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薛老爷悻悻然地回答,同时愤怒地指着地上的碎片。"这是仿冒的,路边摊都买得到,而那个陈知府居然把它用来当作我生日的寿礼,简直是欺我太甚了!我早就怀疑他的话,也怀疑这件花瓶是假货,今天我总算证实了。哼!虽然这件花瓶仿冒得维妙维肖,但它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法眼,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二十几年的鉴赏经验不是假的,我干脆自己来开一家古董店好了。"他越说越得意,最后居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薛福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误的决定,那就是命人把薛文的双手捆绑起来。
"对了,那个打破花瓶的人在哪里?我要好好的奖赏他,他立下一件大功了。"笑完之后,薛老爷忽然想起应该好好奖赏这个打破花瓶的人,因为是他帮自己识破了知府大人的阴谋。
屋里一时之间静默无声,薛福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凶了。
"怎么啦?打破花瓶的那个人呢?"薛老爷的视线在屋内来回梭巡,最后他终于看见站在门边的薛文,这才想起管家曾经向他报告过薛文打破花瓶的事,他上前热情地抓起他的双手。"薛文啊,你立了大功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对你特别有好感,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机敏,居然……咦?这是什么?"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薛文手上的麻绳,并且把他的手拾起来仔细检视。
"老爷您说呢?"
"谁?是谁把绳子捆在薛文手上的?"薛老爷大声质问,同时愤怒地皱起了眉头。
"就是他们两个!"薛福勇敢地跳出来指着方才一左一右抓住薛文的人,同时殷勤地帮薛文解开绳子。"我早就说过薛文面貌端止,品行优良,他之所以打破花瓶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果然证明了我的看法是正确的……"
"您的话可真令小人受宠若惊啊,薛管家。"薛文咬着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这个……呵呵……"
"爹,发生了什么事啊?"一阵轻柔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不一会儿,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的薛无瑕带着红绢出现在书房门口。
啊!终于见到她了,文熙难掩心中的激动。朝思暮想的无瑕小姐,她还是跟两个月前一样美丽可人,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听见她的嗓声,音质柔软、甜媚,这是他听过最悦耳的声音,他无法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
"女儿,小心地上的碎片,别伤了妳的脚。"薛老爷一见到薛无瑕便眉开眼笑,这可是他最得意的掌上明珠呢!
薛福的手在薛文的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干脆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部。真是人失礼了!怎么可以直视高贵的无瑕小姐呢?但是他很快便脸色一阵铁青,因为他的手肘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反弹回来,犹如撞到了一睹墙,他痛得皱眉低呼。
这道声音引来关注的目光,包括薛无瑕和缸绢的。
这是薛无瑕第一次见到薛文,她原本以为这是个平凡无奇的长工,就像他们薛府其它的下人一样,相貌平庸的永远让人记不住。但是这个人不同,他太不像长工了,不仅是因为他有一张绝对出色的脸孔,以及雍容华贵的气质;更重要的是他的眼,一个长工不应该拥有这样的眼,深邃、锐利、精明又充满智慧,彷佛洞穿什么的直视着她,她感到胸口一阵紧缩,同时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捧着发烫的脸颊。
啊!这真是人奇妙了,她怎么会因为一个长工的凝视而感到心口狂跳呢?为了避免自己的情绪被爹爹发觉,她飞快地将目光瞥向书桌旁的圈椅。
"你干什么?薛管家。"薛老爷不悦地问。
"没、没什么。"奇怪了,手肘怎会这样痛。"薛文,还不向小姐问好,愣在那儿干什么?木头人似的。"一股怨气没处发泄的他刚好找到宣泄的理由。
"是。小、小姐好,我是新来的长工,名叫文雍──呃……薛文。"
"什么?"
"哎呀,他的贱名不重要。"薛福摆摆手,对薛文失礼的目光感到十分反感。
"小姐不需要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只要记得他是我们薛府的长工,日后妳可以任意支使他便行了。"
薛文暗暗咬牙,诅咒这个可恶的薛福,并且在心中立誓,等他当上薛府的姑爷后,千万不可忘记薛福对他的种种『恩惠』。
"我听说过你!"薛无瑕甜甜的一笑。"你就是那个烧毁厨房、砸了木屋、把娘心爱的牡丹花淹死的那个人吧?"
他闻言无力地垂下头,真不希望薛无瑕对他的印象是来自于这些『伟大』的事迹。他可是城里有名的翩翩公子,在众多倾慕者的眼中,他可是个机敏诙谐、英俊又潇洒的出色男子呢!
薛无瑕以为他的沮丧来自于他对自己笨拙表现的自责,于是她开口安慰他:
"这没什么,真的。"她的表情诚恳地像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我也做过这样的事,而且不只一次,妳说对吧?红绢。红绢?"她转头看着她的贴身丫鬟,后者则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被某种东西摄去了心魂一样。
"他是被薛文给迷住了。"薛老爷忽然出现在红绢面前,把她的神智给拉了回来。"但这是正常的,因为薛文长得实在英俊,就可惜出身寒微,倘若他不是长工而是哪家公子的话,爹说不定会考虑把妳许配给他呢!"薛老爷的开玩笑引来薛无瑕一阵娇嗔。
闻言,薛文精神为之一振,兴致勃勃地追问:
"老爷,此话可当真?"那么他就要把自己的身分给说出来了。
"你高兴什么?"薛福毫不客气地泼了他一桶冷水。"你是那家名门贵公子吗?你是下人,一辈子都是长工,我劝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癞虾蟆想吃天鹅肉,配红绢你都还高攀了呢!"
"别对薛文这么凶,薛管家。"薛老爷拍拍薛文的背,他对这个孩子具有一份特殊的怜爱之情。"你好好干,薛文,将来薛管家走了,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薛福一听,一张老脸顿时充满焦虑。"老爷,您别这么说嘛,薛福现在还很年轻……"
"是吗?"薛老爷笑笑。"那就等你退休好了,应该不会太久的。"
薛福这次换上哭丧的表情。
好吧!既然如此,就先忍忍吧!先得到老爷更多的宠信再说。
"爹,这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薛无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书桌旁,正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一块纸镇。
"啊,那是我昨天刚从高老板那儿买来的一块纸镇,上等的和阗玉做的,名家雕刻,花了爹不少银子呢!呃……女儿啊,妳看看就好,千万不要动手喔。"薛老爷害怕地盯着女儿,突然后悔没有及时制止女儿走进书房,根据以往的经验,女儿的出现总是会为那个地方带来一阵灾祸。
"动手?"薛无瑕蹙眉,不怎么有兴趣地看着那块纸镇。"我并不像爹爹那样喜欢赏玩古物,老实说,我反而比较喜欢这些字画……"
她随手将纸镇下的画抽了出来,然后就听见众人『啊』的一声,按着是纸镇摔在地上变成碎片的声音。
她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以一贯温柔的微笑问着:
"那是什么声音呢?"
每个人都无奈地垂下头,薛老爷更是当场发出心痛的呻吟。只有薛文,瞪大了一双眼,像看着稀世珍宝般地盯着薛无瑕,脑海里突然闪过刚刚的一句话
"那没什么,真的,我也经常这样。"
*****
"薛管家,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监视我,用不着那么辛苦地扮成一棵树。"薛文淡淡地说着,头也不回,继续把手中一株牡丹幼苗埋入土中。
啊!被发现了,他明明伪装得那么好,又离他那么远,他怎么会发现?莫非那小子后面有长眼睛?薛管家抛开两手用来伪装的枝叶,傲慢地走近薛文。
"监视你又怎么样?我若不这样盯着你们,怎么知道大伙有没有认真工作?对薛家是否忠心?背地有没有说老爷夫人的坏话?还有对我是不是──"飞来的一
撮泥土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哇啊!呸呸呸!"薛管家按着自己的喉咙,急忙把塞住嘴里的泥土吐出来。
"哎呀!薛管家,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站在后面,吐不出来是吧?我来帮
你……"他装模作样地说,同时站起来走到薛管家背后,右掌轻轻运力,往他的背部拍去。
薛管家的五官瞬间扭曲在一起,脸色痛苦地指着薛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文怜悯地看着他,好心地问:
"你好点了吗?要不要我再帮你一次?"
薛管家吓得双手乱挥,同时跳离他一大步。
"不用啊?那我继续工作啰。"他走回花圃,嘴角却扯着报复后得意的微笑。
好不容易能让喉咙发出声音来,薛管家这次聪明地绕到他面前。
"你别太得意了,薛文。"他双手藏在袖中,冷冷地睨着他。"今早的事老爷虽然原谅了你,但这并不表示我也会那么做。我是薛府的总管,严格管理薛府的下人是我的责任,你今天所犯的错误将会严重影响你的年底考绩,甚至你末来的升等以及调薪的比例。我这个人向来公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那可真是遗憾。"
虽说遗憾,但他的表情未免也显得太过不在乎,薛管家皱起眉,因为无法让他恐惧而生气。
"薛文,我总觉得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长工。"他将眼光危险地欺近薛文白皙俊朗的脸。
"喔?那么依管家的看法我是一个怎样的长工呢?"他的眼神谨慎起来,难道管家看出了什么吗?
"你是一个非常不普通的长工,这就是我的看法。"他得意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薛文愣了一会儿,接着垂下头,相当无力。还是埋头种花好了,这比跟薛管家对话有趣多了。
薛管家抬起头,换上另一种正式的语气。
"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
"喔。"他淡淡地应着,依然埋头种他的花。"喔什么喔?"薛管家朝他的头顶大吼。"一点礼貌都没有!当我在交代事情的时候,你应该站起来,拱手弯腰,很恭敬地聆听我交代的任务──"
"像这样吗?"
薛文握着铲子突然直起的身子把他吓得大倒退一步,差点站立不稳地跌倒在花圃内。真是该死!这个薛文的身材为什么那么的结实颀长;具有压迫感呢?他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应该再恭敬些,你的腰怎么啦?不曾弯吗?"
薛文咬牙,心底暗暗咒骂,不过还是把腰给弯了下去。
"哼!这才象话。记住,你是薛府的长工,任何一个人的地位都比你高,你不要以为老爷特别疼爱你,就不知进退,忘了自己的身分。我已经把你列入特别观察名单里面,只要你再犯错,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你赶出薛府,到时就算老爷……"
"薛管家。"他略微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连篇废话。
"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交代什么事。"
"啊!"他眨眨眼。"我还没说吗?"
"还没。"薛文用着仅存的耐性回答,他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把他一拳挥上天去。
"是这样的,三天后有个很重要的贵宾会来我们薛府,老爷特别指名要你去伺候他。"
"什么重要的人物?"
薛管家不客气地跳起来搥了他一记后脑。"做下人的只管听从吩咐,哪来这么多问题?"
可恶!竟敢搥他文雍熙,这笔帐将来若不跟他算清楚,他就不姓文。
"就这样,这个贵宾对我们薛府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地伺候着,知道吗?"
"喔。"
薛管家又搥了他一记。"喔什么喔?要说『是,我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该死的糟老头子。
"这还差不多。"薛管家开始往回走。"记住啊,放机伶点,到时千万不要给我惹祸。还有,老爷今天早上说的话你可不要当真,想当薛府的总管,等下辈子吧!"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不动声色地一挥袍袖,把原本放在一旁的锄头送到薛福的脚下,然后成功地听到一阵杀猪般的哀号。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王八蛋把锄头放在这里的?"薛管家一边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怒吼着。
"小心点,薛管家。"他轻描淡写地道:"要是您受了什么严重的伤,那不就得提早退休了吗?"
"你休想!"
等薛管家走远了,他才皱眉思索;什么重要的人物,居然要他文雍熙来伺候?
他生下来就是让人伺候的,哪里会伺候人了?不过如果是伺候无瑕小姐那就不一样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喔?
第三章
把一株牡丹花苗埋进土里,文雍熙忽然有感而发: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朴樕的小树,是不能用来包死鹿的;美玉无瑕的女子,是引诱不动的。所以我要用诚心来感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对!就是这样。
"那是什么意思呢?"一道甜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不解地问着。
"无、无瑕小姐?"他转头,又惊又喜。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怎么没有发觉,一定是种花种得太认真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薛无瑕又追问了一次,并且一脚踩进花圃。
啊,一个上午不见,她依然如此美丽,楚楚动人。不过,他是否应该提醒她,她正好踩在自己刚种下去的牡丹幼苗上呢?
"意思是说,像无瑕小姐这么气质高雅,美丽脱俗,宛若天上仙女般的好姑娘,是不能轻易亵渎的,应该要用诚心来感动她,好让她愿意随『某人』远走高飞。"