地道:“多可笑,你们成天嚷嚷着男人的友情多么坚定,没想到一起长大的拜把交情,居然被一个短短出现几个月的女人破坏怠尽。”
“该死的,那你要我怎么办?”房人杰握紧拳头,粗声吼道:“就算我还当他是兄弟,我怎么知道他是否也这么想?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房玄菱注视着他涨红的脸。
“我承认当时我没去找他,是因为一时间还抛不下自尊,我不想成为第一个低头的人,之后我更不想去找他,因为不想让人认为我房人杰是个到处认朋友、攀关系的穷亲戚。没想到最后,我仍然是在最不得已的情况下去请他帮忙。”
他压抑的表情令她静默了下来。他绷紧身子转过身,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
“我以为你还在为那件事和他赌气。”她轻柔地说道。
房人杰摇摇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我们都太年轻,彼此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即使我后来发现是自己的错,也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