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在这里?!
人声、鼓声、铃声、丝竹声伴着她飘摇飞舞的姿态,不断回旋,恰似翩翩彩蝶,她一双美目流转秋波,堪比靡艳之乐更撩人心弦。她以搏云浪而翻飞之势.跃出绝美的曼妙舞姿,一举手、一投足,无限妩媚。
陡然间,她扬起玉手,扳出莲指,轻舒纱袖,一挽手,玲珑扭腰,乐声与她同步止住,画下完美的句点。
此刻,她才看清前方那双炯炯注视着她的黑眸。心,几乎漏跳了一拍!
对她而言,黑眸的主人应是一无所有,没有姓氏,只有名字;可现在,他却坐拥富可敌国的家业,他有姓氏,他叫西门诀!
他撇开脸,收手拥紧怀中的女子,低头与她耳鬓厮磨——
雪儿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退下、回到房里的,现下的她端坐床沿,整个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好在舞师傅答应阿敏在先,要他想办法不让雪儿在席宴当中服侍宾客。于是,舞伎退下后,舞师傅极有技巧地,让雪儿一人回房休息。
雪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在如此的情况下与他相遇!
他叫西门诀……他还记得她吗?她却记起方才在他怀中的女子她好难受!雪儿下意识地伸手贴住小腹,蜷起身子侧躺下来。她闭起眼,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和他在长安城的回忆——
他开门不出,只要她在房里,他的眼神、心思从未离开她身上——
雪儿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睁开眼!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门外不断的敲门声,唤醒了她。
宴席结束了吗?
雪儿一起身,身子晃了下,她觉得有点晕眩。
她好不容易走去开门,门一开,眼前的人让她一怔——
“是你?”是她今早迷路时,在一处庭院里遇到的人。
“我是少爷的护卫华凌,少爷要你过去服侍——”最后两个字他竟说不大出口。
雪儿再怎么单纯,也知道“服侍”的意思。他真以为她是“妓”?
她头好晕啊……又想到肚里的孩子……右手不自觉地置在小腹间。雪儿决定去见他!
“请您带路。”
护卫领着她穿过几乎快数不清的曲廊、庭院,来到一处竹林掩映其中的楼阁。
“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你自个儿进去吧。”
雪儿微微颔首,径自推门入内。
一进门,玄关近似长廊,夜风拂起布帘,连带把外头的花香一同携了进来。雪儿走到玄关尽头直接右弯,三道碧纱屏风横在眼前。细细微微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那声音似轻吟,却让她莫名的胆战心惊起来。
她绕到屏风后定睛一瞧,偌大的房间中央,是一件檀木大床,床上或坐、或躺着几名姿态撩人的女子,薄纱掩住床榻,隐隐可见里头的人,正在做出交欢姿态!
床侧则站着几名侍女手拿长衫、拭巾。其中一名侍女见雪儿入内,想当然以为她是主人的“对象”之一,趋前将拭巾递给她。她不明所以,直觉晕眩逐渐加剧。
半似愉悦、半似痛苦的娇吟突然从纱缦中渲溢出来。女人跨坐上位,和身下伟岸的身躯相比,更显出她娇小的身形。
“少爷,给我——”
西门诀却一把推开她,连进入的动作都没有!另一名女子递补而上,跪在他腰前。
“过来擦汗!”他忽然叫道。
侍女示意雪儿上前,她站在床侧,等她过来再拉开纱缦。
雪儿非常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过去的?她在床侧一站定,侍女拉开纱缦,床榻上的淫秽一目了然。
她不敢看向另一名女子,只知道她伏在他腰间……
西门诀横躺着,以手臂覆住眼睛,遮住大半脸孔,庞大的身躯没有任何反应,腰前的女体对他来说,只像个供他逗弄的玩意儿!
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房里怎会有那股香气?基于好奇,他移开手臂,一偏头——
和她四目相对!
西门诀仍是一贯地面无表情,但冷峻的黑眸隐隐闪着一抹幽光。雪儿的脸色却是异常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诀……”她轻唤一声,整个身子一软,昏厥了过去。
***
“二叔死了?”西门诀站在案前,翻阅帐册的动作因而暂停下来。他略抬眼,一脸深沉地看着告诉他这消息的四叔。
“你不知道?”
西门诀淡淡摇头。“怎么回事?”他问。
“今早二嫂发现他在书房服毒自尽。”
他往后坐下,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书案,半垂眸,一脸若有所思。
书房里静默无声到令人难以忍受。
“诀儿,你看这事——”西门诀扬手止住他的话。
“一切等二叔的后事办好再说。”
“就这样?”他愈来愈不了解这个侄儿,十几年来,他的个性变得深沉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四叔,我们先来谈另一件事。”
他等着西门诀先开话题。
“我在益州遭埋伏的事,查得如何?”
“查不出来。下手的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你也是,除了你自己,大概没人知道你是怎么被救的。”
西门诀闻言却轻挑粗眉,只说:“从益州一路躲过追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怀疑我?”他终于忍不住,将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出。
西门诀淡然一笑,说:“我怀疑过,可是我知道不是你。”
他叹了口气。“在我心里,诀儿一直都是十岁的模样,是我去接你回西门家时模样——”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后悔成为继承人吗?”
“已成事实的事,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西门诀彻底漠然的神情,让他不禁苦笑一声。“难怪大哥最后会选择你做西门家的继承人。”
“四叔——”他漠然的神色稍缓。“为什么你对二叔的死,表现得如何平静?”
“我们都是从兄弟之间的斗争中存活下来,对兄弟会有什么感情?”
西门诀明白,他的兄弟早在他十岁那年,因一场意外全死了。而他是意外中的意外,是父亲十年未认的私生子,才被迫强冠上“西门”这姓氏。
“我们都知道二叔的死并不单纯。”西门诀直接说道。“我并没有处理掉他的那份家产。”
四叔默然,似乎也在思索其中的问题。
西门诀吁了口气,说:“好吧,若是查得出来就查,查不出来就算了,反正西门家的人,十个有八个死于非命!”他显然很不在乎。
“四叔,你去忙吧。”他下了逐客令。
“嗯。”他知道西门诀的个性,只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凌护卫等四爷前脚出了书房,后脚才踏进。
西门诀轻瞥他一眼,像是随口一问:“我问你,昨晚是谁让那女人到拥冬轩?”他用“那女人”来称呼雪儿,口气十分漫不经心,可若真是如此,又何必问?
“是我。我看她和少爷每回要的女人很像,所以先替少爷找来。”
西门诀冷冷说道:“你倒是会出主意。”
“昨晚是凌的错,请少爷责罚,我不会再犯这事。”
他勾起嘴角,戏谵道:“真亏你,竟送来一个病号!”昨晚雪儿昏了过去,他立即命侍女将她扶了出去。
“我要是知道她有身孕,说什么也不会送她去少爷哪儿。”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的情绪。
“昨晚侍女扶她出来,我立刻就去替她请了大夫,才知道她已经有二个月的身孕。”
二个月的身孕?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他是再清楚不过。
“大夫怎么说?”
护卫愣了下,第一次听到少爷过问女人的事。“大夫说不碍事,是太疲累的关系。”
“嗯,我问问而已,事情过了就算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下去吧。”他淡淡说。
“是。”护卫猜不透西门诀的思绪,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少爷和那舞伎之间,似乎有些他说不出来的关连。
护卫一离开,西门诀整个人往后仰,几近倒入椅背里。他神色痛苦地闭上眼,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雪儿一打开门,看到来人细眉不禁轻蹙起来。
她想起昨晚的事。
“我可以进去吗?”
“凌护卫请进。”
他手拿托盘进门,直接往桌上搁置。“你好点了吗?”他问。
雪儿轻轻颔首。“只是头晕而已,没什么的。”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只要大累就会犯头晕,大抵休息一下就好了。她一脸疑惑的看向桌上。
华凌微微脸红,清了清喉咙,才说:“听说有身孕的人得多补补身体,这是我叫厨子做的,你趁热喝了——”说到最后,他显得既腼腆又不自在。
雪儿轻扬嘴角,心想:他现在这样子,和那天在花园里的严肃模样,真是天壤之别。
“麻烦您了。”她说。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雅丽的笑颜,有点怔住。赶紧收住心神,说:“你明知自己有身孕,为何还要去服侍少爷?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要你去的——”要是她没昏倒,那——他不敢想象后果,因为少爷从来不疼惜女人的!
笑颜倏然淡去。她想到自己什么话都还没和他说——
对了,他知道孩子的事了吗?
“少、少爷知道雪儿——嗯——我——”她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少爷已经知道你有身孕,他并没有怪罪。”他直接回答。
就这样?没有怪罪?她可以隐藏自己的心事,却无法隐藏自己讶然的表情。
心好痛、好痛!他明明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孩子,为什么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他的护卫,而不是他?!
他是不是不在乎?
华凌将雪儿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却仍是不动声色。
“我、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说什么也不让它淌下。
“你认得少爷?”护卫刺探性的问,他觉得雪儿的反应不太寻常。
突然间,雪儿弯身抱住小腹,眉头深皱。“好痛……”
华凌赶紧扶住她。“你怎么了?”
“痛……孩子……”
华凌二话不说,直接抱起雪儿,往门外冲出去。
第六章
明月照窗。
窗前人影伫立,凝谛无言,今夜,只有窗外春醒初醒的海棠与他相伴。
一名仆从端茶进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斜瞄一眼,低道:“怎么是你?凌护卫呢?”晚膳过后,多半都是由华凌亲自进房奉茶。
“凌护卫他……交代小的过来侍候少爷。”仆从有点紧张,他很少有机会如此贴近少爷、服侍少爷,这以往都是凌护卫的工作。
西门诀侧过身,勾起冷笑。“你没回答我后面的问题。”
仆从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听其他下人说,凌护卫好像抱着一个女人,急急忙冲去南院大夫那儿——”西门家自雇一位大夫常驻府邸,他就住在位于南边的 院落。
“他什么时候开始跟下人搭在一起了?”西门诀不敢置信,以为仆从口中的女人是府里的奴婢。华凌知道他对女人的习性,所以他从不碰府里的侍女。
“不是府里的人,是住在苍翠阁的舞伎。”
心,猛然抽了下。
“是谁?”他的声音绷紧。
“回少爷的话,小的不清楚。”
一定是她!为什么要找大夫?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他惊觉,现下盘旋在脑海里的,全是对她的担忧和疑虑。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压抑、无法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是啊,过度强压的情绪如洪浪,一旦溃堤,就再也收不住——
他旋风般离开房间。
南院。由一道翠竹圈成篱,蜿蜒围绕成一座小小的院落。
眼睫轻颤,她幽幽睁开眼。
“你醒了?”华凌坐在床边,看她醒来,才宽心的暗吁了口气。
雪儿环顾四周,尽是陌生的摆设。她在哪里?陡然间,想起她昏倒的原因,手急忙探向小腹。
“孩子?我的孩子有没有怎么样?”她一急,轻喘了起来。
“别太激动,大夫说你就是这样才会动了胎气。”华凌赶紧安抚她。“孩子没事,倒是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雪儿闭上眼,松了口气。“谢谢。”她轻说。
“这是哪里?”
“南院。雪……我可以直接叫你雪儿吗?”他问。
雪儿淡勾嘴角微微点头,心想,这人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怎么还这么客气?而且,雪儿现在才回想起,他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神情不大一样,好像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可她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雪儿,你——”华凌迟疑了下,才说:“你打算怎么办?”
雪儿睁开眼,一双清澈莹亮的眼眸不解地看着他。
华凌明白她的疑惑。“我的意思是,你真要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的爹——并不在,是吧?”他问得小心翼翼。
“他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生下他。”雪儿刻意避开另一个问题。她试图坐起身子。
华凌扶着她身侧,从床尾拿了一条毯子垫在她背后,好让她倚靠着。
“谢谢。”她的嗓音柔柔细细的,十分悦耳、且足以引人遐想……
华凌敛了敛心神,说:“不知道为什么,刚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联想到,也许少爷的母亲当年也是这么想。”他注意到雪儿一听到他提起少爷,眼神倏而认真起来。
他尴尬一笑。“失言了。我做下人的,怎能在主子背后说话?这好像是在道人是非。”
“不会!”雪儿急道,这才觉得是自己失言了,赶紧缓了口气,说:“我并不这么想,也不会介意,而且我不会告诉别人——”说罢,她甜甜一笑,想借此抿去方才突兀的口吻。
“从少爷进西门家那天开始,我就跟着他,十几年下来,少爷真的变了不少。”
雪儿很仔细的听着,但华凌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瞧我,净想和你说话,应该让你多休息才是。我不打扰你了。”华凌边说边站起身。
雪儿正觉得奇怪,他的话怎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想开口问他,却被开门声中断,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令她顿时哑然!
“少爷。”一见西门诀入内,华凌躬身福礼。他对西门诀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三人都沉默着,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雪儿一脸愕然,没发现华凌又回复平日戒慎的表情,而西门诀突临南院,更让华凌确定了心中原有的猜想,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当然也不敢说什么,自顾先离开。
西门诀踱步到床旁,直接往床沿坐下。
雪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有股想哭的冲动,却抿嘴强忍着。
“明知道自己有身孕,还长途跋涉到扬州?还在宴席上放肆跳舞?你是不要命了吗?”
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悄然滑落,她赶紧用手背抹了几下,一个小小动作,却让他凌厉的眼神稍懈,黑眸显得深邃,他常想起这个她惯有的孩子气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