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露毕竟是女孩儿,如果她执意退位,玄玥就是你的。”
“啥?啥?”玄貘瞪大眼睛。“姊姊是为了不离?”
“西岛联盟以秉辰、黄屿、玄玥三地为大,姑且别论不离在黄屿的实力,你想想看,三股势力中有两地亲上加亲,怎会不引来猜疑。”
“这是不离该解决的。”
“貘儿确是玄玥家的男儿。”
“那宁可牺牲孩儿幸福,也不让姊姊为难。”
“正是,我知貘儿心有不甘,才让人抬来百花纯酿,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玄貘心底呜咽已极,只可惜,这百花纯酿,他是愈喝愈醒。
他是玄玥王家男儿,宁委屈他,也不牺牲姊姊。
“没考虑过悯恩?”
“小悯恩也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娃儿,你舍得让奏章消磨她的灵气吗?”
“所以,我逃不掉。”
“喝吧,不醉不休。”
他愈喝愈醒,怎昏睡得去。
玄貘就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尤其,王父摆宴。
※ ※ ※
养心殿里,月桂香薰,舒人心脾。
幽荷奉上美颜的花果酿蜜。
“阿菡,喝,你这个把月海上大船摇晃,太阳毒烈,喝了这花果酿蜜,保你气血活络,肌肤水嫩,可千万别晒黑了,就算晒黑,也别怕,我这养心殿要什么有什么,珍珠粉、伏苓粉……全都是美颜白肤圣品。”
捧起青玉杯倚唇,阿菡轻轻品啜,甜而不腻,清凉顺口。
“你和我阿娘,一点都不像。”想起阿娘愁思的眼、憔悴的脸,阿菡好心疼,阿娘快乐过吗?拥有过玄玥国母这随处可掬的快乐吗?
“所以,我在养心殿里钻研驻颜药方,让青春不走。”岁月没在她脸颊留下痕迹,很难相信她有个快二十岁的儿子。
“国母。”阿菡话被挥去。
“叫萱姨。”
“萱姨,说说你和我阿娘年轻的事。”
“当年……”萱儿将双腿缩上。“阿菡,你也躺下,我让幽荷帮你舒缓筋骨,她手艺极棒。”
阿菡依言躺下,没有排拒生人近身,幽荷一双手在她身子上来回飞舞。
舒服极,眼皮沈,只剩双耳传来的细语,那是来自萱姨的,话说当年。
“当年,若不是你阿娘成全……”
二十年前,萱儿茨儿两家交好,这对女娃儿青梅竹马,虽非血脉至亲,却情同姊妹;当时,玄彻旻与茨儿因长辈关系,盟下金玉良缘,萱儿很早即爱慕彻旻,双方两情相悦,茨儿知情,非但不怒,反而顺水推舟,助两人洞房花烛。
萱儿将家传珍宝芙渠向玥赠与茨儿,除了铭谢成全,更见证两人的姊妹情深。
之后,茨儿远嫁东霖,中隔大海,便渐渐失了联络。
“阿菡,把这里当是你家,留下来,我和茨儿情同姊妹,你便是我亲生女儿,至于菂菂,我让言露找去,当年,若不是你阿娘……”
“不,姻缘随性随人,阿娘与国主没那男女情感。”阿菡就是明白,虽然没听阿娘提过。
“阿娘并没有一昧退让,她是选择了那个东霖男人。”
“对啊,那东霖皇帝还是太子时,我见过一面,风流倜傥,文采飘逸……”
仰天的权力,若没有深厚蓄积,确实很容易腐化人心,阿菡倒没看过那东霖男人倜傥风流、飘逸文采过,有的,不过是猥琐下流卑鄙肮脏。
她叹息,为阿娘,所以,阿娘宁可殒命东霖丽京,也不返回玄玥。
道法随身,一旦输了自身,便输了全天下,阿娘宁死,也绝不苟活。
后来,萱儿还说过什么,阿菡也没听清楚,她睡得香沈。
那飞舞筋骨上头的推拿按摩,舒缓她一身。
当阿菡醒来,夜深了,旁边候着一女侍,一身水绿长衫筒裙。
“姑娘醒了,就由绿荷服侍姑娘。”
“萱姨?”
“国母已就寝,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绿荷。”
阿菡起身,那盈鼻香味儿,多嗅闻几下,才踏离养心殿。
※ ※ ※
夜凉如水,阿菡凭栏仰望,一天繁星。
这玄玥之地,格外亲切,阿菡笑脸盈盈,假若菂菂能在身旁,定会更好。
她阖眼盼念,妹妹平安,这是她每日必喃语的祈福,在还没和妹妹重逢前,她会一直祈念下去。
“姑娘,起风了,让绿荷引你到迎曦楼休息。”花潋四荷指得是影荷、幽荷、香荷、绿荷四女侍,因善体人意,颇得主子喜爱。
阿菡缩下身子,发丝、长衫、裤管随风纷飞。
心随念转,那御风而行,差点就召唤来足下云雾,俯瞰这夜晚的花潋城。她不想惊动其他人,暂时作罢。
“貘貘呢?”不经意出口,唇角凝笑。
“姑娘问得是貘殿下?”绿荷见她点头。“殿下人在御政楼和国主用膳,今夜大概得通宵达旦。”
“那就是御政楼?”阿菡绕随回廊,左前方宫楼,灯火明亮,像似白昼。
“御政楼在那。”绿荷往右边那灯火明灭处指去。“姑娘手指的是映水楼,悯恩公主的寝宫。”
“貘貘的王妹?”阿菡被那彷如白昼的明亮所吸引。
“是的,姑娘,悯恩公主是貘殿下的唯一妹妹。”绿荷手拿油灯引路。
“怎么就映水楼一处,灯火通明,门户不闭?”
“姑娘有所不知,小公主通常睡早不睡晚,现下,正是小公主清醒的时刻。”绿荷回话,国母特别吩咐,她会好生侍候这贵客,从貘殿下的行止看来,阿菡姑娘迟早是被迎娶入王家。
“喔?睡早不睡晚?”
“回姑娘的话,小公主是只睡白天不睡晚上。”绿荷相当伶俐。
“喔?”这样看来,玄玥王家个个殊奇,所以,也养出了玄貘那既大人又孩子的性情。
阿菡在映水楼前停住,无意再向前,才转身,便迎上一小女娃。
“好美的姊姊,你就是王兄带回来的妲……”悯恩即时咽了口口水,她刚答应武三,要保守秘密,省得武三遭王兄狠踹。“阿菡姊姊?”
“悯恩小公主,你王兄说了你好多事情。”
“一定是把我从小到大的糗事,全给抖出来。”悯恩嘟唇红透脸。“姊姊,我有事同你说。绿荷你退下。”
阿菡手还没让悯恩拉着,身子便被另人揽住。
肉墙宽阔,气息熟悉,她无须回身,便知来人是谁。
“王兄,今晚王父摆宴,一定全是你爱吃的。”
“还敢说,小悯恩临时落跑。”
“那今晚我不打扰王兄和姊姊,免得王兄将新仇旧恨全算在小悯恩头上。”她笑容可掬。“姊姊,明天我到迎曦楼找你。”
悯恩聪颖,闪入映水楼。
※ ※ ※
“你醉了?”扑来满鼻酒香。
“若能醉就好。”
“是何事?”她没看过玄貘这般神情黯淡。
“我……”
“待会儿……”阿菡食指抵住玄貘口,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召来足下云雾。“你不是想和我一起御风飞行吗?”
不多时,两人已在夜空里,花潋城以南灯火零落,以北则乌漆嘛黑一片,显是无人居。
“你说说,有何事不乐?”
“都是王姊,她不要玄玥,就把玄玥硬塞给我,连王父都站在她那一边。”
“确实是,你九岁出海,看过的天下,比玄玥大过万千,再加上,你自由自在惯了,治理一个国家,不适合你性子,就算会是个贤明君主,但你终不会快乐,宁可随船出航,踏遍海外。”
“你懂我,一如王父懂王母的胡闹。”他揽紧,夜风在他耳畔呼啸,底下的花潋应铎明灭。
“玄玥有你王姊即够,况且,她真能舍得吗?治国十年,她所有心思全在玄玥、西岛联盟,会不会因你是男子,她觉得该把国家还你?”
“男子女子都一样,只要能治理好国家,就是一代名君贤主。”
“还是,为了那个叫作不离的男子,就算是,那也是花不离的事情。”
“你和我想的一样,那是不离的事情,他若没办法解决,他就不值得王姊交心。”正如,阿菡是他的事情。
“花不离会办到的,他和你王姊都非比寻常。”阿菡笃定,虽仅是匆匆照面。
“那么,阿菡,我让你愿意给心吗?”
“我……”不知不觉,给了,给了就是给了。
心底,眼底全都是玄貘。
轻轻啄吻玄貘唇畔。
第九章
“十二下啰。”
“我不是说这,我是说心啦。”没想到,他才推开下阿菡,身子便失重地往下坠落。
“貘貘。”阿菡迅速抱住他飞落的身子。
“我们成亲,阿菡,我要的不只是这亲吻。”
打从玄貘提出成亲字眼,就在她心底发酵,沸沸汤汤。
“古来男人皆多妻,尤其是帝王亲贵。”
“并不包括我。”他说得急切。
“貘貘,我爱得自私、也爱得占有,有我就不能有别人。”
“所以,你把自己隔绝得很好,不懂情爱,就不生占有心念,因为人情复杂、世道险恶,阿菡,你放心,我不会负你。”他仅要这一心一念一人,再多,他都不要。
“当然,如果我先死,你可以另娶。”阿菡不会要求玄貘为她守死。
阿菡只问生,绝不问死,生前他能待她一心一意,就够了,何苦再强求盲昧无知的死后呢?
“呸呸呸,才不说死,我们虽未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嗯。”这便是情爱,她的情爱,未曾扰扰攘嚷,但何尝不是因为太纯粹而烈烈轰轰了。
“来,你看看,能不能解下平安如意。”
“为何?”
“解解看嘛。”
阿菡拔拉,没花多大气力,平安琉璃轻易被解开。
“怎么会?它不是很难解开?”
“交出真心,如意琉璃自然解开。”玄貘为她戴好,顺且把身上唯一的俊美如意给她,其他四只如意琉璃,早都归还言露及悯恩。
“交心,给了就无法退还。”她还是有些挂虑,莞泠儿突然窜入脑海,不过,仍义无反顾的给心,当他们初见面,玄貘还是头豹子,他已为她做了太多。
“谁要退还。”
“所以,你一听到我道法全失,就把这么贵重的平安琉璃送我。”这深厚情意,阿菡现在才懂。“那时,我对你还仅仅是个陌生人。”
“谁跟你陌生了,你是我唯一的氲回,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瓶,那时的你,却坚决生无可欢。”
“貘貘。”她语拙。
“还好那时是豹身,才能接近你,才能听你说那么多话。”
“你说另只是俊美如意,不就能长保一个人的青春美丽。”
“正是。”
那便能救治菂菂的丑陋容颜了,虽然,毁容丹有法可解,却是难上加难,因为,真心难逢。
菂菂也能像她逢到一颗真心吗?阿菡深信会,她喃喃祈念,就为菂菂。
“阿菡,菂菂真让我嫉妒。”
“她是我妹妹。”
“在你心里,我可不可以比她更重要些?”
“那是没得比较的。”
“好,我知,这种嫉妒真没来由。”他低啐自身。
身无羽翼,却能与她共飞翔。
这夜里的玄玥,美得不可思议,只因阿菡在身旁。
阿菡随身,他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子。
※ ※ ※
“见过公主殿下。”绿荷说,小公主怎么不睡,还来了迎曦楼。“现下应是公主睡眠时间。”
“阿菡姊姊醒没?”刚画完花鸟缠枝图,她伸伸大懒腰。
“姑娘丑时入睡,这卯时之际,也还没睡熟几个时辰。”
“我看看她去。”
“貘殿下吩咐,不要扰了姑娘。”
“这王兄啊。”俏脸满笑,才踏入寝殿,那睡床人儿睁开朦胧的眼。“姊姊,我画好一幅图,等你看看。”
“是小悯恩。”阿菡匆匆梳洗罢,换上长衫筒裙,随她进了映水楼。
“这都是你画稿?”掩不住赞叹,阿菡困意尽散。
映水楼内,凭凉厅案桌上,堆了整叠画卷,用堆积如山来形容,应不为过。
“嗯,姊姊以为如何?”
“有大家气魄,你瞧,这花鸟缠枝,苍劲有力,却不失舒缓雅致。”阿菡拿起细看。
“看来,姊姊画工,并不比悯恩差。”阿菡姊姊应是同道中人。
“就随便画画。”并不,远穗楼内,阿菡镇日读书临字习画,虽无文名,却有名家韵致。“你就为画画睡白日而不睡夜晚?”
“天气热得没半些灵感,反倒是夜晚,十天就能画个一幅。”
“你爱画成痴?”
“不如说是爱蓝染如痴,这些画稿都是制作蓝染的刻花版,姊姊瞧,我身上这千蝶飞舞图案,我画的。”
“喔?那有没有想过,在蓝色里调些其他颜色?”既能染蓝,必能印染其他颜色。
“姊姊想法和我不谋而合,近来,我正研究如何将单色印染发展成多色印染。”
她们聊得投契。
“玄玥有一品名贵莲花,叫芙茜,纯白花瓣外嵌红紫,五年开一次花,因样貌稀奇,所以五年会有一次热闹的芙茜花会,玄玥姑娘多会趁这盛会,为心仪男子制衫裁裤。”
“五年才一次?那玄玥姑娘不是很可怜,这次表白不成功,就得等下个五年。”
“不会啦,姊姊,除了五年一度的芙茜盛会,还有每年都举办的莲花会,但是,就没这芙茜花季的热闹。”
心念忽起,阿菡是该为玄貘裁制一袭新衫。
这针线活儿,很久没做了,以前,菂菂和她的单衣、衫裙全都出自她缝制。
一针一线,全都是阿菡心思。
迎曦楼,门户紧闭,悄无人声,活似另个映水楼的翻版。
哪迎曦了,还不如更名昏夜,就叫昏夜楼好了,玄貘步上回廊,挤眉弄眼,叨念毕起。
他推开刻意营造出夜晚昏暗的屏门。
大厅内,女侍伫立,一时无法适应光亮入眼,顿了好几秒钟,才颔首福身。
“见过殿下。”
他以指比唇,示意噤声。
转进最内寝房,撩开床榻前低垂的纱幔。
玄貘俯身,拨开她绺落脸蛋的发丝。
“你这睡早不睡晚,也不是办法?晨昏颠倒很容易伤身损脉。”好想啐骂阿菡,却又不舍,哪骂得出口。
阿菡呢语嗯呀,睁开朦胧睡眼。
“貘貘。”她睡颜酣笑,别有慵懒的美丽风情。“我和小悯恩有事。”
她那幅捻金嵌银绘紫浸蓝涂橘的船行样版,就快完图。
“你整日不是在养心殿,便是在映水楼。”话里浓重醋意。
阿菡细眼张扬,藕臂伸出捻银绣被外,露出整大截如脂凝肤,任玄貘拥他入怀。
嗅闻玄貘身子清爽味道,头顶还蹭蹭他下巴。
“你吃味儿,还好酸。”身子全倚入落坐床沿的玄貘。
“又不是我说吃味,你就肯多陪我些。”俊脸继续挤眉弄眼。
阿菡抬眼,哈欠连连,唇畔凝笑,蹭、蹭、蹭……存心蹭暖玄貘胸前。
“那现在陪你。”虽然,睡意正浓。
他情难自禁,低头,抚吻阿菡白皙肩窝,那是炽烈狂情。
“吃萱姨、小悯恩的醋,传出去会被笑死喔。”阿菡不得不提醒他,右手搂抚他黑发,还弄斜玄貘透紫额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