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靓早已心绪茫然,任凭句黎湖处置,湘绮则是不忍也苦苦哀求:
“你别绑我们公主,她是金枝五叶,受不起这种侮辱的……”她心疼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句黎湖心下虽也不忍,只是牧关性命不得不慎重其事。但又舍不得湘绮泪眼汪汪的样子,只好一再保证,除了双手不能解开之外,其余的他绝对以应有的礼仪对待公主。
于是刘靓仍被尊贵的侍奉着,但是只要她一出帐,便有两名士兵紧紧跟随,明是保护,实则监视。
隔天一早,句黎湖即下令拔营。往后的日子里,晓行夜宿,直奔漠北而去。
※※※
这日黄昏,大军停驻在一片草原上,不出十日,便可抵达匈奴王庭。
趁着士兵忙着扎营备粮之际,刘靓与湘绮来到不远处的坟地上,远远望去,一片寒烟衰草,黄沙滚滚,景象凄凉,正是典型的塞外风光。
刘靓见此,黯然神伤,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袭上心头,只觉自己离那个人越来越近,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惧。一路上,她无法辨清自己的情绪,乍悲乍喜,似有期待却又害怕受伤害,起起落落的心情,让她惶惶难安。如今见这肃凉景象,一举牵动连日来压抑的情绪,泪水终于无法克制地潸潸流下。
她伤心极了,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捉弄她。
一旁的湘绮见状吓呆了,她从没见公主如此伤心过,还道她是为了身体受困,感到屈辱而落泪,赶紧安抚道:“公主、公主,你别难过,我再去替你求求句黎湖,请他为你松绑好不好?”
“湘绮……”刘靓哽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让他们走开。”
“好、好。”边应着边转身叱喝:“你们两个听到了没有?公主说她想静一静……”
两个高大的土兵面面相觑,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但左贤王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因此仍然站立原地、不为所动。
“哎呀!你们远远地看着我们不就行了吗?真是不知变通的家伙。去去去,到那边去!”
她用下巴示约十步距离远的一块石堆,两名士兵互看一眼,再看看眼前梨花带泪的公主,终于听话地走到石堆旁,双眼却仍是紧紧地锁在她们身上。
“公主,他们离开了。”
“你也走开。”刘靓已稍稍回复,茫然望着远方,“我想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
“湘绮!”
她厉声制止湘绮的话,湘绮只好不放心地也走向两个士兵所在的位置。颊上两行生气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怨自己没能力帮公主解围,又看着两名呆若木鸡的匈奴兵,越看心里越有气,忍不住喃喃咒骂起来:
“都是你们两个!跟那么近作啥?让你们负责监视,又没叫你们像根柱子似的成天杵在公主两侧,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有压迫感啊?还有,为什么你们的表情总是这样死死板扳的,没事就不会笑一笑吗?你们这样绷着脸,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还有啊……”
正骂得起劲时,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沉喝:“请问你因何事要为难我的士兵?”
湘绮陡地吃了一惊,猛一回头,直接撞进句黎湖的怀中,那壮硕的躯体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子,背后射来的阳光全教他给挡住。
碰了一鼻子灰的湘绮,忍不住哇哇叫了起来:“我说你……你就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吗?”
句黎湖双手环胸,好笑地望着她,不明白这样的出现有哪点不光明正大。但见她脸上犹挂着两行泪,立刻关心地问:“怎么啦?为什么哭了?”
湘绮尴尬地别过脸去,辩解道:“我哪有哭,是风沙太大……”
“是吗?”句黎湖左右环顾,眼见四周平静无风,便故意道;“真有这么大的风沙吗?”
看他语带讥讽,湘绮气不过地干脆承认:“哭又怎样?这里不许人哭吗?”
句黎湖挥挥手支开士兵,语气顿转温柔:“为什么哭呢?”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有些吃不消,虽然句黎湖一向都是谦恭有礼,但如此关爱的眼神,似乎是不适合用在她身上!她又不是他什么人,这样的关心未免做作,于是湘绮转过身去,满不在乎地道:
“不关你的事,你不必假意对我们好,我们不会感激你的。”
句黎湖一把转过她,极其严肃地道:“我对人从来不虚情假意!”
被逼着面向他,湘绮显得有些困窘。“如果……如果你真的对我们好,就替我们松绑吧。”
“不行。”句黎湖一口回绝。
果然!湘绮生气地挣开他,怒道:“所以我说你不是好人!”
句黎湖重新捉住她,在她肩上施加压力,痛得湘绮皱起眉头,他低沉地命令着:“以后不许你这样说我。”
湘绮哼的一声别过脸去,却被句黎湖的两根指头给轻松板了回来,他重申:“以后不许你这样说,听到了没有?”
她双眼翻个白眼,故意地拖长音调:“听、到、啦!”
句黎湖满意地笑了,这一笑,湘绮心中陡地怦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句黎湖微笑的样子很是迷人,可是……她应该是讨厌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句黎湖抹去她脸上的泪滴,眼中带着她难以理解的宽容,像个包容孩子做错事的长辈般。
他为何这样看着她,而自己的心又为何不规则地怦怦乱跳起来呢?
双手被反绑着,不然她真想打自己两个耳光,以打掉这其名的情绪。
句黎湖检视着她被绑着的双手,那一道道约痕,看得他心生不忍,“会痛吗?”
“不知道。”明知故问嘛!
“你以后也不许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湘绮受不了地嚷着:“你干嘛一直命令我啊?如果你不喜欢,大可离我远一点嘛!”
“谁说我不喜欢!”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他眼中的情绪怎么越来越复杂难懂呢?她又怎么会突然觉得自己就要被一种奇妙的洪流给吞噬呢?
她清清喉咙,反常地要求:“你……你可不可以叫你那两个士兵回来呢?”她相信面对那两个木头士兵绝对会比面对着他要轻松许多。
此语一出,引起句黎湖一阵沮丧,“你就那么不喜欢看到我吗?”
“也……不是啦!”她避重就轻,左右探望两个土兵所在位置,“其实……其实……”
“其实如何?”他双目炯炯逼问着。
“啊!我看到了。”她真高兴自己终于见到两个士兵。“我自己过去让他们监视。”说完拔腿便跑,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喜欢看到那两人。
“湘绮……”
句黎湖无奈地看着远去的身影,她不懂吗?那该如何表达呢?汉家女子的思绪真是难以捉摸啊!草原上的男女对爱情总是坦承而率真,像拂过大漠的风一样自然,而汉家女子就好像蒙了层纱,远看是这样,近观却又其实不然,像云似地教人捉摸不定。
不过他还算幸运,湘绮至少是个直肠子的女孩,山坡上的那个可就不同。冷得像冰,有时却又弱得像水,对人总有重重防备似的,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一面;这无法让人一眼看透的女子,心高气傲的堤曼要如何掌握她呢?想来,未来的日子会比现在来得精采!
第四章
代郡塞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道瑞雪,轻飘飘的如棉絮般。江南仍是萧索的秋天,胡地则在八月就已进入飞雪季节。
毡帐内,一队身段窈窕的胡女正踏歌而舞,为单于及其他将士们饮酒肋兴。居中的一位胡姬,有张媚而不俗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不时借着一回头、一转身瞟向堤曼单于;随着音乐陡地高扬,她快速地旋转起来,长辫飘在半空中,似狂风卷地般的就要往上飞起,两旁的将士鼓掌齐声叫好,群情激昂。
能将这胡旋舞跳得如此美妙动人、柔中带劲的,兰玥当是众胡姬中的第一人。她不仅容貌出众、五官明亮,射箭、骑马也不遑多让;跳起舞来更有另一种迷人的风采,无怪乎对女人一向不太感兴趣的堤曼,对她却是另眼相看、宠爱有加。就连只准男人出席的竞猎场所,堤曼也特,别允许她随侍在旁。
兰玥出身兰氏,其父兄分别担任左、右当户。在匈奴族有四姓贵族,分别为呼衍氏、须卜氏、兰氏、丘林氏,这四姓为单于的固定婚配对象,其中以呼衍为最贵,世为辅相,担任左日逐王及右日逐王,须卜次之,兰玥氏再次之。因此除了兰玥的出身不可小觑外,堤曼封王后对她的种种特别礼遇,更提高了她在匈奴族中的地位。
虽然堤曼尚未正式册封她为阏氏,意即匈奴王后,但看在他人的眼里,均认为此乃早晚之事,所以待她更为恭敬。
一曲舞毕,四下称赞,唯独堤曼始终不以正眼瞧她,自顾自地着闷酒。兰玥挥手示意让其他胡女退下,自己则缓缓走近堤曼身边。
“怎么啦?”兰玥提壶为他再斟一杯酒,“打了胜仗反而不开心吗?”
堤曼不语,举杯一钦而尽。
兰玥再斟一杯,小心地猜测着他的心事。“还是因为这剑伤让你无法继续赶路,所以你觉得生气呢?”
堤曼还是不答,再度饮尽杯中物。
兰玥陪笑着,旁敲侧击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受的伤呢?是因为打仗吗?还是……”
经她一问,堤曼下意识地抚着伤口,心底涌起一阵苦涩,脑中挥之不去的净是张颠倒众生的绝丽容颜。为了忘记她,他日夜赶路,希望早日返回王庭,重拾以往的生活。没想到半路伤势恶化,加上疲累躁进,他竟于半途昏迷不醒,跟随其旁的右骨都侯惊骇之余,不得不下令全体在代郡塞下扎营,等待堤曼伤口痊愈,再行赶路。
在王庭等待的兰玥得到消息,连夜快马赶至代郡陪伴他,谁知他醒转后,竟是未曾正眼瞧过她,多半时候总是一人喝着闷酒,默默不语,任凭兰玥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搏得堤曼欢心,这使得兰玥懊恼极了。她四下询问,兵士们多是摇头连称不知,她亟欲知道在攻打汉朝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本来只要左贤王在,她根本无须多费心思,偏偏他留在甘泉等着迎接汉朝公主。
初闻堤曼将娶公主一事,她惊愕得六神无主,生恐公主抢走堤曼对她的专爱;后来等她抵达代郡,听得兵土说起堤曼对汉公主画像如何地不屑一顾,如何弃之于地的情景,一颗悬宕的心这才安了下来。兵士们或许为了讨她欢心而夸大其词,然而由堤曼本人不留在甘泉等待而迳自追回漠北的情况看来,对这汉公主的到来,她大可放心了。
胡人与汉人审美观点不同,公主在汉人眼里或许貌美如花,但看在风俗民情与汉人迥异的胡人眼里,公主的美貌可能就显得平凡无奇。兰玥越想越放心,有时甚至为汉朝公主将来必定遭受的冷落而感同情起来。
望着堤曼俊美的侧脸,挺拔的身材,以及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在在都使得她为之倾倒迷醉,她用柔软的语调,纤手在他胸前绕着:“单于,今晚……让我陪你好吗?”
堤曼模模糊糊地应了声,似答非答。
兰玥双颊绯红,她多么渴望成为堤曼的女人啊!为了引起堤曼的注童,她费尽心思,骑马、射箭除了是胡女中的佼佼者外,更是远胜其他男儿。而她不是天生能手,为了突出,她日夜苦练,射穿了几万支箭靶,驯服了上百匹野马,几次还差点送了命,这才使得堤曼对她刮目相看。
为了强悍中不失柔情,她也勤练舞蹈,一支急转如风的胡旋舞硬是技压群姬,再次搏得了堤曼赞赏的眼光。然而欣赏归欣赏,堤曼却是一次也没有碰过她,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她,还没有任何胡姬能靠近堤曼身畔,因此她虽偶有遗憾,比起旁人却又胜出许多。
但此次汉朝下嫁公主,堤曼再怎么不喜欢,也得为了顾全双方和气,与公主做起正式的夫妻,这么一来,岂不是枉费她多年的心血吗?打小她便盼望能成为堤曼的第一个女人,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他,如今虽迫于情势,让公主先封了阏氏,但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尽办法在公主抵达前,让堤曼先宠幸于她。
夜渐深沉,尽兴的将士们分别起身告退,帐中仅剩意识模糊的堤曼与兰玥二人。
望着堤曼微醺的轮廓,兰玥心跳怦然,大胆地俯身向前,渴求地吻上他性感的唇边,堤曼咕哝一声,反射性地回应,并伸手揽住她,兰玥情绪亢奋,动作更加大胆起来。
就在两人体温陡升之际,帐外士兵突来报:
“启禀单于,左贤王求见。”
兰玥一把热情突遭阻挡,心生不悦地代他回了句“单于巳醉,请左贤王明日再来。”
土兵正欲回报,在帐外听得清楚的句黎湖已抢先回答:“单于,你此时若不见我,恐怕你明早定会怪责我。”
这几句话窜进堤曼耳中,他意兴阑珊地应着:
“是吗?可惜我对你卖的关子没兴趣……”他撑着疼痛欲裂的头,勉强自椅上端坐起来。
“我保证你有兴趣,句黎湖从不虚言。”
“好吧!既然你有自信,那就进来吧!”
兰玥不得己,只好整整衣裳,一脸阴霾地僵坐在堤曼身侧。
句黎湖大步迈了进来,身后隐约跟着两个人,不过让他高大挺拔的身材给挡住了,兰玥侧头观看,只依稀辨出是两各女子。
句黎湖往旁一站,现出两名女子,他神秘又诙谐地道:“就是这两名刺客。”
一听刺客,堤曼更是兴味全无,头也不抬,直接下令:“拖出去砍了。”
“堤曼,你不抬头看看刺客到底是谁吗?”
堤曼被激得有些烦躁起来,不耐地道:“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啰嗦了,简直就像……”
话犹在嘴边,他却陡地打住,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公……主……”好不容易自他喉间挤出这句话,旋即一跃而起,奔至刘靓面前,忘情地搂住她双臂,语气激动:“是你……居然是你……”高兴地把句黎湖说她是刺客的言语登时抛到九霄云外。
刘靓尽量面无表情,神色冰冷,然而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你……你好吗?我……”堤曼想执起她的双手,意外发现她被反绑着,一双疑惑的眼射向句黎湖。
句黎湖只好再次重申:“我说过了,她是刺客,前来刺杀你的。”
“刺客……”心一缩,混沌的脑子逐渐澄清起来,敛起眼中热情,转而威严地质问道:“汉朝派你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